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问过我娘,我们就在那城墙根底下住着不行吗,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到上海来?
我娘要不是默然无语,就是说:“不关小孩子的事,别问!”
后来我果真没问,却也从此把这事和我爹的无能挂了勾。
再后来,我和我娘相依为命,那时,我才发现,即便我出了师,有了讨生活的手艺,可工钱却并没有与日俱增,反而一日不如一日;而且,我发现我错得离谱,很多事情不是我想怎样或者我期待着怎么,老天就会遂了我的心意让我如愿以偿。
因此,我时常不开心,时常想起我爹,每当这时我除了觉得他不容易,崇拜他外,我还觉得他很可怜因为他活着时没有得到我的认可……
最要命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这个世上摸爬滚打得越久,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太无能了,觉得我就是我们楼家的耻辱柱。
饶婉也在我意识到,我和她之间的差距太过悬殊后,主动不再和她见面,即便她后来借着修表的由头几次三番要见我,我也只推脱说没空或者技不如人。
我知道,我这么做肯定伤她心了,可,我不想她以后更难过。
时光荏苒,又到一年草木春生,而我已经二十六了。
这个年纪的我,虽然没钱也没去过上海的花街柳巷,名馆会所,可,我作为一个成年男性已经被迫或间接的接受了不少,古往今来,男男女女都隐晦在心羞于出口的知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上海哪家舞厅的舞女最漂亮,哪里新开了茶楼、饭馆;就连租界里,那个豪绅又娶几房姨太太我都知道。
哎,说来,那时我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了,可,在那物欲横流的上海滩,哪个姑娘看得上我这个只会修表、修钟,又没钱没势,平日里也不出去交际的穷酸呢?
本来我的生活枯燥得让我发疯,好在修表店老板把老板娘从老家接了来,她没事便和附近的商贩或老板娘们聊各种小道消息,托她的福,自此我的日子才算过得“丰富”起来。
这一日,我又听她们聊起了闲话,本是为了解闷才听,不想这次的主角竟是饶婉。
于是还不等她们说完,我便什么假也没告,径奔饶婉家。
饶婉家在长宁,那一片住的都是有钱人,我到了她家外的那条街时,我才恍然发现,我竟身着一身破衣,而且又以什么身份去见她呢?
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理由来,又害怕会被巡逻的保安或恶犬轰赶出来,遂,只得恹恹地往回走。
走着走着,才发现,方才来时走得急,不过半小时脚程,竟磨破了脚上的鞋。
正想叹气之际,一辆洋车在我身旁的马路上停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饶婉,还有和她一起下车的金家夫妇。
金家夫妇见到我后却没有一丝惊讶,后来得知,因为他们刚才便是去寻我,得知我急急忙忙跑出来,一时也没人知道我在哪儿,他们便回来了。没成想,又在这儿碰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至从五年前我打定主意不再见饶婉后,饶婉深以为是她自己不好才招我厌恶,一时情绪低迷;她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虽然两人都留过洋,可在做事和繁文缛节上却相当传统,竟然同意饶婉奶奶的提议偷偷给她定了门亲。加上两家人又是莫逆之交,那和饶婉定亲的富家公子也仪表堂堂,且两人自小就认识,可谓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天赐良缘,双方父母便都答应了,只等饶婉到了二十三,读完大学就成亲。
可谁知,就在一天前,那个和饶婉定亲的富家公子却被人捉?奸。在床。大家以为就这么完了吗?
这事之所以轰动,是因为那个跑去,捉。奸,的,竟是刚从北平调来上海,在某某机构任职高位的某某某的掌上明珠。
而最让人惊愕的是,那与那富家公子有染,又被人当然抓住,灰溜溜一?丝?不!挂!,被人扯下床的,竟然正是那名跑去。捉?奸!姑娘姨娘生的亲妹妹!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是一家人。
那名冲进去“”捉!奸:的姑娘也是凶悍,即便见了是她亲妹妹,也没心慈手软,揪着那已经开始向她求饶的亲妹妹的头发,直接连拖带拽将她妹妹扔到大街上,而且,还大声地朝着路人道:“看看啊,看看啊!这就是亲妹妹干出来的事啊,偷男人啦!偷男人啦!偷的还是她亲姐姐的男人啦!”
