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瓷曾送出一块基础款劳力士,作为生日礼物,庆祝谈司勉迈入三十大关。
冷调质感,在店里挑选的时候,她幻想他戴起来的感觉。人气质好,表是来衬人的,谈司勉的外形体现了女娲造物的优厚,那种一看上去就想让人冒犯的周正气质是天生的。
挑好了才被销售告知要登记排队,没有现货。手上这支?不好意思小姐,是展示用表。
公价十五万,夏瓷爽快地付了定金。
虽说她是个被物欲裹挟、经常买奢侈品慰劳自己的白领,但十万以上的配件,还是第一次买。
那会儿才领证,谈司勉人在南京,两人之间隔着厚厚的冰河。订了这支表,犹如买了船票,等冰化了,这只十五万的船就能驶到他那边去。
夏瓷没想到一支表能让客人等这么久,过了元旦和元宵,还是没有接到销售的电话。一眨眼就是四个月,总算在谈司勉的生日前拿到了。
这块表从跨年礼物变成生日礼物,被装在精美的礼盒里,被夏瓷葱白似的食指,一点点推到谈司勉跟前。
那顿饭是在机场附近,他从南京飞洛杉矶,在上海转机,夏瓷硬插空进去请人吃了顿生日饭。
“生日快乐。”
夏瓷把尾调拖得长长的,暗藏邀功的小心思。
谈司勉乌黑笔直的眉梢忽然一抬,道了谢就要把盒子塞进大衣口袋。
夏瓷连忙止住:“诶,你拆吧,现在就拆。”
她迫不及待想看到他面对这份贵价礼物的表情,毕竟掐头去中间,两人相处的时间里她都没破过费。夏瓷对别人抠门得很,尤其是对男人。
谈司勉当着面拆了礼物,瞧不出表情。
夏瓷立即邀功:“这是劳力士哦,排了半年才拿到的,要是从表贩子那儿买得二开头呢。”
四个月变半年,十五万变二十万,她要让自己的“功”更厚一些。
谈司勉没有辜负这份用心,借着顶灯在手里仔仔细细看了好几圈,然后塞回盒子里,打上一模一样的结,塞进大衣口袋,以表示其贵重——贵重得要裹起来。
置于戴不戴,夏瓷是不在乎的。
原是不在乎,因为谈司勉什么也不戴,现在他手上有东西了,却不是她送的那件,而是更贵的一块。
她难免要较起劲来,难道妻子的情谊,比不过五倍的价格?自己已经主动请他吃饭、送生日礼物、表现破冰意愿,他还想怎么样!
他既回了上海,以后两人碰面的机会只多不少,但淡漠似乎已经嵌入到了他意志里,轻易不允许别人破坏他的生活结构。
眼前就有一个理由。夏瓷的u盘落在谈司勉车上了,昨天晚上吃饺子时,她把手袋塞进了座位前边的储物格里。里边有重要资料,但今晚回去再拿也来得及,她握着手机,发出一条信息。
夏瓷:我的东西落在你车上了,急
那边很有做高级服务业的自觉,即刻回复。
谈司勉:我不在律所
夏瓷:那你在哪儿?
谈司勉:三十分钟后回去,到了告诉你
如果是平常夫妻,她这时候大可直接发起视频通话,好查岗,但她没有这个权力。起初,夏瓷从不过问他的行踪,因为不想让他拥有对等的查岗权力。
她对自己的行踪可没有信心。
后来夏瓷发现自己婚内的行迹无可指摘,又盼着他做妒夫,可谈司勉始终有做一个契约丈夫的自觉,从不过问和干涉。
夏瓷注意着左手表盘上的分针——她也有一块劳力士,公价十七万,比送出去那块还贵些。给谈司勉订完礼,她觉得千万不能亏待自己,扭头回去,又挑了一块女士腕表。
打了个哈欠,整个表情都向上拱着,手机屏幕在第三十分钟时亮起,谈司勉和机械表一样守时,言简意赅:“地下停车场,出电梯右转十五米。”
盯梢的时候停大门口,交接东西就到地下停车场,夏瓷又开始了一番徒劳的揣测。
出了电梯,才发现电话一直没挂,那头也一直缄口不语。她清清嗓子,震动现实的空气:“快走了二十米了,你车呢?”
一道鸣笛声在身后乍然响起,夏瓷挂了电话回头,哦,两人说的不是一个左右。
等她走进了,车窗缓缓降下来,里面伸出一只手,托着她的u盘。她直接略过了,绕过车头一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身子一偏,左手由他胸前伸过去,把那u盘捏在指腹,说:“哎,谢谢,找了我一早上呢,真怕找不着。”
谈司勉坐姿斯文,脸色被冷气吹得白皙,她免不了关心两句:“开车开久了?”
