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见那血人下半身都被砸烂还能活动时,江玺就做好了有生以来下得最快的一次决定。
他本来打算的是沈书颜再控一次水缸把那玩意儿砸个稀巴烂,自己则再找找先前打出狐火的感觉,把那团碎肉渣子彻彻底底地烧干净,但等他看见沈书颜贴在身侧不住发颤的手臂,他就明白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
沈书颜才刚学会御剑,而自己在这方面几乎是还没迈出第一步,如果是轻而小的东西,沈书颜说不定还有余力,但像这种大而重的东西,想必这一下他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大不了冲上去拼了。
如果只是用一点力量化成原型,他可能确实只是一只脆弱不堪,咬人都不疼的小狐狸,但是如果把所有的力量都发挥出来呢?他晚上卷了那么久,不可能一点效果都没有,要是能让原型体型增长个几倍,凶神恶煞一点说不定还能和那怪物一搏,比比谁的牙更锋利。
就是到时候可能会打不过,不过能拖延一点时间也够好了,宴云那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沈书颜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和自己撇清关系。
可是任务还没完成,更何况到现在他连男主的面都没见到,完成度不足1%,他死后会怎样?重开?接受新的任务?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他在短短的时间里考虑了很多,在他下定决心之时,刹那间剑光闪过,一把白玉剑就已经被沈若初开启远程打击,精准地削掉了那怪物的头颅。
沈若初召回白玉剑,剑身依然洁白无瑕,没有粘上一点肮脏的血色,江玺躲在沈若初身后,看着那个还在地上蛄蛹的血人,身体没有了头失去了方向,唯余两条腐烂的手臂在周围胡乱地摸索。
而那个被削掉的头还在地上,呲牙咧嘴地朝着沈若初,好像下一秒就要跃起来把沈若初的脖子咬出个窟窿。
沈若初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满脸肉渣,形如腐尸的头颅,说不定把它的四肢一起砍了手和脚也能满地乱爬。
光是想到那场面就有些渗人,江玺不禁好奇这玩意儿究竟是靠什么维持活动的,这脑子也没了心脏也没了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说不定是什么稀有品种,到时候让宴云带回去炼化一下?
若是师父又会如何处置呢?
他看向沈若初,对方却收剑入鞘。
难道真打算把这玩意儿带回去炼了?
“师父……”
江玺话还没说完,突然就感觉心底一颤,他抬头看向沈若初,竟恍惚间觉得自己站在一处山脚下,抬头就是迎面而来直通天际的高山,仿佛下一秒就会倾倒下来把他砸得粉碎。
这是属于沈若初的,外溢出来的强大的灵气。
妖和灵本就是对立的关系,江玺被这一股力量包裹其中,竟不受控制地想要逃跑。
他回头去看沈书颜,虽然站得依然稳当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若初,不知是恐惧,还是震撼。
江玺勉强归位了神智,又去看那个嚣张的鬼怪,对方看起来居然隐隐有后撤的趋势。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沈若初没有出任何一招,上一秒还被灵力压制得动弹不得的江玺下一秒就感觉浑身一松,然后那没了下半身的躯壳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化成了一滩血在地上蔓延开来,露出里面有些碎裂,发黄的骨头,一缕黑气从那血水中钻出来,有生命似的想往更深的黑暗里钻。
沈若初轻点脚尖,一跃上前想将那黑气抓在手中,那黑气却不想让他寻到任何蛛丝马迹,蛇一般灵活地躲开了身后之人的捕捉。
江玺看着地上仅剩的头颅,总觉得它那空洞的眼眶在看自己,盯得他有些不舒服。
他正想去看看沈书颜怎么样了,那头颅却发出一声刺耳的吼叫,然后猛地咬上了江玺的手臂。
这人头脸都烂完了,牙齿也应该都掉光了,没想到咬起人来巨疼无比。江玺只觉得好像有千万根钢钉扎在皮肉上,连着骨骼也一起刺穿了,痛得他一时之间连尖叫都发不出声来。
意外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江玺也不管这人头有多恶心了,用手抓着那满是碎肉渣子的头想把它推开。没想到越推那人头咬得越深,沈若初见异变突起,便只好放过那黑气,一剑贯穿了那头颅,看着它化成的血水流淌下来。
皮肉不在了但头骨还留着,甚至这头骨都是残缺的,面颊一侧像被人打烂了一样留下一个洞,嘴巴仅仅只和另一边连在一起,摇摇欲坠地挂在脸上。
但仅凭这剩下的一段残破的部件,也深深地嵌进江玺的手臂里,已经分不清上面覆盖着的是谁的血了。
明明一掰就会断掉的东西咬合力怎么会这么强!
