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这小子又道:
“对了,左副这会问刘玉话呢,季队你看看去不,再过一会人家监察那边可能就要接手了,之前也一直没问出来过什么,唉,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什么毛病,平时闷不吭声,一搞就搞个这么大的。”
“我去看看。”
季亭桉回:“还有小羽不用去了,你等我一会,我们俩走。”
“啊?不是……老大,老大,你还记得你脑震荡了嘛……”
王武伸出尔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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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闭室的门“砰”一下被撞开,一个长得很高,剃着板寸,满脸不好相与的年轻人走出来,表情还带着未消的余怒,与刚到的季亭桉大眼瞪小眼了个正着。
年轻人一愣,短暂的茫然后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马炸毛,下巴都快抬到天上了,顺带将模式调整为标准的阴阳怪气。
屈腿,抱臂,往墙上一靠,张嘴便道:“呦,这不是我们季队嘛,伤这么快就好了,不再养两天?要不说您的境界高呢。”
“嗯。”
季亭桉视线都不分给他一个,甚至连步速都没减,就那么水灵灵地略过他直接进了禁闭室。
门又“砰”地一声。
对方无视了您的施法。
才反应过来的左成峰左副队长一张生得国泰民安的正义脸奇迹般五光十色地变了个遍。
他原地暴躁地走了两圈儿,又把那海胆似炸毛的头挠了又挠,还是没忍住,直接给气破防了。
要笑不笑:“不是,搞笑,真的是搞笑,什么意思他?不正眼看人?他礼貌吗,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啊?”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哪有哪有,峰哥你一定是误会了……”
恰好,逮住了跟在后面准备偷偷溜走的可怜虫王武同志,这下可算是找到了下家,薅住人说了一箩筐季队长的小话,眼见是真的有事来不及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王武:已自闭,勿扰。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你俩自己掰头去啊!
画圈诅咒中。
……要说两人不对付其实也是事出有因,这就说来话长了。
主要是左成峰。
他有个孪生哥哥,叫左成岭,之前在市局工作,说是两年前因为当时的云苍市禁毒支队第四大队副队长林晞私自将涉案重要信息透露给无关人员,导致行动失败,伤亡惨重。
他哥就在当时的牺牲警察之列,死在婚礼的半个月前,好端端地出去,裹着白布支离破碎地抬回来,他嫂子当时都有了身孕,大恸之下脚一滑,孩子也摔没了,家破人亡。
左成峰恨透了林晞,连带着在那件事之后依旧帮林晞说话的季亭桉一起恨,觉得他不分是非,颠倒黑白,为了狗屁爱情眼睛都瞎了,心也盲了,实在不配当警察。
而季亭桉也不跟他吵,可能是懒得多说,但这人冷处理起来也能气死个人,没事的时候根本把左成峰当空气,有事的时候态度特别自然该干嘛干嘛,搞得对方跟无理取闹似的。
一来一去的,这结也就深了。
……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眼瞎的”从禁闭室出来了。
王武没从他表情上看出来什么,试探地问了句“怎么样?”
季亭桉摇摇头,道:“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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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是一个十**的姑娘。
高挑,清秀,低马尾,蓝格子衬衣。
看到是两个陌生的成年男人,她的目光显然变得有些警惕:“你们找谁。”
王武忙掏出证件:“别紧张妹妹,我们是警察,这是我们领导,请问这个是李招娣的家吧。”
姑娘沉默了一会,极轻地点了下头:“我姐姐两年前就过世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玄关处,摆放着一个女人的遗像,温婉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一刻。
如果细看,姐妹俩眉眼处其实长得很像,只是李招娣比较柔和,而这姑娘镜片后的眼睛更为细长,从而略显锋锐,只是被因为年少而未全部褪去的微微婴儿肥很好地中和去了。
“我们今天来,是因为付胜阳的事,网上也有流传,不知道你看到过没有。”
季亭桉观察着她的反应。
只见女孩缓缓笑了,痛快又咬牙切齿,她深呼吸了两下,才堪堪平复,扶了一下眼镜:“看了,怎么没看,真是老天有眼,死得好,死得真好啊,谁杀的,我要好好谢谢他。”
“好好”两字,咬得很重。
季亭桉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谁啊。”
屋子里头传来一声浑浊嘶哑的询讯问。
这道声音的主人,显然是亚健康的。
“没事,你不用管。”
姑娘高声应了一声,进去说了两句什么,出来时已经顺手把卧房门带上了,才又对他们解释道:“我爸,身体不好,你们先进来吧。”
……
茶杯上氤氲的白气模糊了双方的面容。
沉默打破——
“你是李念?”
