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的抱怨更像打工人的控诉,碰上不听劝的甲方无可奈何,夏永夜的巧克力已经吃完了,陈锋的说话方式和情绪反应都很到位,但是又说不出为什么,每一步都像是计算好的。
周朗,“梁一成最早来你这儿就诊是什么时候?”
陈锋又开始翻找就诊记录,“一年前,一共来过五次,只是来开药,他的话很少,人很警惕,拒绝谈论自己失眠的原因,别的话题也不愿意展开。唉——”这种不配合的病人确实难搞。
周朗又问,“你都是给他们开了什么药物。”
陈锋笑了,“当然是褪黑素居多还有西泮片,当然这两个人主动要求开西泮片。”
周朗顿了几秒,“您知道梁一成有精神疾病吗?”
陈锋愣了下,随即笑笑,往后拉了拉椅子坐下,“不知道,说实话他看上去更像焦虑症患者而不是精神病患者,表达能力清晰,诉求明确,但是精神面貌又给人一种对生活失去希望的颓废感。”
周朗推了一下还在翻白眼的夏永夜,夏永夜像上课被抓包的学生对上不喜欢的老师,叛逆地站起来,满脸写着不服气。
周朗笑着说,“麻烦您把就诊记录给我们拷贝一份。”
陈锋,“没问题,不过我得请示一下院长,毕竟关乎病人的**,两位先稍等一会儿。”陈锋很快拨通了院长的电话,院长当然是愿意的,不过流程还是需要走的,以防后面出什么事。陈锋不管谈吐还是做事方面细致得让人跳不出毛病来。
周朗拿着拷贝好的就诊记录离开就诊室,夏永夜抱着手臂一副终于解脱的样子,周朗靠近问,“你跟夏远关系是有多差,以至看到一个和他相似的人就这种反应。”
夏永夜歪头,不耐烦地说,“能有多差,大概就是东亚父子关系最差的那种。老登活着也不知道藏哪儿了,烦人!”
周朗拍拍夏永夜的肩膀,“好歹你父亲,说不定也是为了你们哥俩的人身安全自己躲起来了呢。”
夏永夜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嘲讽地勾了下唇角,“那可真是个好爹了。”
周朗,“……”
两个人走出门诊大厅,半沉的夕阳红彤彤得在远处的山头晕出一片暗红,更远处天青色与暗红色交汇出一副色彩相融的画面,但是两种颜色融在一起最后都会变成别的颜色,至于原来是什么颜色根本看不出来了。
夏永夜手放在额头远看站台边上的公交车,等公交车走了他指着马路对面的馄饨店说,“吃完饭再回去吧。”
周朗记得来之前刚给他买了水煎包,算了,难得孩子有一次主动喊饿,“行,先去吃饭,今晚也要加班。”
比起他们公寓楼下的馄饨店,这家馄饨店的装修就高大上很多,周朗拿着手机自助点餐,夏永夜抬头张望收银台后面的菜单,“芹菜猪肉,小份,香菜多放点。”
周朗要笑了,拿他当自助点餐机了,周朗叹气,“知道了祖宗。”
旁边一桌的小青年一个开着外音打游戏,一个在刷手机,“你看微博了吗?”
游戏青年根本没抬头,还在着急召唤队友打龙,“什么微博?”
刷手机的青年很兴奋,“热搜词条都给炸了,全网不让讨论,又出了一起和红房子案一样的案件,我看过没打码的图,那叫一个恐怖。”
专心打游戏的青年似乎不感兴趣,“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都不给讨论,毕竟影响不好,就怕有人效仿,当年红房子案不是没破吗,怎么现在又来了一起。”
刷手机的青年撇撇嘴,“十四年了,要破早破了,当时技术水平有限,现在技术水平是好了,但是十四年过去什么线索还能留下,除非凶手跳出来承认。不然我看还得是悬案。”
“这是警察该操心的事,轮不到咱们,还是想想期末考试吧。”
“你还是闭嘴吧,我书本还没翻呢,搞不好要裸考了。”
马上就要年底了对学生来说最后一战的考试也要抬上来了,周朗端着茶水发呆,眉头敛得很深,莫名多了一股杀气,夏永夜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周朗愣了下放下茶杯,勉强一笑,“我在想,悬案那么多最后会侦破吗?”
