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分钟,他们还没有走离住宅区,天一瞬间黑了,屋外彻底陷入黑暗笼罩,天空上弯月从云层中出来,让人可以看到它的存在。
月亮下悬,像是一个悲伤符号。
外面风很重,很冷,陈消夏给手腕又戴了一个护腕,从背包里拿出游客牌子,取下上面的绳子,灵活的打了结。
“手。”他抓住朝息的手。
朝息不明所以,低头看时,手已经被套进去。
陈消夏举起手在他眼前一晃,“别走丢了。”
两个人的手紧握,并不宽的绳子只有在灯光下才能勉强看见。
手电的光只能照亮脚下,周围树影重重。月亮好像只是月亮,并没有光照的力量。
朝息走在陈消夏身后,老太太竟然走在最前面,看着她走路蹒跚,眨眼间,她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便拉开了。
老太太移动速度很快。
朝息和陈消夏一直跟在后面坠着,像是尾巴。
不敢停下休息,虽然减轻了皮箱重量,但夜路不好走,有时候需要提着它。
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路上还是那样黑,周围环境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陈消夏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手机仍然没有信号。
上次他们上山路的时候,走了近两个小时,之后又用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他们到了周一母亲的家。
“等等,休息一下再走。”陈消夏大声叫停在前面走的老太太。老太太身形隐在黑暗里,只能看见她手里的手电筒的光慢吞吞朝向了他们这边,没再移动。
老太太不开口说话,静静等着。
一阵风扫过,朝息眯起眼,抬手挡着风。
陈消夏握在手里的手机因为这一阵风,身体一个趔趄,没拿稳掉在地上,屏幕的光滑行了一个距离,突然熄灭。
光一灭,老太太出声了,“这里不能停太久,得快点儿走。”
陈消夏被突然说话的老太太吓得一激灵,胳膊上寒毛直起。
大概察觉到陈消夏受惊,朝息抓住陈消夏的手,紧紧握住,安抚着他。
回过神,陈消夏捏了捏朝息手指,示意自己没事儿。
老太太没有听到回话,也没有等着他们,又开始往山下走。
手电筒的光源有限,手机也没了光,没有办法,只能放弃寻找手机。
朝息一只手提起行李,手肘怼了下陈消夏后背,让他跟上去。
来不及细想,陈消夏加快速度拉着朝息追着老太太。
一边追,他一边算着,朝息拉着他避免了几次被路上的障碍绊踉跄情况发生。
上次上山不知道路,还是靠着周一画的路线图,勉强上来。陈消夏回忆着所用时间,那时候他们也不知道周一家具体在哪儿,只知道建筑类型,中途还因为下雨耽误了不少时间。
如果路正确,那么最多在一个半小时之内,他们便可以到山下,那时候手机应该会有信号,可以打通电话。
手机,想到手机,陈消夏停顿住又加快速度拉着朝息往老太太方向跟。
不明所以的朝息拖着行李跟上,幸好这段路平坦一些,皮箱可以拉着走。
越走,风越大,与人体形成了对抗。
老太太不受影响,速度不减。
陈消夏喘着气,跟着困难,朝息同样,速度放缓了不少。
声音刚从口腔里出来便被风吹散了,眼看着老太太越走越快,陈消夏的呼叫声尽数被风吞默。
一口冷风灌入,陈消夏闭住了嘴。
风呼啸起来,尖锐的风声穿过人的身体一般,陈消夏捂住了作痛的耳朵。抬起的手臂带动了旁边朝息的手。
细碎的石块裹挟在风里,在朝息朝陈消夏靠近时候,有些砸在了脸上。
带着尖的石头划破朝息的脸,和他举起来挡风的手。
朝息痛呼出声,风吹着他,让他像是煮熟的虾一样弯了身子,坐在地上。
行李箱被风吹倒,陈消夏赶紧蹲下,手电筒照着,摸到朝息的脸,他凑近对方想要仔细检查。
手摸到粘稠感,他摸着朝息脸部其他地方,碰到破处时朝息小声抽气,他松了口气,伤口并不大。
朝息嘴里说着没事儿,抬起头试图在风里睁大眼睛找到老太太身影。
察觉到朝息心不在伤口疼痛上,陈消夏问出声,“朝息,你在看什么?”
