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准备好了吗?”
“基本上,除了死亡岛的还没有就位。”
“不能等了。”
“银河大赛开始了。”
银河大赛,由圣域与希腊官方合办,新晋的青铜圣斗士将展开一对一决斗,优胜者将赢得双子座黄金圣衣。
这场大赛表面上被宣称为“希腊功夫”,幕后却有高新科技个人武装的传闻流传开来。除此之外,银河大赛还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多家财阀的资助,使赛事的规模和影响力更上一层。毋庸置疑,通过这场赛事,希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加隆锁好包厢的门,转身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全景。
这座能容纳万人的体育场竟然在不是世界杯的一天座无虚席。摄像机扫过一个个满脸兴奋的观众,他们手上拿着饮料和零食,比赛结束之后还会购买周边,外地游客更是会在酒店和其他景点额外消费。
“财务部该乐疯了。”
“如此便好。”撒加在长沙发上望着屏幕沉思。
加隆顺着撒加的视线看向屏幕,镜头正对准奖台上的黄金圣衣箱,不过那是个空箱子,本该放置其中的双子座圣衣正在他们的包厢,被随意搁在角落,和盆景挤成一堆。
这种安排是撒加的主意。
圣衣是圣域最宝贵的财富之一,自神话时代传承下来的装备,一共八十八件,每一件都蕴藏着独一无二的星座力量,它们能够大幅强化圣斗士的作战能力,还拥有浴血重生的可再生属性。
理所当然这份力量遭到了窥伺。
数件圣衣曾被盗走,尽管一部分已被追回,另一部分却就此下落不明了。
失踪的圣衣多是青铜圣衣,不像黄金圣衣始终被存放在防守最为严密的圣域,青铜圣衣分散在世界各地,负责看守圣衣的保密人没能尽忠职守也是情有可原。
既如此便利用黄金圣衣的珍贵性,创造一个看似防守松懈的环境,看看是否有小贼会把这当作可乘之机——撒加如是说服了教皇同意这个钓鱼计划。
若无事发生自然最好,那些见鬼的国债大概能因此变少一些。
“看小孩打架也蛮有意思的。”加隆挨着撒加坐下,呆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有点像奥运会那回。”
那日他们推推搡搡,穿着便装混在人群中,推测哪一名运动员会是胜者,再和人潮一同站起来欢呼,傻瓜般挥动旗帜,体育赛事特有的狂欢氛围感染着每名参与者,满腹思绪的人也能因此感到放松。
“你觉得这场谁会赢?”撒加不由自主用上调侃的语气。
加隆直起背来:“哦吼,你要跟我比眼力?毫无疑问,天龙座,我赌一欧元。”
“那我押天马。”撒加笑道。
撒加赢了。
“圣域的指导还是有两把刷子……”
“所以你拿着内部情报偷跑?也罢,是我小瞧了这天马座。让我找找哪有硬币……”
下一场是仙女座对战天鹅座。
仙女座的锁链和天鹅座的冻气比单纯的拳脚要华丽许多,双方又是各具特色的美男子,一方温婉秀丽,一方冷若冰霜,观众的反应热烈异常,宛如粉丝追星现场。只是两位正主动起手来却文质彬彬,你来我往互相礼让,甚至在仙女座表示有异常暂停一下时,天鹅座立马放弃了进攻机会袖手旁观起来。
奖台上的圣衣箱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影。
撒加知道敌人上钩了。
这些人轻视青铜圣斗士的战力,却不知道附近的观众席上,狮子座黄金圣斗士艾欧里亚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包厢外有人敲门,询问是否有服务需要。
加隆站起身,他没有开门,只是走到门口回答不需要。
他翻着口袋,指尖碰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笑容,回身对撒加说道:“接着,你的硬币!”
危机发生于电光火石间。
撒加的直觉让他猛扑过去,和加隆一同滚倒在地,这让他们及时避开了飞溅的碎石,而包厢房门在巨力下应声破碎,尘土飞扬,看不清面孔的黑影伫立其中。
“凤凰幻魔拳。”
一欧元被高高抛起,落下时变作四德拉马克。
撒加睁开眼,却看不清前方,他被蒙上了眼罩;身体虚弱,肠胃饥饿地抽搐,不断发出尖锐的痛呼;空气像是带刺的铁球,冰冷地坠入肺管,带起一腔血腥味。
即便如此,他依旧能感觉到唇上停留着一个湿润的吻。
“宽恕我。”
这是加隆的声音。
“你做了什么?!”
