入幕之宾 第38章 038

“呵，前几天我当值，她来这儿，说要看看自己未婚夫每日坐班的地方，顺带等宗副将回来。等等等，等个锤子，等不如闹去武昌，找武昌太守去！”李识器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不对吧李司马，这好歹是建康来的大小姐，咱还是多少客气点儿。”钟离音劝着李识器，生怕祸从口出，这谢秾看起来非常的记仇啊。

“老子又不是建康人，受这鸟气？看老子不爽让她老子过来，天天消遣人，我又不是她奴仆，干嘛要伺候她？”李识器阴冷抬头，只见罗缨站在他面前，示意他端茶倒水。

“娘的！”李识器憋着一股气，先是把原本宗忱交到自己身边的庶务分类好，在心里骂着，为啥宗忱一走，军务由他处置就不说了，连这未来的婆娘也要他伺候，还有没有天理了！怪不得宗忱要躲呢，这大小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也不怕，难伺候得很，别是因为这个偷偷跑了吧！不过该干啥还是得去干，他气愤起身，把茶水放上前，眼看谢秾和殷植侃侃而谈，颇为得意又狡黠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和殷植说话。

回到座位后，李识器像是沾上狗皮膏药似的直呼晦气。

“李司马消消气消消气，她为什么最近像是盯上你了？”钟离音想起，一开始这大小姐不是针对他么，怎么现在瞄准了李识器呢？

“世家贵女，就喜欢蹉磨人，看人下菜碟，趁早嫁给赤心，收了这神通，比什么都好！”李识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瞿商看到这儿也忍不住笑了笑，他们聊天的声音很小，看起来就像是饱受压迫的人在压低声音咆哮怒吼，“徽声，你不如问问识器因为什么才这样的。”

“因为什么啊。”钟离音问。

“那天你没来。”李识器扶额，“就是招待她的那场宴席。”

哦……钟离音想起来了，那会儿他还跟桓纵闹了一场，当然没心思去赴宴咯，“那宴席上怎么了？”

“厨房做的粉蒸馒头，还有几盘特好吃的粉蒸排骨、清炒虾仁，这姑奶奶剩了好多，还挑刺说不好吃。这就算了，她这么搞，我怎么安排，我是分给别人？她胃口好得很故意剩那么多，厨子还要反思自己哪儿做得不好……有这种人嘛，还有天理吗？”

“所以就因为她浪费粮食？”钟离音敏锐察觉到了李识器纠结的点儿。

“什么叫就！”李识器拍案而起，意识到动作有点大，只能缓缓坐下，继续压着声音，“当年南渡的时候，我们一个人只能分一巴掌的米，就连这些米也是带了灰土的。一粥一饭，来之不易，怎么能浪费！”

“哦，是这样……”钟离音说了不对的话，连连道歉，“没事，反正这大小姐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反正宗副将……”

钟离音马上闭嘴，瞿商却好奇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呢，宗副将怎么了？”

“咳咳，反正宗副将也不在这儿。”

李识器不明所以，“宗副将不是去武昌了吗，按理说来，要从武昌回来，这姑奶奶才能回去吧？”

“呃，哈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呀真好。”钟离音低头处理德化乡的庶务，惊讶于这地儿杂事真多，就连学堂教书先生生病都要上报给寻阳府衙，希望能找个人替代。这种鸡毛蒜皮，不应该是上报到坊，坊内直接处理的嘛？寻阳是江州治所，上通朝廷，下管诸郡，怎的一个小小的德化乡，竟然能从万千庶务里脱颖而出，上面甚至还有朱砂加了的标？

朱砂代表着重要，钟离音处理公文，最怕看见朱砂——重要意味着担责，担责意味着要挨批，挨批意味着……

算了，挨批挨习惯了。

可是横竖看起来，这个学堂先生的缺位，咋看咋觉得，不该配上这个朱砂。

李识器知道钟离音不明白内情，偏头看了一眼，“啧，钟离，这个事儿你还是亲自去处理一下。”

