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过后,浓雾逐渐开始弥漫,湿冷的雾气像潮湿的裹尸布,一点一点缠绕上地狱厨房迷宫般的后巷。
垃圾腐烂的酸臭、铁锈的腥气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药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几乎凝固在粘稠的空气里。
彼得紧跟着前方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暗红色身影,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试图践行马特所说的“听”。
马特·默多克的导盲杖点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极有规律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哒…哒…”声。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绕过堆积的垃圾箱、跳过暗沟,仿佛黑暗对他而言是透明的。
彼得依靠着强化后的感官和敏捷勉强跟上,但对环境全然的掌控感,是彼得目前无法企及的。
突然,马特脚步一顿,头盔猛地转向右前方一条更狭窄、堆满废弃油桶的岔道。
“那边!快!”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彼得瞬间也捕捉到了——拳脚沉闷的击打声、痛苦的闷哼、还有几个粗野的咒骂和狞笑!
“三个强壮的男人,和一个受害者。”
马特语速飞快地报出信息,人已经像一道暗红色的闪电冲了出去。彼得毫不迟疑,手腕一抬,一道蛛丝精准地黏在高处锈蚀的防火梯上,身体借力荡起,以更快的速度越过障碍,直扑声源。
岔道深处,惨淡的月光下,三个穿着皮夹克、流里流气的混混正对着蜷缩在地的一个男人拳打脚踢。那人穿着破烂的工装裤,脸上满是血污和淤青,只能徒劳地用手臂护着头,发出压抑的痛哼。
“该死的狗东西!你应该知道,在地狱厨房最不该偷谁的货!”
“嘿!派对结束!该散场了!”彼得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充满了力量。
他人在空中,蛛丝已如长鞭般甩出,精准地缠住一个正抬起脚要踹下去的混混脚踝,猛地一拉。
“哎哟!”那混混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啃泥。
与此同时,马特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圈,导盲杖在他手中化作一道迅疾的黑影。“砰!砰!”两声闷响,另外两个混混只觉得手腕剧痛,手里的甩棍和弹簧刀脱手飞出,紧接着腹部遭到重击,闷哼着踉跄后退。
战斗结束得比开始还快。
三个混混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造型怪异的两人,连滚带爬地嚎叫着“夜魔侠,多管闲事!”、“赶紧撤!”,狼狈不堪地逃进了浓雾深处。
彼得轻盈落地,立刻蹲到那个被打的男人身边。“嘿!你怎么样?能说话吗?”
他试图扶起对方。
可那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他猛地推开彼得的手,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呜咽,仿佛彼得和马特比刚才打他的人还要可怕。他挣扎着爬起来,甚至顾不上擦脸上的血,用一种近乎野兽逃命的姿态,跌跌撞撞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另一条黑暗的巷子,瞬间消失在浓雾中。
“嘿!等等!你需要帮助!”彼得喊了一声,下意识想追。
“别追了。”马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他不想得到你的帮助。”
彼得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面具下的眉头紧锁。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我看到他受伤了。”相比起自己被忽视和被恐惧,彼得更担心那个人的健康问题。
“走吧,继续。”马特没有多言,导盲杖指向另一个方向。
两人继续在浓雾中穿行,沉默笼罩着他们。
彼得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有救人的一丝欣慰,又有被拒绝的失落,以及对那个男人处境的担忧。
大约半小时后,他们拐进了一条更加偏僻、堆满建筑废料的死胡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尿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中带着**的化学气味。
一种细微的、不规律的、痛苦的呻吟声在他耳边响起,就在前方巷子的拐角深处。
马特的脚步再次停下,这次他站定在原地,头盔微微低垂,似乎在确认什么。
“怎么了?”彼得警惕地问。
“我刚刚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呻吟。”马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凝重,“但现在已经没有心跳了。”
彼得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越过一堆破碎的混凝土块,循着那股刺鼻的化学气味望去——
惨淡的月光,勉强照亮了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
是刚才那个男人。
他倒在一堆腐烂的麻袋上,姿势扭曲僵硬,脸上凝固着极度痛苦和惊恐的表情,眼睛空洞地大睁着,嘴角残留着白沫。他的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肤,留下几道暗红色的血痕。而另一只手死死捂着小腹,指缝间有暗红的血迹渗出。
那股强烈的、甜腻中带着**的化学气味,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彼得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不久前前还在他们面前挣扎逃跑的生命,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彼得的声音干涩,“他死了?”
马特沉默地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没有触碰,过了几秒,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他受了伤,又磕了太多药,很有可能是心脏衰竭。”
彼得看着那张凝固着痛苦的脸,看着那散落在地的发出强烈的、甜腻中带着**的化学气味的包装袋。
几分钟前救下他时的画面与眼前冰冷的尸体在他脑中反复切换。一种巨大的冲击和冰冷的愤怒席卷了他。
“马特先生……”彼得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低落、愤怒和一种更深沉的迷茫,“我没能救下他……”
他停住了,看着那具尸体,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发白。
“你在懊悔?”