加隆的声音满是惊怒,他用身体作为掩护,遮挡住陷入昏迷的撒加,但他仍然可以听见他的兄长齿缝间漏出了软弱的呻/吟,那是他不曾想象过的失控模样。
罪魁祸首凤凰座一辉只有十五六岁,长着一张少年老成苦大仇深的脸,他并不畏惧四面八方指来的枪口,或许是确信自己所掌握的力量,一辉的注意力集中在悬浮空中挡下大部分攻击的双子座圣衣上。
对于加隆的问话,一辉瞟过来的目光满是无所谓,但他还是解释了一句:“凤凰幻魔拳会让人陷入幻觉,面对最为恐惧之事。”
赛特尔科亚监狱的一切细节清晰可见,撒加在记忆被混淆的情况下,无从察觉这是七年前已经走过的路。
真实过往中,监狱之外的撒加支持者将在加隆的无声掩护下,于第二日下午四点制造骚乱,撒加借此机会成功越狱,联络旧部后一展宏图。但在这个幻境里,太阳升起又落下,一日复一日,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撒加仍然被困在狱中。
负责审讯的狱卒嬉笑道:“您被遗忘了!”
狱卒是个贼眉鼠眼的瘦小男人,致力于巴结强壮的人,无论是同僚还是阶下囚,都能得到他像是苍蝇对臭蛋似的奉承,但他身无所长,即便是拍马屁也因为过分殷勤而惹人不快,他在闲谈中被当作乐子,被称为监狱中的小丑,侍奉所有人的弄臣。
狱卒也讨好过撒加,他给受刑之后的撒加按揉伤腿,把干面包掰碎了喂到嘴里。
撒加不喜欢这种献媚姿态,更是厌恶他人把自己当成残废对待,虽然他从不居高临下地取笑狱卒,但也很难尊重一个主动趴到地上的人,只是权衡着狱卒潜在的价值,偶尔释放一些可有可无的善意。
或许是这种态度给了狱卒信号,自以为与撒加拉近了距离,隔三差五找撒加闲聊。
撒加想要打发他,就给他下达任务:“您可以帮我找本书来吗?”
狱卒自然并无不可,过了几天之后鬼鬼祟祟从衣兜里翻出一本小册子,撒加还是有点好奇他找来了什么,拿来一看发现是本低俗小说。
“哎,这可是我最珍贵的收藏。不过像您这样的人多半不需要吧,等您到了外面,女人,哪怕是男人,谁会不爱您呢?不过您现在是在这里,我想您需要这个的……”
狱卒照旧刻意用着过分恭敬的语调,只是比平时更添一些猥琐。
愚者尚可指点,庸人无可救药。
撒加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控制好表情,是否有露出鄙夷,他将书轻轻放到狱卒手上,喋喋不休的人便像断了电一样霎时哑了。
他们无话可说了一段时日。
“您被遗忘了!”
这句话对比狱卒往日的言行称得上冒犯。
撒加和狱卒对视一阵,狱卒率先低下了头:“没什么,没什么,我们来吃午饭吧。”
但有些东西已经开始变化。
这天拷问结束,撒加精疲力竭,他躺倒在床上,狱卒开了门进来。
“我来给您揉腿。”
撒加没有力气去劝阻,而狱卒又与往常无二,他的语气依旧卑微,他的手法依旧轻柔,所以谁能料到他会突如其来的一使劲,饱经创伤的腿骨就此被彻底折断。
“哎呀。”
刚开始狱卒尚还诚惶诚恐,但撒加的身体情况过于糟糕,让他没法做出有效威慑,冰冷的词句和不痛不痒的挣扎并不能使一只苍蝇感到恐惧,相反在数日的试探之后,狱卒确信自己获得了某种兴喜若狂的权利。
左腿、右腿、左臂、右臂……
狱卒成为了撒加的审讯官。
“这是为了您好,为了您能健康地活着,所以这些坏死的部分,就让我统统截掉吧!”
狱卒在外仍是所有人嘲笑的对象,他伏低做小,甚至比过去更加卖力,像是只要逗乐了他人自己就获得了满足。而当他回到囚室,他专门为撒加准备的一间牢房,又会跳脚地咒骂,用上所有粗鄙的污言秽语,啐一口唾沫到撒加身上,再笑嘻嘻地扑上去给擦干净。
“我知道,我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您也是!您也觉得我像一条蛆虫,您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垃圾。但那又如何?您做不了什么,您什么也做不了!”
狱卒对撒加实施的私刑无疑是违法的,可就像狱卒所言,撒加被所有人遗忘了,没有第二个人来慰问过他的处境,撒加成了狱卒的私人玩具。
狱卒痴迷地抚摸撒加的脸:“就算是到了这种地步,您依旧这么美。我爱您的头发,爱您的绿眼睛,爱您冰冷的唇。是不是有别人说过这种话?肯定有人已经对您说过。我羡慕他们,不,不对,该是他们嫉妒我!您是我的神,而我是你的神。”
他忘乎所以地俯身下去。
撒加死死咬住狱卒伸过来的舌头。
“啊,啊!”