她话还未落,那富家公抱着西装西裤,只穿了裤衩,被这姑娘请来的人给钳制着拖了出来,扔到那蜷缩在女子边上。
这下好了,奸!夫!淫!妇!齐活了!
她这么一闹,本住在这楼里和街坊领居都被惊动了,心想,反正都没事干,索性看个热闹。
接着,有人嘘声道:“这姐夫都敢觊觎,难不成,他……”说这话的男的猥琐地趴在他家窗台上,指着此时跪在地上,一会儿眼神闪烁地看看边上不着寸缕、脸上毫无血色,浑身颤抖的女子,一会儿又看看此时不管是气势还是理都占了上风的女子,然后咕哝一阵,又低下头的富家公子,道:“难道是他器!!大!活!好?!哈哈哈,哎哟,真是!骚?死!老子!”
他说完有人骂了他一句,他不当回事,而那骂他的人,骂完他,又跑上去骂被捉了现行的狗男女:“我在这条街住了几十年的了,没见过像你们这么不知羞耻的人呢,请你们有多远给我滚多远的呢!不然玷污了我们这里的形象的呢!”
“让他们滚?太便宜他们了!”那个捉!奸:的女子道:“三儿,你过来,把他们的手给我砍了!眼珠也给我挖了!这个!婊?子。的脸也给我划了,还有这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臭男人,给我剁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反抗我!”
这时那富家公子才后悔不跌,当初就听人说这某某某家大小姐脾气厉害得很,加上她爹以前没干这个工作以前,就是街上横行霸道的主,没人管得了!
可他不听也不信,加上,那姑娘和他在一起时总是柔情似水,没有一点凶悍泼妇样,他便以为,不过是世人嫉妒胡说罢了,就还是老样子,背着他老子和其他人成日花天酒地、朝秦暮楚,眠花宿柳。
这会儿见了那姑娘真容,才知得罪不起更惹不起,可,后悔晚也,三儿手起刀落就在跪着的姑娘脸上割了个血窟窿,虽然血流如注,却能看见里面的牙齿跟舌头;就要剁手、剜眼时,那姑娘早已又怕又痛的,一阵剧烈抽搐后竟生生吓死过去。
那富家公子眼见着就要轮到他,也不知三儿会用什么手段,登时吓得尿了一地。三儿啐了口唾沫,也不管原本还在看好戏的人此时纷纷吓得关窗的关窗,关门的关门,回家的回家,四散奔逃。而是走到富家公子跟前,站定,也不说话,富家公子便以为他还有机会,便不停的求爹爹告奶奶,可谁知就在这时,他突觉喉咙一紧,竟有人在他身后勒住了他脖子,就在他仰着头想要看清是谁的时候,一双苍劲有力的大手就已经摸上他眼睛,然后,手速极快,像长年累月都在干这事似的,把他双眼剜了下来,富家公子“不要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哇啦啦”叫了一阵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双眼一黑,就被人猛的一丢,倒在地上,虽然已是四月天,天气暖和了,可他却觉得身入冰窖般寒冷刺骨。不等他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和绵延不断的疼痛,前来捉!奸!的姑娘“嗯”了一声后,三儿蹲下身来,缓缓道:“先剜掉你眼睛是对你好,以免接下来你受刺激。”
虽然眼睛被剜了,又痛又害怕,但富家公子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本想问三儿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又是一声惨叫,那声音比剜眼时和边上那吓死的姑娘死前叫得还大声。
叫完后,富家公子也像死了一样不省人事。
那!捉!奸!的姑娘这才满意地冷冷一笑,她一直冷眼旁观着整个过程,她真是说到做到,自己处理了这对狗男女,竟然眼不眨心也不跳一下。
富家公子虽然没死,下半辈子也完了,而且是他理亏,家人替他花了大价钱才把这事压了下来没见报端,也不敢去找那姑娘算账,只好打碎牙齿和血吞,咽下这口气,而且上海已待不下去,他们一家不日便要举家搬迁;这事也很快传到金家,也是一筹莫展,想着饶婉以后该怎么办。幸好那位莫逆之交深觉对不住金家,便主动前来,一直说着“家门不幸,生了那逆子啊!对不住老友”之类的,又退了婚。这事才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