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宾 第33章 033

钟离音在府衙处理完之后，瞿商提议要送他回去。这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怪冷清的，他没想那么多，反正也顺路，就答应了瞿商的请求。

二人走在路上，瞿商竟是难得没说话。钟离音本来想从角门偷溜回去的，现在瞿商在身边，也不大好意思，多走一段看起来更礼貌些。

瞿商走着走着，二人在路口拐弯，月色皎洁，这人忽然问，“你现在还和府君一起住啊。”

“嗯。”钟离音回答后，又觉得不妥，看起来自己白吃白喝白住，太不上趟了，“不过我已经开始准备慢慢攒钱还府君人情了，总不能一直住人家。”

“你可以来跟我一起住，反正我住的地方有一间厢房空出来了。”

钟离音连连摆手，“那哪儿行。”

瞿商回过神，凝望着钟离音，“你不讨厌我吧？”

“为什么说讨厌？”钟离音不解，“你挺好的，我不讨厌。”

瞿商笑道：“你也很好，我很喜欢。”

钟离音在这句话里咂摸出了一点儿弦外之音，不对劲，可是瞿商总是这么笑眯眯的，有什么也不说清楚，他不敢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脚踩在沙地上，嘎吱嘎吱的，转移了他一部分注意力。

突然瞿商停了下来，钟离音反应不及，措不及防，头撞在对方胸膛那里，吓得他马上后退一步，然而这些反应也在瞿商眼里，他双手箍着钟离音的肩膀，猝然靠近，看钟离音的眼，乍缩的瞳孔和因震惊微微翘起的嘴角，都在瞿商的眼里分外清楚。

“你……”

瞿商不待钟离音说话，又凑近钟离音的耳垂闻了闻，“好香，是什么？”

“……山茶。”钟离音撇了撇嘴，今天这是咋回事，为什么一个个都来问他佩了什么香。

瞿商双手绕过钟离音的肩膀，从身后轻快地取下了那枚香囊，凑近鼻子嗅了嗅，“确实很香，能送我么？”

话都说到这儿了，要是藏着掖着不给更奇怪啊！钟离音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应允，“那你要了吧。”

瞿商计谋得逞，仍旧在钟离音颌间停留，轻嗅对方身上的清香，略带沉醉，大大方方挂在自己腰带上，兴高采烈，“那我就真的要啦。”

这一幕为何似曾相识？之前他遇见桓纵，桓纵也是给了他一个镇纸，不过那是桓纵主动的，现在这瞿商也太不礼貌了吧，说要就要，上赶着连吃带拿啊！比他见桓纵还不客气！

“徽声，你有喜欢的人吗？”

钟离音：“……”

瞿商这还没完了。钟离音无心讨论这个话题，只想着赶紧回去睡觉，第二天还要起来坐班。却见瞿商顺手摘下路旁一棵槐树上的叶子，“槐花是纯白的，不染尘埃，香气扑鼻，虽说俯拾即是，没那么稀罕，不如白梅、白芍药那般高洁，却自有一股生气。”

“炒起来很好吃。”钟离音满心想着的都是槐花饭，这会儿更是无心跟瞿商探讨槐花的寓意，毕竟他惹到了桓纵，这下急着回去说清楚呢。

瞿商顿了片刻，旋即噗嗤一笑，用自己的汗巾给钟离音擦了擦汗，放下巾子的那一刻似有若无地用指腹轻轻划过钟离音的脸颊。

钟离音并没有发觉，他往后梗着脖子，“我自己来就好。”

“你明天就要卖糕了么？”

“不是，可能要往后几天了，我总要多做准备。”

“好吧。”瞿商有些落寞，“那以后散值完了，一起走吧。”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瞿商并不敢看钟离音的眼睛，反而是抬头望月，像是故意回避，生怕得到不好的回答而后伤心，如此一来至少还能体面，如同提出一个不咸不淡的问题。

钟离音在心里盘算，他如今和李识器合伙，瞿商看样子也想一起，既然如此，一起走就一起走呗，没什么的，反正，瞿商看起来没什么坏心思，只不过是分不清界限，总是上手，钟离音对这倒没什么忌讳。

“嗯。”钟离音其实并不明白一起走的作用有什么，但多少不好意思拒绝，还是应承下，同时在心里无比哀伤——看来，以后没办法从角门进出节省时间，要被迫在外面晃悠一圈了。

瞿商忽然拉着他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直到这会儿钟离音才有工夫观察瞿商。这人长得也不低，论起外貌和身形，也算出类拔萃，不过吃亏就吃亏在并不是什么世家，因此官阶不算很高，往上走更是有不少局限，算是跟他差不多的寒门，也就只有在桓纵这里才能被任用。

“我到了。”钟离音来到正门旁边的偏门，“你也快回去吧。”

瞿商笑意盎然，“嗯，好。徽声，我今天很开心。”

钟离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只不过是一起出来而已，至于那么开心么。

在钟离音进门关上门后，对面拐角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影，“恶心死我了。”

瞿商的笑容荡然无存，“你懂什么？”

“你就算是为了故意麻痹这人、探探底，也没必要装这么恶心，你该不会真喜欢男的吧？”

瞿商漫不经心踢着步子，渐渐走到了此人跟前，二人隐匿在墙投下的阴影里，“这跟你没有关系。”