狱卒一掌打在撒加胸口,趁机逃脱出来。
他捂着嘴,满脸怒气:“好样的,不愧是您!好样的,那你也来尝尝这个。”
他剪断了撒加的舌头。
“放心,我避开了主动脉,您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死亡的。您会活着,就是可惜了,我会怀念您对我说过的话语。”
狱卒变得愈发疯狂,他不时鞭挞撒加的残躯,又在之后极尽温柔的对待那些伤口,他喜怒无常,向撒加提出问题,又自问自答:“我忘了,你不能说话了。”
终于有一天,狱卒暴怒地划烂了撒加的眼。
但他立马感到后悔:“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是做了什么。该死的,你为什么要那么看我?这下可好,你被毁了,你被毁了……”
手中的小刀掉落在地,狱卒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牢房。
“恐惧之事?”加隆听到一辉的解释之后反倒稍有放松,“恐惧之事?难以想象。他会被恐惧的幻象打倒?难以想象。”
狱卒返回了牢房,他步履匆匆,神色慌张,而当他看到牢房内的场景,便垂头丧气起来:“哎,您!我就知道,要是我,我准会寻死。您那么聪明,又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
以往狱卒都会收走一切可以用作武器或自残的工具,并把撒加绑好限制他的动作,但方才弄瞎了撒加的双眼实在让狱卒懊恼至极,一时疏忽将小刀忘在了房间,此时看到撒加头朝下倒在地上,狱卒便以为自己理解了所有过程。
“您就是不愿与我一起……”
他蹲下来扶起撒加的脑袋。
而撒加牙咬着小刀刺穿了狱卒的喉咙。
加隆握着撒加的手,仔细思索依旧无比确信。
如果只是恐惧之事……
撒加不可能被区区幻象击溃。
狱卒奋力把撒加推到一边,他知道不能拔出小刀,但窒息和失血让他刚爬起来就跌倒在地。
侧头便看到撒加如野兽听到动静般锁定了他的位置,那双绿眼睛因为失明变得浑浊,因为充血变得凶骇,狱卒捂着脖子惊惧地向后挪动,可撒加仅凭着下巴和腹部的配合,就向着狱卒的方向冲来。
如果换一个场景,狱卒想必会为这与蛆虫无二的移动方式哈哈大笑,但此刻他完全被恐惧支配了头脑,明明四肢健全却溃不成军。
最后撒加咬住了他的脖子,连着刀片一起,深深地、深深地,直到没有了呼吸。
一辉对加隆表现出的不以为然略感诧异,分神看了一眼撒加,确定那就是个没有小宇宙的普通人,他抬手用臂甲挡下身后来的子弹,心想或许是眼界限制了想象力:“我的幻魔拳可不像你们手中的玩具这般绵软无力。”
撒加的眼睑抽动了一下。
第一个发现,他已不在监狱。
第二个发现,他的舌头重新长了出来。
反抗军的后勤人员惊喜地报告:“奇迹之子苏醒了!”
四肢被全部截去,营养不良加长期虐待,双眼因为刀伤失明,如此残缺的一个人,却能在有限的医疗条件和卫生环境下,熬过危险期变得状态稳定。
这是怎样的奇迹?
人们激动地纷纷祷告:“感谢神明赐下的奇迹!”
这支反抗军的根据地是山间的教堂,核心成员是教堂的神父。
虽然此时的军政府拥有工厂和军队,但传统宗教势力依旧维持着相当的影响力。神职成员基本上都受过教育,其中的新兴分子不满军政府的统治,就像在历史上众多解放战争和独立运动中一样,他们脱下修士的长袍,拿起武器,保护民众免于压迫。
众人找来最华丽的器皿,开口处正好卡在撒加的腰部,让他的截面不会接触到土地。
撒加被摆放在圣坛上,身后是受难的基督像。
男人将他视作丰碑般敬仰,女人将他看作幼儿般怜惜。
他们给他喂食,为他洁身,给他披上丝绸的法袍,在他面前祈祷明日的荣光。
撒加缄口不语。
恶意没能杀死他,良善反而让他窒息。
他心头有一把积郁的尖刀,却只能对准自己的灵魂。
冬天的时候,根据地本就拮据的情况变得愈发糟糕,运输中断,粮食短缺,饥寒交迫使得反抗军内部满是戾气。
大人们行色匆匆,小孩们四处游荡。
他们不敢去给大人添乱,便来到撒加所在的礼堂,踩了踩壁炉里留有余温的炭灰,摸走祭坛上供奉的面饼,掀开撒加的法袍偷窥他的残躯——孩子的理解力是有限的,最初他们觉得可怕,现在只觉得怪诞。
其中一个天真地发问:“你还活着吗?你要是死了我就可以喝你那份汤了。”
另一个叽叽喳喳地接话:“我想要这衣服,上面的花边好看。”
这些发言只是孩童不走心的话语。
他们蹦蹦跳跳地来,又蹦蹦跳跳地走。
现在是什么时候?