“亲自？！”钟离音瞪大了眼，他以为在寻阳跟建康一样，每天呆在府衙浇浇水养养花，该写文章就写文章，没事可以拖言身体不适早退，结果一来才知道，虽说是个谘议参军，可是户曹的活儿也没少干，对账、协调……哪里都缺人手，他一个人能拆成三瓣。

现在告诉他，他竟然还要亲自去民间处理？他好歹也是府衙里的人啊不是小吏啊。

“是的，德化乡比较复杂，我之前也要去。这也是府君的授意，为人父母官如果不下乡野难免坐井观天。”瞿商笑道，“下午我陪你去，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那多不好……”钟离音猛一抬头，桓纵刚好从幕后出来，看了这边一眼。

“就这么说定了。”瞿商故意说道，“我们俩一起，做个伴。”

“那好呀，谢谢你了逸林。”钟离音挠挠头，有个人在前面带着总好过没有吧。

桓纵顿在原地片刻，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过会儿后，让里屋的书吏叫钟离音过来。

“府君，你找我呀。”钟离音又来到了这阎王殿，还有些心惊胆战。

“最近德化乡的事，是不是到了你手里？”

“嗯，是的。”

“德化乡比较特殊，你要是不会可以问我。”桓纵装作漫不经心喝茶，眼睛目视前方，看着邸报，“这处德化乡从划地分到迁入流民、协调邻里，一直都是我一手负责，你不能懈怠又或者掉以轻心。”

“是府君一手操办吗？”

桓纵看了钟离音一眼，意思是哪还能有假。

钟离音发自内心赞叹，“府君可真厉害呀。”

桓纵咳了两声，心想这钟离音还真是会拍马屁。这算什么厉害？连父亲桓厥的十之一都没有。不过回想起来，他还挺喜欢钟离音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自己——又或者说，喜欢别人唯自己马首是瞻。

这也是桓纵一直以来都在努力达到的。

因此他能够解释为啥刚刚冒出一股无名火：明明一手操办的人就站你面前，为啥还要舍近求远？然而他也不想那么睚眦必报，因此并未对瞿商发难。

身为主司跟手底下人争也太没面子，没必要。

他不知道的是，钟离音压根不敢问他。

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明白，谁他妈敢问主司问题？活腻歪了？劝课农桑这种程度的琐屑事物，能问问周围人，就别沾上主司，会折寿的。

所以这次阎王殿之行，尽管桓纵感觉尚可，觉得自己暗示随时可以给予帮助，钟离音应该会绕过瞿商从而选择他，但是在钟离音看来，其实没什么用处。

面子上客气客气，府君您真厉害。

私底下还是找瞿商吧——虽然瞿商怪怪的，总是有意无意靠近。这天中午在集市，二人差不多卖完，恰好到半下午，瞿商忽然戳了戳正在打算盘记账的钟离音，“要去德化乡么？”

“嗯嗯。”钟离音头也不抬，算盘珠子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嘴角的微笑油然而生。

此刻二人在凉棚下，钟离音吆喝够了，有些热，就扯了衣领，如此一来，莹润如玉的脖颈就露了出来。他坐在马扎上，双腿往前交叉，身体半弓着，脊背绷得很紧，腰线一览无余。

瞿商的喉咙竟然微微灼烧。

怎么……怎么可能。

瞿商咬了咬唇，对于钟离音，他向来是时不时逗弄，玩一玩，本以为一来二去，钟离音会觉得他好，然后主动接近他，又或者被他牵着鼻子走，主要是钟离音一来捅的娄子太大，周围尽是一片唏嘘之声，看不起他的人何其多，这时候只要有个人突然出现示以友善又时不时接近碰触，两厢对照，怎么说也应该待他与众不同些吧，好歹也是雪中送炭。

