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云燃了半边天,绚烂得有些不像话。
苏辰很少这么不顾形象地蹲在泥地里,新翻的泥土潮湿,带着一股腥气,他在这儿种了一下午种子,花种。
埋了多少颗...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觉得很累。
磨了磨牙尖,烟瘾突然窜了上来,他摸遍全身口袋,却连一个打火机也没摸到。没办法,只好随手揪了片脚边的草叶含在嘴里,又酸又涩,很难吃。
“我买了月映的蛋糕,味道不错,你应该会喜欢。”苏辰说这话时还蹲在地上,仰着脸,望向长椅上被霞光染成金红色的那个人。
白羽垂着脑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滑动,神色倦怠,似乎是对在公园里待了一下午这件事感到乏味。
那条两人一起买回来的小黑狗,正蹲在他脚边,乐此不疲地啃着鞋尖。
蛋糕?白羽终于肯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在他印象里,那是一种甜到发腻的食物,厚厚的奶油,底下是裹着廉价果酱的面包…但确实是香的,好吃的。
“那走吧。”白羽撑着长椅扶手站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发麻,为此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才用鞋尖轻轻踢开小狗往前走。
“汪?”小黑狗先是翻身露出肚皮,等了几秒,发现主人没有摸它后,才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
苏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闪烁,对蛋糕店名字没有反应吗?看来是那家花店了。
他心底松了口气,那就希望这些花种,能早早生根、发芽。
客厅里坐着一位穿着大红裙子的女人,像一株骤然盛放的玫瑰。她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耳后,侧边点缀着数颗莹润的珍珠,耳朵跟颈间佩戴着成套的翡翠饰品,那深沉的墨绿色,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雍容华贵四个字,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身旁坐着个半大的少年,穿着裁剪精致的定制校服,坐姿板正得近乎僵硬,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安静的像一具木偶。
苏辰的脚步在踏入客厅的瞬间顿住,脸色一下子变了,那点松弛散漫瞬间消失殆尽,“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女人颜色极深的唇微动,与他如出一辙的深邃眼眸弯了弯,笑意却未达眼底,“不欢迎妈妈吗?”
苏辰抿紧嘴唇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却悄然握紧。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缩在白羽臂弯里的小狗不安地呜咽一声。
这动静不小,自然吸引了女人的注意。
看过来的目光不算凌厉,甚至称得上温和,但无端让人感到不适,就好像被当成了摆在玻璃橱窗里的物品,正被人估算着价值。
白羽抬眸,平静地回望过去,清晰地捕捉到女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还有...对自己的判定结果。
那双眼睛仿佛在说:不值钱的废品。
果然,女人开口了,声音优雅,没有半点做作的腔调,“小辰,我不是说过吗?不要带一些不三不四的...”
“妈!”苏辰猛地抬高音量,上前半步把白羽挡在身后,隔绝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他是我朋友!”
朋友?女人眼角的笑意深了些,其中的冷意也更甚了,“你弟弟病着,不能见生人,正好天还不算晚,让司机送你朋友回家好了。”
“不用。”白羽能感觉到,这女人其实对他没什么敌意,这古怪的态度更像是一种打压。
他看了一眼神色紧绷的苏辰,瞬间明白了,那女人其实是在打压他。
站在朋友的立场,白羽不想让苏辰为难,他把怀里的小狗放在地上,态度不卑不亢,“不用送了阿姨,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
他转身得很利落,径直朝大门走去。
“白羽!”苏辰难得的如此失态,声音焦躁还带着愤怒。他抬脚就要去追,却见客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他用力拽了拽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妈!打开门,我、我只是去送送他!”他回头,语气几乎带上了恳求。
“消停点。抱着你的狗回房间冷静冷静,不然就扔掉好了。”女人压根不在乎他的情绪,反而像摸宠物一样,轻柔地摸了摸身旁小儿子的头发。
“你哥哥又乱交朋友了,这次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孩子。”
“......”那个一直低着头,像木偶一样的少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一道气音,“他......眼睛,很漂亮。”
“是吗?”女人的翡翠耳坠随着她侧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灯光分割了她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陷在阴影里。
此刻,她那藏匿在暗处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和。她俯身,用更轻柔的声音询问道:“那妈妈帮你把哥哥的朋友抢过来,陪你玩,好不好?”
苏青景依旧像个小木偶一样,轻轻且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便抿紧嘴唇,再也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前方狭窄的过道。
今天的兼职是宴会服务生,连续站了八个小时,双脚几乎麻木了,白极用力揉着僵硬的脖子,试图缓解那股烦人的酸胀感。
“咔哒。”门锁开了,客厅里的灯光倾泻而出。
习惯了昏暗环境的眼睛,突然接触到明亮时,会很痛,像是细针扎进眼球里的那种痛,尖锐又令人难以忍受。
本能驱使着白极闭上眼睛,但他不肯,反而固执地睁着眼 ,直至眼眶因为疼痛而变得通红。
逼仄的小屋有好好被打扫过,阳台上挂着刚洗好的、还在滴着水珠的衣服...除了洗衣液的味道,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炒饭的香气。
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白极,他看到的不是幻觉。
他眨了眨眼,原本干涩的眼球发酸,极快地溢出一点泪水。
他放轻脚步,悄悄挪到白羽卧室门前,门没有关好,留着一条缝隙,他透过那条缝隙往里看。
白羽刚洗过澡,正在换衣服。他背对着门,身形清瘦,两侧的肩胛骨突出,顶起来,在薄薄的皮肤下顶出两个小鼓包。
湿漉漉的发尾黏在后颈,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他裸露的身体上,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像初冬的新雪,干净得有些晃眼。
他微微弓身拿起放在床上的睡衣,腰肢易折,甚至能隐约看见肋骨的轮廓。
那套旧睡衣被他几下套上,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因为薄,被沾湿的地方,能透过布料隐约看见肌肤细腻的纹理。
白极的喉结无意识滚动一下,他有点想,变成这套衣服。
又想,一定要好好养着哥哥。
白羽换好衣服后转身,这才迟钝地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白极就站在那里,眼眶湿润绯红,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脸上没什么表情,抿着的唇却一直在嚅动,像是很干渴一样。
那眼神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但或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其他更复杂的感情作祟,白羽没有像往常一样冷着脸训斥或者是无视他。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声音微哑:“厨房里,有我买回来的炒饭,凉了,刚刚我又重新热了一遍,你快去吃。”
“…哥。”
“嗯?”白羽应了一声,抬头看他。
白极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颊边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涡,驱散了他眉宇间的疲惫与阴郁, “谢谢哥!”
白羽被他突如其来的道谢弄得一怔,心里莫名发紧,他垂下眼,掩饰般的催促道:“嗯...…快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