撒加不知道时间的变化,白天与黑夜一样寒冷。
他注视着眼前的无光坟场,那里埋葬着他的力量,他的尊严,他的激情。
浑身一阵抽搐,这幅顽强的躯体挺过了所有摧残,突发的幻痛却依旧影响着他的神志。撒加憎恨自己的脆弱,但他也会感到疲惫,已完成的复仇耗尽了他的精神气,他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世人看待他与活死人无异,因此他必须看向世人之外……
黑暗的尽头,加隆在看着我,就和以往一样。
撒加坚信如此。
所以我得活下去,我得站起来。
反抗军一般不会在礼堂商讨正事,只是近来诸事不顺让他们累积了过多压力。
分队长首先讽刺了军需官的能力不足,然后被指责行动时好大喜功,神父想要作为调停者平息事态,但他实在没有不怒自威的气场,双方虽不至于对神父直言不逊,却是拐弯抹角地阴阳怪气。
屋子里的火药味节节攀升,眼见就要到了动手的临界点——
“到城镇中去。”
所有人以活见鬼的表情看过来。
雕塑在说话。
撒加没有故弄玄虚,他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一个计划,事前如何取得巡逻队的情报,接着分出多少人声东击西,最后他们将从军政府的仓库中获得过冬物资。
确凿可行且滴水不漏。
“天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多亏了您给我提供的灵感,”撒加准确无误地叫出分队长的名字,“您之前提到您在那座城镇中见义勇为的事迹令人印象深刻。”
仅凭闲聊时听到的信息就能制定这般周密的计划吗?
分队长得意的大笑带跑了众人的思绪。
“就这么办!”
而接下来整个过程就如撒加计划中一样行云流水,反抗军解除了眼前的危机,收获了充足的物资,甚至顺带给军政府造成了麻烦,让其兵荒马乱了一个夜晚。
自此之后,撒加在反抗军中的定位发生了变化。
众人在礼堂决定接下来的行动,文字信息会被念出来,图像情报则被尽力用语言描述,采取这种方式的原因自不必说,而撒加总能整合听到的所有信息,然后冷不丁地给出拍案叫绝的可靠建议。
在撒加的指挥下,他们屡次奇袭在军政府手中占到便宜,每一次胜利都使人们的精神愈发振奋,远近地区的同党视他们为魁首,逃难聚来的民众更是将他们捧为守护神和带来曙光的英雄。
反抗军中洋溢着轻飘飘的喜气。
唯独神父感到不安。
作为原先团队中的大脑,他比其他人看得更远。
这一天的夜晚,神父独自来到礼堂。
像一名普通信徒,坐在前排的长椅,面朝十字架上的基督和圣坛上的撒加,垂下头做出虔诚的祷告模样。
他恳求道:“请不要把其他人卷入你的狂热。”
越来越盛的名声,除了招来赞誉,还会招来灾祸。
军政府对他们的关注度与日俱增,近几次的行动已经出了人员损伤。然而即便是伤患也在拿到补偿之后心满意足,并将身上的疤痕与妻儿的泪水化为复仇动力,更为积极地投入到下一次行动当中。
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好处。
“但是,这一次是可以康复的小伤,下一次又会是什么呢?”