上哪儿去打哪儿来?没问出口。
他在这灼灼的视线里三两句交代得清楚:“刚才去办签注,要到香港出差几天,今晚走。”
夏瓷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心里盘算着,他又走了,那这周末谁来伺候她呢?既然有约定,于性方面的义务他责无旁贷。她注视过去,向着她的那半边脸因为逆光而晦暗不明。
尽量让语气松快道:“哦,好,那什么时候回来?”
谈司勉抚弄着被空调吹得冰凉的表盘,说:“拿不准,快的话下周一。”
“那快点好。”
他不习惯似的,干涩涩吐出个“行”。
沉默有顷,夏瓷该走了,眼神落到中控台上的圆形冰淇淋盒子上,她不知道他还爱吃甜食。
谈司勉感到了这目光:“今天买一送一。”
夏瓷拿起没拆封的那盒:“那我拿走了。”
“你可以在这儿吃。”
他的本意是:外边太热,拿着走没两步就得化。
她眼尖,没忽略刚才视线里闪过的两个人,好像是汇同的律师。一个念头猛地掠过脑际:谈司勉不想被同事看到和她待在一起。
这话给她的心遮上一层不快的暗影,影子聚集起来转移阵地,形成一张黑脸。
“冻死了,我回去吃。”
黑脸揭开盒盖,往下深深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扭头走了。
临下班时,夏瓷买了一张当晚到南京的高铁票,商务座,一路安静舒适。出高铁站,迎接她的却是乌云翻卷的恶劣天气。
穿过天桥,打量着眼下铺展的市容,梧桐林里长出的城市。
南京和梧桐这两个关键词摆在一块,就能触发蒋和宋这两个名字。至于满城梧桐树到底是因何而种下的,无人知晓。
反正不是因为那个爱情故事,夏瓷如是想。
爱情故事从来都打动不了她,她坚定认为爱情的本质是交易,优质男人和杀猪盘也可能是一体两面。
这番结论基于她对老妈夏痕的观察。
夏痕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年近五十五仍风韵犹存,一辈子没工作过,尽从男朋友指头缝里抠钱。客观的说,抠到的钱不算少,但夏瓷忿忿地认为老妈应该得到更多。
那些男朋友应该极力张开五指,把钱都往下筛,毕竟她老妈那么美。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又琢磨出一个结论,男人都是极其精明的,把钱袋子晃得哐哐响,但要是看不到回报,一个子都不会给你花。
他们在追求夏痕时花样百出极尽所能,但一听她表示不会再生,这辈子只有夏瓷一个女儿后,纷纷变了脸。
夏痕一辈子都提不起劲来自立,夏瓷从中吸取了十足的教训,从骆县考到南京市重点,再考到上海的top法学院,拿到通知书时,她从心底舒了长长的一口气。
遗传到老妈的八成颜值,夏瓷从小也不缺爱慕者。她倒是没有因“爱情=交易”这番高论而离男人远远的,相反,她从小就修炼出了一副火眼金睛,可以精准在男人堆里识别到那个最大方的交易对象。
最失败的一次,是章序,没看出他就是个败絮里金玉身,徒有其表的草包一个。最成功的一次,是谈司勉。
刚毕业的谈司勉没多少钱,但有九分能给她十分,夏瓷一直坚定认为,自己是用美色征服了他。交易达成触发爱情,她享受了好长一阵时间他的爱。直到认识章序,她认为该结束和谈司勉的爱情交易了。
快刀斩乱麻、及时分割才是她的一贯做派,出轨百害无一利,还让人背上道德案底。但鬼使神差的,快刀变钝刀,怎么都斩不下去。
最后纸包不住火,倒是用不着自己斩了。
其实谁也没提分手,那条微信她一直没回。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那条对话框自然而然沉下去,再也没往上浮。
现在她依旧拥有美貌,只是交易不来谈司勉的爱情了,她也不好揪着人领子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被满心满眼爱着,确实能滋养人,她既认定爱情等于交易,也不否认爱情,哦不,这一交易的美妙。但夏瓷自觉目前的筹码不够,满足不了触发爱情的条件。
或许他的爱没有缘由呢,这样的怀疑一冒头,便被摁了下去。
笑话,哪有这样的爱,他又不是她妈。
没有缘由的爱情就像建房子没地基,她都不敢住进去,住进去了也得每天怕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