彼得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情绪波动,“也许?我可能是担忧?失落?都太轻了!是愤怒!我很生气,却不知道具体在生什么气。气那些打他的人?气他不知好歹逃跑?气这该死的上瘾的东西……”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起勇气说出心底最深处的话,“我并没有学习过什么社会学,但是我知道这种结局不是一个好的社会应该有的。”
“委屈?”马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站起身,转向彼得。
“嗯。”彼得的声音低了下去,“马特先生,刚刚……之前我们阻止那场围殴的时候,被我们打跑的那群人说,他偷了他们的货。”彼得说,“所以其实说的是……”
“他为嗑药冒险去偷,他知道自己会因此而死。”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你感到委屈和愤怒,这都是正常的。因为你在乎生命的价值,在乎善良是否被珍视。你期待世界能回应你的努力,期待每一次援手都能带来改变,期待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这本身没有错。”马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但地狱厨房,或者说这座城市光鲜外表下的阴影里,运行的法则往往更残酷。善良被漠视,生命被践踏,毒瘤在滋生……每天都在发生。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他转向彼得的方向,虽然隔着面罩,但彼得仿佛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
彼得的声音重新振作了一些,试图驱散眼前的冰冷,“我遇到了很多愿意帮助我的人。格温,在我最害怕的时候一直陪着我;小玉姐,给了我机会和方向;还有你,默多克先生,虽然方式……呃,有点特别,但你在教我如何真正地‘行走’在这座城市里。”
他抬起头,看向被浓雾和城市光污染遮蔽的、看不见星星的夜空,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求证:“我想这至少证明着,多一个愿意帮助别人的人,这份善良就能多传给一个人,对吗?我知道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是总得有一个愿意伸出手的,对吗?我们刚才……至少阻止了他被活活打死,给了他一个机会,虽然……”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声音低了下去,“……他没有抓住。”
夜魔侠沉默了。
这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长。浓雾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作为背景。彼得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终于,马特·默多克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缓慢,也更加有力:
“我们所做的,”他指了指自己,又仿佛指向无形的彼得,“夜魔侠,蜘蛛侠……我们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让‘好人总有好报’这句话,不仅仅是一句安慰,而是让更多人能够相信、能够依靠的事实 。”
他的话语像黑暗中敲响的钟声,清晰地回荡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巷子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这很难,彼得。这条路布满荆棘,充满失望,甚至有时会让你怀疑自己,就像今晚。但只要我们还在‘行走’,这座城市就还有希望。”
彼得静静地听着,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又看向眼前坚定的夜魔侠。马特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柄重锤,敲打在他心上,驱散了内心的阴霾。
“我明白了。”彼得的声音恢复了坚定,甚至带上了一种冰冷的锋芒,“那……我们接下来‘听’什么?或者,‘走’向哪里?”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包装袋碎片,“这玩意儿的源头?”
马特似乎极轻微地点了下头,“是的。事实上这是一种新货,我近期发现地狱厨房零星出现过几起,我们必须警惕起来。”
“收到!”彼得调整了一下手腕上的蛛丝发射器,声音里充满了新的、带着肃杀之气的力量。
大概是因为不再那么纠结了,彼得话多的特质再一次显现出来。
“哦对了,默多克先生,你知道吗?其实我刚被蜘蛛咬完的那会儿,手腕这里是真的能自己射出那种……嗯,生物蛛丝的!超酷!那就是我最初设计蛛丝发射器的灵感来源!可惜那玩意儿第二天就没了。”他晃了晃手腕,目光却依旧锐利地盯着马特指引的方向,“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呢?你最开始是怎么想到穿着制服打击罪犯的,你那个角的设计灵感是什么?哦!话说你好像是律师吧?你怎么看那写乱七八糟的文件?”
马特:“……”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融入浓雾笼罩的黑暗巷道,朝着未知的危险与责任走去。
由于之前的降水,深夜的雾气久久没有散去,一辆线条流畅、昂贵稀有的银灰色跑车正穿过雾气,在郊外路上疾驰。
与此同时,较远的地方一辆黑色的低调轿车同样在行驶,在这辆车的副驾驶上,放着一个密封的文件袋。
“老爹,只有几页残页,你能解读吗?”驾驶位上的年轻女性正一边开车一边接打电话,“虽然我不抱有什么希望。”
“我马上就会分部基地了……也许之后我应该去一趟卡缪斯特罗的失落图书馆……古一法师向我推荐了那里,最好是在圣诞节之前,我想过一个轻松愉快……”
“吱——嘎——!!!”刺耳的刹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银灰色跑车的前保险杠,精准地吻上了黑色轿车那敦实的车位。两辆车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发出悠长的嗡鸣。巨大的冲击让两辆车都失控了,打着转撞到了旁边的护栏上。
陈小玉车上下来,怀里还抱着那个文件袋。她晃了晃有点晕的头,所幸她一直开十三区的公车,特工组织的车别的没有,就是结实安全。
“哇哦,新的报销机会。”
陈小玉自说自话地开了个玩笑,接着就朝前盖都掀起来的银灰色跑车过去了。
车门产生了严重的变形,还有汽油泄露的味道。
陈小玉把碎裂的车门玻璃扒下去,看清了里面的人,那是斯特兰奇医生,他身上染上了很多血迹,而那些血迹,大部分来源于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