神父发出沉痛的质问,抬起头寻求对方的解答。
他的目光在空荡荡的法袍上停顿片刻,可在继续往上之后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撒加的脸上赫然流淌着两行清泪。
“难道我们要永远躲躲藏藏,像强盗一样苟且偷生,祈祷着他人带来和平吗?不。”撒加轻柔地呼唤神父的名字,“伟大革命的道路必不可能风平浪静,总会有代价和牺牲,但这是高尚的基石,后人将踏在我们身上走向新时代。”
神父咬着牙,颤抖地摇着头,他从撒加身上看到一种不容抗衡的力量,至于那些泪水,甚至没有让他感到慈悲,只有毛骨悚然的意志贯彻其中。
他站起身,忘了道别,急匆匆地夺路而逃。
神父决定从撒加手上保护反抗军。
他向众人宣布,撒加旧疾复发,需要静心调理,他们不能再在礼堂开会,一切回归旧址,而他将负责转述会议的结果和撒加的意见。如此切断撒加和其他人的联络后,神父还特意叮嘱自己的心腹守在礼堂附近,不让反抗军的核心成员发现事实。
撒加的智慧故而提升了他的地位,但在反抗军中,神父的信用仍是被大众认可的。再加上撒加特殊的身体情况,便是有一天突然撒手人寰了也没人觉得奇怪。
因此,神父的谎言被当成了真相。
神父告诉反抗军他们商讨的最终结果是低调行事,不要再主动出击招惹更多是非,他期望着能够回归田园牧歌的平静生活,在乱世之中偏安一隅。
可惜所谓大势便是环环相扣的连锁反应。
反抗军的锋芒已经刺痛了军政府。
青天白日,山头燃起大火。
代表安全的壕沟被攻陷,代表富足的农田被烧毁,代表荣誉的仓库被劫掠。
有人奋起反击,有人跪地求饶,有人迷茫中被打碎脑袋,有人逃跑时被燃烧/弹醍醐灌顶。
现代战争中甚少出现**凡胎创造英雄奇迹,一支装备精良的突击部队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这场军政府发动的围剿就是肆无忌惮的屠杀。
神父召集所有能被召集的人手,让他们拿着剩余的武器和物资从后山逃离。
他看着这些被烟熏黑了的惊恐脸庞,几乎全是身体健全的年轻人:“跑吧,跑吧,孩子们!从这条路走,游过一个水潭,穿过一条峡谷。然后无论是去其他反抗军的根据地,还是到乡村避难,都可以,你们自己选择!跑吧,孩子们。活下去!”
“那您呢?”
“我得留下来为其他人指路,”神父拍了拍腰间的配枪,“这是我该做的。”
事实上已经没有什么其他人了。
尽兴的劫匪满载而归,只留下人间炼狱烹调着受难者的焦尸。
神父走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曾有孩子嬉戏玩闹,曾有情侣终成眷属,曾有老太太栽培花卉,曾有壮士们歌唱豪情。
他推开礼堂的大门,走进烟熏火燎,来到燃烧的十字架面前。
“罪债!”
到底是没能制止反抗军的无节制扩张,还是没能守住现有的一切,他也说不清了。
礼堂的房梁坠下,神父瑟缩地一抖,回身看去,看到搭好的坟场。
“是时候了么……”
他就要抽出腰间的配枪。
“还没到时候。”
神父感到左肩被搭上了一只手,极为漫长的时间过去,右肩上落下了另一只,明明置身于炙热烈火,神父却觉得脑后的呼吸带起一阵寒凉。
撒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前方是什么?”
神父喃喃道:“是地狱……”
“错,是胜利的希望。”
神父的双腿在莫名的驱动力下斩钉截铁地向外走去。
他听到身后又有什么东西坍塌。
啊。
圣人在火海中陨落,魔鬼在他背上重生。
加隆轻声低语:“无论幻境是何种情境……若是被限制自由,你就打碎牢笼;若是失去了权利,你就夺回地位;若是有敌人阻碍,你就杀掉对方。荣耀属于你。你所渴望的都能被你拥有,你所期待的都将成为现实。”
神父到了户外,不再压抑的空气唤醒了消沉的心。
他对撒加说道:“我不问您的手臂是怎么回事,看看这片惨状,一切已经……”
没能说出“结束”二字,因为外围黑压压冲进来一大批人。
神父原以为是突击队打了个回马枪,还想着来一场同归于尽的复仇,但很快他从来者的服饰上判断出不是正规军,而且他们过来之后立马冲进火场,开始四处灭火和救援伤患。
竟然是反抗军的盟友?
直到在一片陌生面孔中发现了一个熟人,是分队长,而分队长也正巧看见了他们,欣喜地跑了过来:“太好了,你们没有出事!”
神父已有预感。
撒加温和地说道:“看来您完成了任务。”
分队长有更强的分享欲:“是啊,我这一路可多麻烦了,其他反抗军的领队真是各有各的奇葩,但都被我成功说服。联盟结成了!然后你猜怎么着,路上正好遇到了正规军,我一眼就看出来那帮孬种刚做了什么。他们以为自己胜利了?哈,胜利属于我!只要想到他们怎么欺负了我们的兄弟姐妹我就气坏了。装备不错!要把他们的人头扔到市政厅吗?”
撒加夸赞道:“您做得太漂亮了。至于下一步,我认为我们确实可以更激进一些。不过还是要先听听其他人的想法。”
“神父,你怎么想?”