“是。”
“你们家就你和你姐两个孩子?”
“对。”
“你为什么会笃定付胜阳是被人杀的?”
“网上看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届高考你应该是我们县的县状元吧,前段时间还报道过,现在也是该开学的时候了,怎么不去上学?”
王武问。
“我爸查出来食道癌晚期,就这几个月的事儿了,也离不开人照顾,我妈一个人顾不过来,没办法,已经向学校那边申请了。”
少女的表情淡淡的,看起来也没有多悲痛。
季亭桉想了想,直切主题:“听你刚才说的,你似乎对你的前姐夫付胜阳非常不满,为什么?”
闻言,李念冷笑一声:“因为他是个畜生,而且,我也不认那东西是我姐夫。”
从语言到表情到肢体动作都毫不掩饰恨意,纸杯在她手里都被捏得变了形。
“谈恋爱的时候甜言蜜语,说的那叫一个好听,把我姐骗回去没多久,居然敢动手打她,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报警?”
李念的表情有些微妙,如果硬要描述,大概是带着讽刺的要笑不笑。
“报过,怎么没报过,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吗?根本没用,派出所那边说是家庭纠纷,只会在那儿和稀泥,还说什么狗屁的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我不明白,是我学的不对还是理解的不对?那不是故意伤害吗?为什么有个破本子就变成不痛不痒的‘家,庭,纠,纷’了……最后把我姐好好的一个人逼的跳了河,那畜生反倒什么事儿都没有,有天理吗,还好,这报应的……也不算晚。”
季亭桉静静听着,等待少女发泄完情绪,才递给她一杯水。
斟酌了一下语言:“当年你姐连续流掉的两个孩子,怎么回事,和付胜阳有关吗?”
还没等李念答话,铁门处一阵哗啦啦钥匙碰撞的声音,随后进来了个50岁左右的女人,她脊椎有些弯了,看东西的视线也是惯性偏下的。
似是没想到家里会有外人,她明显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女儿。
“警察。”
李念简短解释道,又给季、王两人算是也解释了一句:“我妈。”
谁知这张秀娟一听“警察”两字当即就是手一抖,手里拎的几塑料袋菜都差点掉地上。表情不自然了好几秒。
李念坐在原地没动,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微微仰头,冷眼看着。
“哈……”
张秀娟反应过来,僵硬地笑了一下,试探道:“那……这是有什么事啊?”
于是王武又把先前跟李念说的重复了一遍。
张秀娟来回搓着自己的手指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动作间露出袖管下的皮肤隐约可见陈旧伤痕。
见季亭桉盯着看,她忙把袖子拉得连手都包住了。
接着开始啜泣起来:“我大姑娘命苦,跟了那么个,那么个……哎,她福薄,她福薄啊,我们家现在又是这么个情况,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啊……”
这一哭就再没停下来,女人仿佛要把自己一生的不幸都倾吐一番,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来回重复。
季亭桉并没有不耐烦,安静地听着,只是余光时不时往李念那边一扫。
她淡淡的,有种麻木的冷漠。
像一尊不太生动的雕塑。
卧房里的病人也很安静,大概是睡了。
……
直到他们准备走的时候,季亭桉接到了一通电话。
来自郝寿的。
像是冥冥之中预感到了什么,他的心脏狂跳起来。
接通了。
郝寿压着嗓音,语速很快:“季儿啊哎呦你快回来吧,出事了,我跟你说……不是我说了你可千万别激动啊,就是左成峰那小子找到付胜阳最后一通电话打出去的那个机主了,居然是,是……”
“谁?”
“……林晞。”
眉心处陡然一麻。
“人已经让左成峰逮回来了,总之你快点来吧。”
过了好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边已经挂断了。
“我知道了……”
他说。
……
王武等出去打电话的季亭桉久等不来,决定出去看看。
结果不出去不知道,不仅他们队长的影子都没找着,甚至连车也早都没了。
不是吧?
他怀疑人生地原地走了两圈,忍不住仰天长啸:“队长,你怎么又又又又又把我扔了!你是我亲队长吗!啊?”
久久回荡,惊起了一片鸟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