朝息扭转视线,现在,他们只能靠自己了,“风。”
陈消夏抱紧朝息,说他也听到了风。
他们得等这阵风过去或者小一些。
风是没有形状和味道的,风会在外力作用下,拥有形状和传递味道。
奇怪的很,随着老太太不见了踪迹,风也逐渐小了下来。
天还是很黑。
骤降的风好像只为了让老太太消失。
感受不到剧烈风意后,陈消夏从地上站起来又拉着朝息起来。
用手电筒照亮,他能看到朝息左脸上被石头划破的痕迹,再加上他触摸时候弄花的脸。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朝息捏陈消夏的嘴角,让他笑一笑。
陈消夏被扯出一个怪异笑容,他伸手触摸朝息的脸,“我们要不等雨来吧!”
朝息摇头。
“我们应该等着的,等合适的天气。”陈消夏愧疚的说。
朝息安抚他,“你的决定是正确的,那里很怪,我们不走,第二天肯定也会遇到其他的事情,让我们走不了。”
“都一样,别为了做过的决定后悔。好吗?我的‘领航员’,我的主导者。”
陈消夏听到领航员和主导者时候,脸上露出些真心实意的笑容。
“现在走还是缓一下?”陈消夏看向眼前的路,突然之间感觉的路好像顺了一些。他闭住眼后又睁开,仿佛之前看到的是错觉。
“走吧,再有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应该就能离开了。”朝息蹲下检查行李箱,拉开拉链,拿出一瓶水递给陈消夏,又拿出来饼干。
喝了几口水,拒绝了饼干,陈消夏望着山下,又看回朝息的脸,“你有没有觉得,怪?”
朝息摇头,手里拿着饼干,小口咬着,“不啊,你怎么会觉得怪?”
陈消夏盯着他咬着饼干的唇看了会儿,没再说话,他将剩余的水放进随身背的包里,“走吧。”
“好。”
没时间细想,他们没再管老太太的消失。
他们得在天亮前离开。
简单垫了一口,两个人整理着装,开始赶路。
朝息提着行李大步流星在前面走,陈消夏速度越来越慢,一分钟过去,陈消夏已经落在了朝息身后十几步的距离。
朝息才发现陈消夏没有跟上来,站在原地等他,抬起的手臂露出光洁的手腕,他招呼着陈消夏过来。
陈消夏几步跑过来,跑到朝息身边,他的手伸进包里,寒意闪过,朝息格挡住了那把险些划向自己脖颈的匕首。
朝息愤怒出声,“你疯了吗?你要杀了我?”
陈消夏一言不发,匕首又刺向朝息,划伤了他的胳膊后迅速又挥刀划向朝息的脖颈。
空手挡了几下,朝息胳膊上都是划破的伤口,脸上也增了伤,血液涓涓。
见陈消夏真的发了狠,朝息也不再躲闪,趁陈消夏因为没有刺中自己又蓄力挥刀时,他举起皮箱扔向陈消夏,陈消夏被行李砸个正着,分神时候,他用力扇了一巴掌后一脚踹飞了陈消夏。
陈消夏躺在地上,嗬嗬喘气,刀被甩在身边不远处。
朝息靠近,捡起刀,他半蹲下,手拍打陈消夏面部,“你不是很爱我吗?怎么,又要杀我?”
陈消夏扭脸不看他,“你不是他。”
朝息哈哈大笑,在陈消夏看回自己时,当众表演了一回伤口愈合。脸上的血迹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怎么知道呢?”弥生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占据了他的身体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杀死了我,他也回不来了?”
陈消夏沉默不言,手指掐进掌心里让自己冷静下来。
“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他不珍惜呢?他肯定是以为他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吧。因为你们也算是心意相通了呢!”弥生站起身来。
风在此刻停止,月光柔柔的照下来,眼前不再是一片的黑。
“他从来如此,仁慈手软,于是总是让自己陷入这样的软弱关系之中。”弥生叹了口气,看向陈消夏的手,“那我也给你一个选择吧。”
陈消夏被月光笼罩,感到身体的暖意,如同陷入一个怀抱。
他站在弥生面前,他听到一个询问。
“你想要留在这里还是离开这里?”
陈消夏不回话,他转动眼珠试图用余光看清楚现在的处境。
弥生耐心等待,然后抽了陈消夏两巴掌,“不能打多了,不然成了对你这个变态的嘉奖了。现在,你清醒了吗?”
陈消夏脸颊两边红肿,牙齿划破口腔内壁,因为他尝到了血腥味。
“你只能选择,不能提问。”在陈消夏要开口说话时,弥生提醒他,“机会不是天天有的。”
陈消夏看着眼前人,他是朝息,却不是朝息的内里,他吐出口水,上面还有血丝,“留下。”
弥生有些遗憾,他欣然同意。
温暖撤去,陈消夏掉落在冰冷的地上,痛哼多声,他咬破自己的口腔内壁,抵抗着变得昏沉的精神。
匕首被人塞进手里,耳边有亲切的提醒,充满恶意,“如果实在承受不了,那就,杀了自己吧。”
陈消夏的手颤抖着抓住弥生的裤脚。
弥生嫌弃的一脚踢开他,转身要走。
“他呢?在哪儿?”声音像是嘴里有东西一样含糊不清。陈消夏忍着痛,咬紧牙,咽下嘴里泛起的血沫,这回声音清楚许多,“他呢?在哪儿?”