可为什么久而久之，钟离音依旧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丝毫没有靠向他的倾向，甚至连桓纵的一句坏话都没说过？

而他瞿商，现在竟然看着那段脖颈想入非非？

果然是一张浑然天成的脸，像是一尊无瑕美玉雕刻而成。上天毫不吝啬给予其灵秀，将山川间的草木灵气都汇聚在了上面，没有浓妆艳抹，也不需要讨好逢迎，单单是坐在那儿，颔首专注地看着账簿，就足以勾起人的注意力，尤其是那张唇珠饱满的嘴唇，让瞿商想起鲜花挂满枝头，红艳欲滴，盛满了春日的花蜜，真是恨不得品尝……

瞿商啧了一声，这边钟离音依旧低头打着算盘，“我算了算，以后一月一合计，李司马分三股，你呢，也是三股，我嘛，多点儿，有四股，咱们到头来分个成，美美与共。”

钟离音还沉浸在发财梦中，非常满意地合上册子。孰料一抬头，一个绝对想象不到的人来了。

“咳咳，你在这儿卖糕？”谢秾带着女侍罗缨走了过来，上下打量钟离音。此时此刻，她对钟离音的不满又多了一层，如此市侩的人，竟然占据了桓纵的纵容，甚至给了桓纵逼问的理由？她忍不了，她不高兴，谁也别想高兴。

“姑娘，我们还是走吧。”罗缨觉得不妙，拉扯谢秾的衣襟。

“你想走就自己走。”谢秾头也不回，懒得理她。

罗缨不敢吭声，站在一边。

更不巧的是，李识器这会儿打算去校场，刚好路过市集，就想着来钟离音的摊位看一看，结果撞上这大小姐，噼里啪啦隐隐约约有吵起来的架势。钟离音眼看祸水东引，也不觉得高兴，打开漆木食盒往谢秾嘴里一塞，“哈哈谢姑娘您尝尝合不合适？满不满意？小店包您满意，觉得不好吃，就给您十个！”

瞿商、李识器：“……”

什么骨气、男儿胆气，是统统没有的。

钟离音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这谢秾，糊弄糊弄就得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在钟离音没有注意到的角落，瞿商微微眯了眯眼，眼里流露出些许对面前养尊处优、娇生惯养大小姐的嫌恶。

谢秾嚼吧嚼吧，本想揪着这点心的缺点大加挞伐，无奈尝了两口唇齿生香，连嘴边有个点心渣都不晓得，双眼凝神看向远处进入遐想，又闭上了眼。

咽下去那一口，她又拉不下脸，倨傲地侧过身去，双手并在身前，眼睛示意罗缨给自己再拿一块。

罗缨只好打开食盒，又给了谢秾一块。

“也就那样吧。”谢秾掐着一小块品尝，语气不无矜贵，“谁做的，你做的吗？”

钟离音摇了摇头，李识器冷不丁道，“是我。”

“哦，是小李啊。”谢秾眨了眨眼，“唔，那就都包下吧，记下账。”说罢，翩然离去，罗缨好把剩下没卖出去的菊花糕和菱角糕都抱了回去。

“她竟然没挑刺，太奇怪了。”钟离音对瞿商说。

瞿商咽了口唾沫，“谁知道这人安的什么心。”

话音刚落，集市鼓点忽然响起，钟离音还在疑惑，这也不到闭市的时候啊，太阳还挂在山上头那么远呢。只见李识器骤然反应，拉着嗷嗷喊叫的谢秾就往集市的出口奔。而钟离音还在迷蒙，就被瞿商也拉起来狂奔，一边跑一遍喊着，“食盒！钱！账本儿——”

这周随榜完毕，周五继续更新。

还是挺满意追更数据的……毕竟和前两本个位数追更比起来呜呜呜呜已经算热闹了……

啊第四本文案搓不出来是真的难受，不过还没上夹子，不急不急，争取这月底之前搓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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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