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只玻璃杯向天扬起,橙黄的酒液如金色浪潮,朝着同一方向匍匐跪拜:“敬朱利安!”
梭罗家年轻的继承人抬手致意:“欢迎各位的光临,尽情享受吧——”
这临海狂欢之夜。
希腊船王正在庆贺独子的十四岁生日。
撒加和梭罗家主坐在一起,即便是新上任的总统,也是理所当然的座上宾。
梭罗家主年轻时是个狠人,除开将家业发扬光大,一举成为航运业只手遮天的船王,最广为流传的轶闻,莫过于他的妻子是大洋彼岸别国首相的遗孀。
但这位被评价为狡诈如狐的家主与撒加商谈议事,却不禁在心中感慨后生可畏。不仅是对所有话题应答如流,知识面之广博令人昨舌;字里行间透露的信息,都在暗示这位年轻总统的情报爪牙遍布各地;不过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意图故而强势且具有攻击性,他的措辞却让听者如沐春风倍感亲切。
梭罗家主摇晃着酒杯:“您的意思我已了解,家国危难我岂能冷眼旁观,只是具体细则还得逐一确定,就像您说的,关乎数万人的交易可不容易。”
这便是答应了。
撒加含笑道:“感谢您的支持。”
前任总统留下的烂摊子远不只是民众的不满,他被逼下台的原因似乎是削减福利违背了最初的承诺,但撒加接手之后清查账务,才发现真正的危机是这个国家濒临破产。
加隆的目光穿过各界名流,定格在身居首位的撒加脸上。
看来计划是顺利的。
想到那个竟有五万死人在领工资的烂摊子,他就觉得好笑,但想到负责收拾烂摊子是自己,即便是加隆也觉得棘手。
与企业合作是危机应对计划的一环,除此之外还要整改监管系统,削减各项无用开支,如果对内无法解决,还得对外请求援助,而那饱受民众诟病的紧缩政策更是决不能停……
“好久不见。”
加隆被打断思绪,顺着话音看去,是朱利安递到腰间的白手套。
“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请你来一支舞?”
加隆扫了一眼朱利安,就移开视线看向别处:“您在开什么玩笑?”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朱利安动作自然地收回邀请的手,轻声吐出那个不该为人所知的名字,“加隆。”
虽然生日宴会的主角应该是朱利安,但很显然宴会核心还是成年人的社交,即便小少爷溜达到角落里和一个戴面具的不明人士搭话,他们这闹出的动静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加隆按住朱利安的肩:“到露台那去。”
十六岁那年加隆游荡在街头。
对于未来他没什么构想,加隆向来把撒加的目标当作自己的,因此发现自己成了拖后腿的阻碍时,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离开。
仗着高大成熟的样貌,加隆四处打零工维持生计,大部分工作是卖力气的活,他当过服务生、海报员、码头搬运工,然后机缘巧合下碰到了迷路的朱利安,日行一善后有了一份玩伴的兼职。
“当年你忽然消失,我可郁闷了好久。”
加隆不以为意地回答:“哦,我的错,您知道我总是随心所欲。”
“那倒也是,你是自由的加隆,黄金玫瑰也不能赢得你的心。”
加隆被这形容肉麻得晃了晃脑袋。
当朱利安的玩伴是一份不错的兼职,任务轻松、薪资优越,鸡飞狗跳逗小孩的生活也称得上趣味,只可惜富贵人家中那些鼻孔看人的糟心事。加隆没有放弃这份工作,但时不时地会无故旷工。
不过最终离开却是因为一起突发事件。
打工的酒吧发生了帮派火并,为了避开风头,加隆躲进地下酒窖。没想到上方的冲突愈演愈烈,竟动用了炸药造成房体塌陷,直接把通往地面的道路给堵死了。
加隆身边没有合适的工具,他尝试徒手从废墟里扒出一条路,花了将近二十分钟,他确认这是在凭白浪费体力和氧气。等待救援兴许是唯一选择,或者准备好遗书告诉搜救者这只是一场意外悲剧。加隆不是悲观主义者,他只是纯然理性地分析当下的情况。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人生能更有意义一些啊。
他无可避免地想到撒加,感到怀念和渴望得到帮助,但若是撒加真在此时从天而降救了他的命,加隆又忍不住嘀咕那该有多尴尬丢人……
头顶的械斗声吵得脑壳疼,有脏血渗透下来落到额上。依靠着结实可靠的酒桶,加隆漫无边际地思考着,至少他可以在结束前喝个烂醉,反正没谁会要求一个死人付账。至于其他,果然还是在遗书里强调一下,不会有人需要他的死讯通知,所以请搜救者大发慈悲,把他的尸首快速处理掉就好。
地下酒窖的照明灯使用的电池供电,所以房体塌陷没有对其功能造成影响。加隆凝望着光晕周围飞腾的尘埃,环视着整个酒窖墙壁的纹路。
灵感在第二十八次回到原点时迸发。
有一处角落极为不同,一道出色的裂痕,一声久远的回响,尘埃在那附近乱成一团,就像是有风从另一侧吹进来。
那绝不是时间和空间造成的错觉。
加隆几乎是屏住呼吸,敲了敲那一处墙壁。
是空心的声音。
他再度屏住呼吸,握着一块尖锐的石头猛地向前冲撞。
裂痕扩大了一些。
于是再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直到拳头贯穿了木墙。
感谢偷工减料的地下管道系统吧,谁能想到豆腐渣工程能救一条命?