弥生笑出声,真有意思啊,自身难保,还愿意操心本不该操心的人的命。
“死了,你信吗?”弥生好心提醒,“他不死,我怎么会在呢。”
陈消夏并不相信,风起来前,他可以确定,朝息就是朝息。
什么时候呢?朝息变成了眼前的人。什么时候呢?自己没有抓住朝息的手,好像是从石头飞来的时候,朝息说他看到了风,而自己说听到了风。
风怎么会被看到呢?
陈消夏现在没有力气,他控制着呼吸,让自己忽略掉身上剧烈的疼痛。
“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再看一眼他。”陈消夏流出眼泪,声音哽咽。
弥生不愿意到他跟前,远远站着,“你一拧头就能看到。”
陈消夏握紧手里的匕首,很是可怜乞求,“近一点儿,我看他一眼,我就去陪他,就一眼。求求你了,我就看一眼,近一点儿。”
弥生走近,陈消夏让他再近一些,弥生又走近,他带着冷意,“你杀不死我的,别做无用功,不如想一想,把机会用在自己身上。”
陈消夏握着匕首的手青筋直冒,他脸上疼得都是冷汗,他吃力的拿起匕首,“那你能杀了我吗?我不敢自己杀自己。”
弥生停下,此时他离陈消夏只有一个手掌的宽度。
脸被贪婪的视线扫荡,弥生感到不适,转眼间,那贪婪的视线变成了渴求,地上的人求他给个痛快。他并不相信对方的话语,一个敢于两次自杀的人说不敢杀了自己。傻子才会信。
弥生在原地消失。他来推动快要失败的故事,不是来终结故事的。
为什么人就不能像是提现木偶一样,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这个结局呢。折断他的翅膀,那他还怎么拥有自由。
朝息真的是个笨蛋,难得的机会,却不利用。没关系的,这不也达成了心愿了吗?口是心非,幸亏自己这样善良。
陈消夏在他消失后,闭上眼睛,泪水如同流水一样。身上的疼痛让他没办法撑起自己坐起来,他呼吸间都有血腥气涌上来。
时间过去很久,很久,也可能很短,很短。
陈消夏气力尽失,他想,不管朝息有没有事,他反正是要先离开了。
暖意,临死前,他感到有温暖靠近了自己。
“朝息!”
陈消夏从睡梦中醒来,他躺在床上,触目都是白色,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梦到,朝息想要杀了自己,也不是要杀了自己,只是将他留在了山上,他浑身的骨头像是碎了一样疼痛。
他还记得朝息的表情,自己是他的仇人,也像是一个陌生人。
仪器发生警报声,惊醒了躺在旁边折叠床上的人。
不修边幅的人来不及为自己掉在地上而摔疼的腰背痛呼就扑过来。
陈消夏没有被吓住,他认得他。
朝息按下铃声,他握住陈消夏的手,握得很紧,血液流通不畅。
护士带着医生到来,检查一通,告知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接下来要好好休息。
陈消夏右腿膝盖碎裂,胳膊也骨折了,万幸是脑袋没有出现猛烈撞击后产生的一系列医学问题。
朝息痛哭流涕,他跪在陈消夏床前,忏悔着,“我不应该带你来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夏天。”
陈消夏反应有些迟钝,他不出声,注意力也根本集中不在朝息身上,更何况话。他在回想,回想着他好像忘记的一部分记忆。
好不容易朝息情绪稳定下来,陈消夏开口问为什么自己伤的这么严重的原因。
据朝息说,当时下山时候,因为老太太突然消失,陈消夏着急去追赶,恰好一阵风吹来,他踩到石头,摔滚了下去。把自己摔成了这样。
面对着朝息喋喋不休的道歉,陈消夏只能露出笑容,他努嘴示意朝息靠近自己,他亲了上去,“是我要跟着你来,别这样怪自己。”
朝息红着眼,啃咬了口陈消夏的嘴,“你吓坏我了,真的吓坏我了。”
“我去找救援,回来时候,你都要停止呼吸了。”
原来是这样啊,他没有抛弃我啊。陈消夏又闭上眼睛,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