神父感到有一股怒气在肠胃蠕动,但很快偃旗息鼓,脑中有众多思绪纷纷扰扰,却平息于眼前的焦土。
所以尽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最后他脸上扭曲出一个笑容:“全听您的安排。”
一辉并不执着于普通人的反应,他看向双子座黄金圣衣,这是此行的唯一目的。
圣衣自主防御的原因?
没必要探究的巧合。
加隆观察着一辉的动作,隔着裤兜,将一串暗号发送出去。
全面抗争时期来临了。
这似乎是胜利的前奏,团结一心众志成城,艰难险阻使命必达。
但事实是联盟内部鱼龙混杂,精英阶级和工人阶级纠纷不断,君主制、民主制、无政府主义者吵作一团,政客见风使舵,学者纸上谈兵,商人唯利是图。
对于他们共同的敌人,虽然所有人发誓必要把当权的军政府拉下台,但他们时而畏首畏尾风声鹤唳,时而目空一切信誓旦旦。
反抗军或许有了抗衡军政府的体量,可从组织性和纪律上评价,这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总理对此心知肚明。
作为军政府的首脑,他深知当前的局势相当微妙,表面上双方势不两立,暗地里却是藕断丝连。前几日有人给他通风报信,递交了一份反抗军内部首领名单,想必军政府中也藏着反抗军的卧底,和另一边互通有无。
他们之间保持着平衡,伺机而待一个破绽。
平衡,正是总理的拿手好戏。
虽然绝大多数人轻视他,认为他是军阀们推出来的傀儡,死了也无所谓的可替换品,但总理却煞是自得于这种看似可有可无的立场,他左右逢源又不彻底交好,为的就是在夹缝中换取一席之地,而这个位置越是低调越是舒适。
总理挽着夫人的胳膊,并肩走向歌剧院的大门。
四周投来恰到好处的目光,因为身份而礼貌相待,因为权利而生疏冷淡。总理不需要做太多动作,只用回以微笑的注目礼,便能完成全部社交步骤,避开无意义的寒暄,拥有一个和夫人独处的美好歌剧夜。
夫人拽了拽总理的胳膊,示意他看向歌剧院大门的末尾。
一个乞丐。
总理认识这个乞丐。
上个月他独自来歌剧院时,这个乞丐就在附近,双腿截肢,双眼蒙着一块白手绢,歪着头靠在墙角,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按理说这条街上经常往来达官显贵,凡是有碍市容的东西都会被及时清除。
乞丐面前用作讨饭碗的是一顶女士珍珠帽,里面放着好些硬币,身侧还有装着芝士派的纸袋,那些食物冒着热乎乎的香气,而他脸上的白手绢写着一行娟秀的文字:“这个可怜人被你们的战争搞废了,拿出点同情心有钱的混蛋。”
相当粗鲁,相当有趣。
但在当前时局下也十足可疑。
总理拍了拍乞丐耳侧的墙:“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那个乞丐慢吞吞地动起来,就像一块被命令活过来的石像,扭动脖子,挺直僵硬的背,浑身发出咔咔的声响。脸上的手绢掉下来,乞丐虽然胡子邋遢,却难掩出色的皮相,只可惜双目无神,一道刀疤横贯整张脸,不难猜到他失明的原因。
一个英俊的残疾乞丐。
这解释了为什么女士们会想照顾他。
乞丐没有去捡滑落在地的手绢,他四下张望,最后朝着空无一人的方向说道:“抱歉我没法站起来跟你行礼了,长官。”
他的声音粗劣沙哑,像是被火烫过声带。
总理试探道:“您是在哪支部队?”
“都过去了,长官,我的剑已经折断了。”
步兵部队的代表徽章是利剑。
据总理所知,那地方就是个炮灰集中营,上级中饱私囊,把普通士兵的伤残抚恤金给私吞了也是常事,但这些都是军队内部的事情,总理并没权利直接管理。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
“不需要你做什么,长官。”乞丐皱了皱眉,几次寻找声源之后,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一双涣散的眼睛看不清情绪,“走远一点,等我死了,快点找清洁工把尸体处理干净,别让它污染街道,就足够了。”
这种硬气不是反社会危险分子能表现出来的。
一个铁骨铮铮的末路人。
这样的人,监狱里有几十个,贫民窟有上百个,战场上有成千上万个,但在他眼前,就只有一个。
也许是歌剧院的魔力。
总理心血来潮道:“让我为您唱一段歌。”
远行的士兵追忆故乡,那里有爱人的胸脯,含着湿润的芳香。
这是总理最喜欢的桥段。
不过令他吃惊的是,进入合唱部分时,乞丐竟一同唱起副歌片段。乞丐的嗓音像是漏风的破锣,沉重且模糊不清,正是所有宏大叙事背后的晦暗回响,但在避无可避的牺牲下,仍有一丝光亮。
爱。
总理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乞丐之间的心灵共鸣。
歌剧院的后门确实在附近,偶尔也有即兴表演会在街头,乞丐或许就是跟着人们的歌声,一点一点挪到现在这个位置。他失去了所有挚爱,只剩温暖的念想,他对生活再无渴求,只想有尊严地死去。
总理认为自己理解了一切。
默默叮嘱歌剧院的门卫不要主动驱赶乞丐:“多一点善良!”