黑衣人佯装作呕，“你这付出还真够大的，从一开始就这样，怎么样，探到什么了？”

瞿商解下腰间的香囊闻了闻，“太傅好算计，让他混淆视听，确实引起了不小的波动。我看呐，桓纵对我颇为不满，估计也着了这色相。都说桓家世代家风谨严，为什么桓纵却迟迟不让钟离音从家里出来，甚至帮钟离音做那些琐事？这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太好攻破了。”

说罢，瞿商紧握香囊，“这就算是太傅无心插柳吧。”

“你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就好。太傅以你为暗线，明面上钟离音已经是弃子了，若非杜随和楚天慵不争气，这弃子早就该发挥用处。”

瞿商摆摆手，转而狠狠瞪着对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接下来你不许对钟离音动手。”

“可我不听你的。”

瞿商微眯双眼，下一刻眼疾手快，掐住了黑衣人的脖子，将对方逼近墙根，渐渐往上提起，黑衣人挣扎着，后背蹭了墙灰，落下一地碎屑，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你……你敢……”

“楚天慵和钟离音互相不配合，太傅深以为患，我们配合一点儿，没什么不好，你说是吧？他们两个目光短浅，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升官发财，我觉得你不能那么不识时务。更何况，你觉得你比我聪明？”

眼见对方真的快要被掐死了，瞿商松开双手，脖子上很快就浮现了红印子。

“你……”

“钟离音被策反，楚天慵跟宗忱跑了，杜随轻轻松松就被抓到，三个人一个赛一个的蠢货，仇舒，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瞿商微笑道。

·

钟离音回到桓宅，见前院没人，还觉得稀罕。桓纵每晚都会在前院搬砖——就是把那一摞的砖石从左边搬到右边，以此来锻炼。钟离音觉得桓纵真是一身的牛劲儿，白天半天府衙半天校场，每日练兵也就罢了，据说他跟士卒一起训练，要绕着校场跑十圈。

钟离音自忖如果自个儿这么干，早就能累得吃下一头牛了，但是桓纵却很体面，表现在从不狼吞虎咽，吃饭细嚼慢咽从不说话，晚饭吃完从不再吃……

说起这个吃啊……

钟离音快速跑到厨房，从笼屉里拿起今天蒸的荷叶糕，绿油油的糕点浸润了荷叶汁，一打开就能闻见一股淡淡清香。他拿了两块，一手一个，边走边吃，绕过廊下就来到了后院。

荷叶糕除了能自己吃还能喂猫狗，钟离音嘴边都是渣子，管不得那么多了，反正也没人在意。孰料等他穿过小竹林后，面前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桓纵正在喂猫！

只见桓纵手里拿着猫碗，那是钟离音给小猫特别安置的碗，上面画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猫的东西。桓纵弯下腰，拿起一条小鱼干给猫，猫别过头去，无情地留给桓纵一个后脑勺，一看见钟离音来，就看见了大救星，一个摇着尾巴跑过去，一个翘起尾巴尖，往下耷拉着，看得出来很开心。

钟离音笑着弯下身，摸了摸猫又摸了摸狗，这两个小动物一个劲儿往钟离音腿上蹭，他喂了些荷叶糕，又往桓纵手拿的食盆里取出两条小鱼干，猫猫狗狗吃得开心，尾巴晃悠来晃悠去，反观桓纵呢，像是被嫌弃了似的。

钟离音敏锐察觉到了桓纵的不悦，笑道，“府君不必在意，猫猫狗狗不会平白无故喜欢人，我喂它们，它们自然感激，你要是喂多了，也会亲近你的。”

桓纵感觉自己是在东施效颦，可笑极了，把食碗放在一边，兴致缺缺。钟离音看了他两眼，还想着是不是今日那番话惹得桓纵不高兴了，于是走上前，“府君，对不起。”

明明什么都没说，为何道歉？桓纵坐在马扎上，皱了皱眉，“不要，不要道歉。”

“道歉都不许了吗？”钟离音心想这可真霸道啊，谁让你是府君呢。

“不，不是。”桓纵搜索枯肠，想着该怎么解释，经历这么久，他对钟离音的感觉已经和一开始截然相反了，因此他并不想让钟离音依旧如之前那般，对他敬而远之，害怕他，然后和瞿商“鬼混”。桓纵说不清楚嫉妒还是什么别的，反正看见瞿商自然而然和钟离音待着，他就不舒服。

一想到钟离音对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都那么随和，连笑容都是会心的，他就难受。

可是桓纵不该有**，自小父母就这么教他，不准表现喜好，智勇多困于所溺，更不许表现出自己“想要”。

然而他如今确实想要钟离音别那么怕他。

一句话支支吾吾说不出口，钟离音眼看对方为难，只好给个台阶，把手里的荷叶糕塞进桓纵口中，“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别说啦。来，尝尝我做的荷叶糕。”

桓纵咬了两口，这糕点极其松软，唇齿留香，远处猫狗互相嬉闹，猫爪子啪的一声打下来，狗只耷拉着舌头，笑嘻嘻地看着猫，全然没在意。

在之前，绝对不会有这种场景。

桓纵抿唇，咽下那一口荷叶糕，“不要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