加隆脚步轻快地穿梭在隧道,爬着梯子掀开井盖——
他还活着!
加隆兴奋地打量明亮的街道,随后目光定格在隐蔽的一角——
有人死了。
加隆对危险有一种适应性,甚至称得上跃跃欲试的莽撞,这是他选择在冲突频繁的区域打工的原因,也是现在他选择去靠近一具可疑死尸的原因。
他模仿着小说里的侦探,绕着死尸走了两圈,看到了地上拖曳的血痕与腹部的枪伤;他揭下死尸的半脸面具,出于单纯的好奇心,虽然不太礼貌;他从大衣内侧翻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方块,这是个微型录像机,不过这会儿他还不知道,只是遵从直觉抓紧了这个像是玩具的东西;他发现了一个品质不错的钱包,里面有几张票子,他并不富裕,但没准备当个贼,所以匆匆略过;他看向夹层里的证件,那上面印着一张登记照,和死尸的脸却不大相像。
这是个谜团,接下来便是如同命运的巧合。
加隆听到靠近的脚步声,鬼使神差间,他将面具戴到了自己脸上。
满身硝烟味的不明人士出现在拐角处,他显然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加隆,然后不知是找到了什么依据,放下戒备走了过来:“海龙,你完成了任务。”
海龙。
加隆想起那证件上的名字,心头一跳:“啊,是啊。”
不明人士点点头:“干得好,没白费我们几个月的精力。擦擦头上的血,该集合了。”
这便是那一夜的结局。
打工仔加隆死在了酒窖,特务海龙活跃在今朝。
时至今日,依旧如此。
“你甘心吗?”朱利安问道,“当一个无名的影子?”
加隆观察着朱利安的表情,确认这不是挑衅或者嘲讽:“您是讲义气的好孩子,感谢您这些年一直为我们保守秘密。”
“少转移话题。我是说,这不像你,成日躲躲藏藏。还不如来我身边,你觉得如何?你知道我喜欢你,绝不会亏待你。”
加隆听得一时笑出了声。
“喂,这不是玩笑话!”
加隆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您是,额,认真的,但是……”
他感觉到贴着心口的通讯器从方才起就在微微震动,看向室内的宴会大厅,撒加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临近露台的位置。他的兄长在和各界名流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从加隆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张人群中不甚清晰的侧颜,但他依旧能够感觉到那股凝聚在他身上的注意力,令他身形战栗,满足而愉悦。
“您还不够了解我,自由、尊严、荣耀,那些对我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
朱利安叹了口气,瞥了一眼那边的撒加:“我知道了,你只是更爱他。”
或许是这句话出现在真诚的孩子口中有种奇特魄力,加隆莫名感到脸上一热,平常的字眼突然变得饶舌且别扭:“对,没错,当然,我是……我是……爱着他。”
朱利安再次叹了口气:“好吧,看来我终究不能得到你了,我的朋友。祝你总是如此满足,我的朋友。幸福快乐,我的朋友。”
加隆轻轻地笑了,他模仿着朱利安的句式:“谢谢你,我的朋友。生日快乐,我的朋友。今晚玩得愉快,我的朋友。”
以上是目前的所有存稿了,接下来啥时候写完啥时候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2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