善良,从来都是一种特权。
总理是谨慎的,却无所谓小恩小惠,他尤其喜爱权力,让他能拥有慷慨的自由。
他将此间过往讲给夫人听。
总理知道夫人比自己心软太多,是一个具有舍身精神的善人,若是羊群需要最后一只羊去填饱追赶的豺狼的肚子,她会主动去做那只落后的羊,若是爬山时需要有人垫脚,她会甘愿去当被压垮的基底。
但她总是克制那些想法,因为她爱我胜过爱他人。
总理时常为此沾沾自喜。
而他也想回报她的爱意。
说到为乞丐唱了一支歌时,果不其然看到妻子露出笑容,但这个笑容没有持续太久,就变为惋惜的叹气:“家人,爱人……”
总理默默握住夫人的手。
乞丐脸上的手绢并不是之前的一块,这回的字迹潦草狂放:“别打扰一个等待死亡的人。”
他们在珍珠帽里放了一点零钱,那旁边新立了一块告示,写着路过的人可以用里面的钱给乞丐买些小吃。
这个乞丐仍旧被众多陌生人所喜爱。
但虚弱的呼吸和消瘦的身躯无不说明他已经濒临死亡。
预想中美好的歌剧夜笼上了一层阴霾,就像是呼应他们的心情,表演结束之后,总理发现歌剧院外下起了大雨。
一支摇滚乐队正迎着暴雨歌颂激情,那个乞丐歪倒在墙角生死不明。
夫人哽咽道:“虽然您说那是他最后的自尊,但临终前获得一些体面的关怀也不错吧?”
于是总理做出了一个决定。
把乞丐带回总理府,让他在整洁的房间、柔软的大床上过一晚。
总理的保镖将乞丐抱上车,一行人低调地驶入夜色。
在他们即将离开时,摇滚乐队的架子鼓手砸下一记重击,主唱高歌起明日的太阳,头顶炸开响雷,闪电使大地一时间无处躲藏。
然而盲目之人看不到警示。
这天夜里,一个无腿的瞎子进入了守备森严的总理府。
次日清晨,一个四肢健全的男子提着袋子走出了大门。
总理一家被刺客暗杀了!
掌控平衡之人的死亡打破了局面,军政府的内部混乱正是反抗军等待已久的破绽。
而在所有行动开始之前,撒加成为了反抗军的首领。
这个结果被所有人默认。
撒加的谋略和大局观有目共睹,重中之重的功勋便是带回了总理的头颅。不可能完成的刺杀为他填充传奇色彩,野蛮与知性在他身上融为一体。那双盲目或许是唯一的缺陷,但也被视为超越命运的象征。
撒加亦是不负众望,指挥反抗军不断取得进展,彻底推翻军政府已是指日可待。
于是大小势力的投诚信件络绎不绝。
十人助理团队轮班为撒加念信,其中夸张的奉承和热情的颂唱让说者脸红,被称赞的对象却在桌案后无动于衷,从华丽的废话中发觉要点,又在字里行间挖掘出有用的情报,之后这些信件就被毫不留情地付之一炬。
这种一视同仁的冷酷作风广受好评。
可是例外出现了。
助理一号:“真要说来那封信件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笔锋犀利,措辞严谨,态度谦卑。开头介绍了他们微薄的基业,接着是渴望得到先生的智慧指点迷津,还用孤儿院抛接硬币的童年往事卖了一波惨。我没看出有什么值得关注的重点。”
助理二号:“先生重点关注了这个申请者,直接插队一百多人,隔天就与先生正式会面。加隆,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人极不安分。嘴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脸上,他看不起我们所有人,哪怕是先生,他也是那种傲慢的模样。但先生看不见!加隆只有一句话说漏嘴了,他在正式会面时竟然对先生的眼睛发出疑问,怀疑先生不是真的目不能视。我以为先生会发怒,我都做好逐客的准备了。结果呢?先生留下了加隆,我被清了场。”
助理三号:“就是一见钟情的男女也不会发展得如此迅速。彻夜商谈,同床共枕!要知道先生从不会留人过夜,听说他床头放着一把枪,谁要是深夜走近就会被不由分说地毙掉。这很好理解,想想先生就是在深夜做成的壮举……但加隆却和先生共度一晚,第二天还一同走出来。”
助理四号:“于是加隆成为了先生的心腹。绝无仅有的心腹。他们常常单独见面,一同制定计划,开会时一唱一和,作战时心有灵犀,配合好得就像天生一对。我们的工作都要被加隆抢走了!但加隆终归不是先生的人。”
助理五号:“加隆有自己的立场,他有一个家族,还有不少附属。跟随先生之后,不,应该说是得到先生的偏袒之后,加隆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必须承认,他有着和先生不相上下的才智,风格不同,却同样人心所向的魄力。而且,他很健康。”