夏永夜想了想说,“能破一桩是一桩,尽自己所能,你还想都侦破啊,怪贪心的。”
周朗笑了,“确实贪心了点。”周朗垂下头,端着的水杯也随之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淹没在隔壁桌嘈杂的打游戏声音中,周朗的眼神显得有些黯然。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老板也是实在人,夏永夜那碗馄饨飘着的香菜几乎覆盖了整个碗面。
周朗拿起筷子扫了一眼问,“要不要夹出来点?”
夏永夜用勺子拌匀,认真说,“不用,我喜欢。”
周朗,“你不是不喜欢绿叶菜吗?”
夏永夜,“绿叶菜和绿叶菜也是有区别的,香菜算是个别被我偏爱的了,以前不喜欢,但是放在汤里味道不错。”
周朗不敢想放这么多香菜的汤会是个什么味道,闷头吃饭,夏永夜还是吃得很慢,周朗总是在低头抬头间用余光扫过夏永夜的眉眼,暗暗在想亏得性情古怪,不然这张脸得祸害多少人啊。
夏永夜突然抬头,吓得周朗一口吞下去半个热馄饨,烫得他拍胸口,赶紧灌了一杯水,夏永夜完全不知道周朗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吃个饭毛毛躁躁的。”夏永夜抽了两张餐巾纸拍在周朗跟前,周朗给烫得憋红了脸,心想着还不是你突然抬头吓人一跳。
夏永夜又突然抬头看向周朗,“你是不是……”
周朗心虚地继续喝水,眼神瞟向一侧,“是不是什么?”
夏永夜放下汤勺,“是不是在骂我?”
周朗心头再次咯噔一下,这小子不会真是吸血鬼吧,怎么知道人在想什么,周朗努力维持他专业的冷静,“我没事心里骂你干什么?你又从哪里看出来的。”
夏永夜手放在桌子上,透明玻璃桌上倒映着他的影子,夏永夜脸上冷静而淡漠,“微表情,一个人说谎并不难判断,一个人心里想什么也不难判断,只要会观察。”
周朗又差点被呛到,“你大学是学犯罪心理学的吧,这都懂。”
夏永夜勾了下唇角,似乎已经掌握了周朗的心理活动,更加让周朗慌张,夏永夜往前欠了欠身子,眼睛盯着周朗,“我说了并不难,就像一些心理专家会读心一样,从一个人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能判断出来,所以周队你在骂我吧,我猜猜看你心里是怎么说我的。”
夏永夜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香菜,有些装腔作势,周朗反而笑了,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我也来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吧,一定在想我刚才在心里嘀咕你香菜放太多,我说的对不对?”周朗笑容灿烂,尤其他直视别人的时候,眼里带着热度,被扫过的地方会发烫。
夏永夜停下,把勺子一推,抱起手臂开始作妖的架势,其实更像为了掩饰心虚而自然形成的保护动作,“周副也会读心啊。”
周朗摸摸发顶,头发长长了不少,“就像你说的,可以通过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判断一个人的心理活动,我干这一行多少年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吗?”
夏永夜抿深了唇,眼尾上扬,显得他那双眼睛像竖起的刀子一样锋利,但是眼神过于淡漠又像一把生锈已久的钝刀,夏永夜很认真地问,“猪走路好看吗?”
周朗一口水喷过去,又正对夏永夜的脸,夏永夜刚才的眼神还很钝,此刻的眼神又冷又尖锐,恨不得把周朗一刀一刀刮了,周朗赶紧给他拿餐巾纸,“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时候说话实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夏永夜机械地擦完脸上的水,彻底摆出一副要作的架势,“所以你是故意的。”
“是是是,不是不是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周朗差点嘴瓢了,“我错了,真的错了。”
夏永夜咬咬牙,“道歉就完了,要警察干嘛?”
周朗,“……”警察不就在你眼前吗,你说要警察干嘛,周朗真想利用自己的职业把杠精关进去面壁思过。
夏永夜看周朗不说话更生气了,“说话,道歉就完了吗?”
周朗叹气,“你想怎么样?”
夏永夜吹了口气,心里抱怨:跟电线杆子说话可真费劲啊,“走!”夏永夜站起来就往外走,周朗赶紧追上生气的大少爷。
两个人坐回车里,夏永夜手往周朗身侧一伸,“给我!”
周朗两眼茫茫,发愣地问,“给你什么!”
夏永夜指了指周朗腰后的手铐,“金玫瑰给我!”
周朗虽然还不知道夏永夜要做什么,但是已经把手铐取下来了,“不是,你要手铐做什么?”
夏永夜眼里难得露出一丝狡猾,“你不是问想做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