助理六号:“蛋糕只有那么大。有人得到,就有人失去。”
助理七号:“那些人心急了,他们在会议上暗示先生在养虎为患。加隆在下位冷笑,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先生。先生说收敛点,这是敲打加隆的意思吧?真好笑,所有人都该看看那落水狗的可怜样。不过小心点,它的牙口已经相当锋利。”
助理八号:“先生约了加隆谈话,但加隆迟到了,迟到了整整一天。这期间先生没有约见其他人,他在等待期间处理公文,一个人喝下午茶,还在庭院里吹了会儿风,只在被告知已是深夜时,问了一句他没来吗。第二天加隆带着火药味打开了门。我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应该有一场严肃的对话,持续时间却很短暂。加隆面无表情地出来,我第一回发现他和先生的容貌如此相像,但他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先生呢?他什么都没解释,照常处理公文,一个人喝下午茶,在庭院吹风,只在这天结束办公时,问了一句他走了吗。”
助理九号:“加隆的势力该被清算了。无数证据表明,他有以下犯上的不轨之心。我们策划了一个行动,在加隆的婚宴上将他们一网打尽。有传言那小子和他的未婚妻是真爱,无论事实怎样,这场婚宴本身将稳固加隆在他集团中的地位,毕竟那是一位财阀老总的宝贝女儿。反抗军的大部分人都收到了邀请,或许这是一场鸿门宴,只不过谁是螳螂谁是黄雀现在还说不清。先生知道这一切吗?先生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没有发出任何指令,想必是对我们的考验。”
助理十号:“结束了。轻而易举。先生来了,穿着一身白西装,拿着一束白百合。他来迟了婚宴,却没有错过庆功宴。我们把加隆留给了您,在那个房间中——”
“我输了,哥哥。”
加隆举起配枪。
而后一声枪响。
撒加看到了久违的光明世界。
如此陌生。
一辉本想像之前一样用臂甲挡下子弹,但这是一枚特质子弹;方圆百米之外,神秘研究所的成员把仪器一字铺开,营造出了干扰磁场。
圣衣的防御一时间失去了小宇宙加持。
子弹穿透了臂铠,穿透了肌肉,一辉的身体因为疼痛失去了平衡,走廊上伺机而待的保镖趁机扑上去。可惜,虽然他们抓住了时机,但一辉毕竟是千锤百炼的圣斗士,单凭格斗技就夺走了保镖手中的电击棒,双臂一甩摆脱了他们。
加隆脸色一沉,就要亲自上阵。
这时青铜圣斗士仙女座的瞬赶到现场:“哥哥!”
一辉的注意力立刻被牵走了。
来得真慢。
加隆心中点评一句。
但也正好……
加隆看到被撒加无意识抓紧的手腕,伸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你也是,真慢啊……撒加,清醒点,你已经通过那么多考验,岂能在这里倒下?”
肉/体的摧残、事业的低谷、道德的拷问……
撒加战胜了无数的死亡。
但绝不包括眼前这个。
他抱起自尽的兄弟,一身苍白的血迹。房间外的人群分立两侧,留出本属于花路的红毯。他们挂着同样的笑容,欢喜地鼓着掌。
这世间在庆贺谁获得了成功?
撒加一路走下去,他从未感觉脚步如此沉重,沉重得像是地狱在呼唤,如此轻盈,轻盈得仿佛人间再无念想。
他回到了最高层的办公室,这里洒满黄昏暧昧的霞光。
桌案上放着一枚硬币。
一枚,德拉马克。
“有一个传言,如果是在幻境,硬币不会停止旋转。”
真像是电影中看到的台词。
撒加翻动硬币:“就这样吧。”
他也不去看结果,坐到扶手椅上,从抽屉里取出配枪,伸进自己口中。
One!Two!Three!Four!
预警:有点变态,有点黑暗,但一切都会好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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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2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