江玺脸色煞白,却依然咬紧了唇不想让自己叫出来。
师父都到了,那这局也破了,现在这里面不是一个死循环而是之前那个正常的巷子了,如果这时候叫得太大声,一定会被周围的住户骂个狗血淋头,这简直太社死了!
这情况已经超出常人能接受的范畴了,沈若初也没见过如此凶恶,灰飞烟灭后还能跳起来咬人的头,便抬手把住头颅的两侧,用力一拉——
“唔!”
江玺闷哼一声,看着列成两半的头骨在自己手臂上咬出的痕迹,简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甚至还能看到里面拉出头骨时,因为被咬得太紧而被勾出外翻的肉。
好痛……
没有药物来处理伤口,沈若初只好临时撕了一块布料来给江玺止血。
哎,我不会失血过多而死吧。
江玺有些头晕,脑子昏昏沉沉的,他看着白色的布料中间无法遏制的晕开的鲜红,耳旁开始是各种各样的声音,后面就被嗡嗡的耳鸣声所取代,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江玺醒来时,他已经回到了山上,睁眼是熟悉的天花板,左手臂还隐隐有些作痛,甚至酸麻无力有些抬不起来。
他偏头看向床边,沈书颜趴在床上枕着臂弯睡了,师父也坐在桌旁用手撑着头在休息。
好渴啊……
这嘴里怎么跟火烤过一样,又痛又干,连点口水都没有。
江玺轻轻撑起来想下床找点水喝,但因为只有一只手臂有力气所以还是不可避免地闹出了点动静,沈书颜几乎是立马醒了去扶他。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若初本来也睡得浅,见江玺醒了也是马上来到床前,摸摸额头又摸摸脸。
“阿江,还疼吗?”
江玺摇摇头,想说话却发现连张嘴都有些困难,只能小声地发出模糊的字音。
沈书颜凑过去听,就听到他哑着嗓子要喝水,便去屋外倒了杯水来递给他。
喝了水之后,江玺整个人状态都好了许多,看起来没那么像要死的了,床边守着的两人见他没事了顿时都松了口气。
本来沈若初对江玺两人未经允许偷偷下山的事有些生气,但看自家徒弟这随时随地都会晕过去的样子,一下子又心疼起来,本想着把他俩带回来后好好说教一顿,但现在他只想让江玺快点好起来。
“饿了吗?师父去给你煮粥吃。”
好像是有点饿了。
江玺点点头,又在沈若初转身欲走时轻轻拉住他的衣角,这里在当时为了给他止血时撕破了,现在还有一排歪七扭八的线头露在外面。
“师父,对不起……”
沈若初气早就消了,既然骂不出口,那经过此事给他俩长个教训也是不错的,于是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既已知错,下次就不可如此了。”
江玺忙不迭地点头,待师父走后,他才去看沈书颜,脸色真是差得可怕,精气神看着就没原来好。
“你没睡好啊”,江玺道,“黑眼圈那么重。”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玺舒展了一下身子,除了伤口还有点痛之外其他地方倒是活动自如。
“没有,好多了。”
沈书颜看他的确无事了,面色这才松懈下来,却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就又沉默下去。
哎,这受伤的不是我吗,这脸色怎么比我还差。
应该是为了照顾我没休息好吧,江玺想。
“我睡了多久?”
“三天。”
这数字江玺听着都有些不相信,不就是漏了点血吗又不是被人扎了刀子,怎么就能睡这么久的?难道是前期跑太快体力消耗过大所以睡得太死了?
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再过几年,想来他都能直接退休了。
估计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这两人一直都没睡好吧,像是那种每隔几分钟就要来探探他的鼻息看看他死没死的。
“你也累了,要不要补个觉啊?”
江玺往墙那头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来拍了拍床铺,沈书颜也没拒绝,掀开被子就躺了进去,死死抱着江玺的腰。
“别搂那么紧”,江玺推了推他的肩膀,“一边去睡。”
沈书颜闻言不仅没放手,反而还向江玺身上又靠得更近了点,江玺没办法,只好任由他搂着。
“你这样我有些不习惯啊师兄,我又不会跑你挨这么近干什么。”
“怕你死了。”
不是大哥,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江玺嘴角抽了抽,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干嘛,快呸三声,把刚刚那话呸掉。”
沈书颜有些纠结,这话好像确实不太对,但真要让他呸三声,他又觉得自己做不出来。
于是,他只能把脸埋在被窝里,无声地做了个嘴型。
这小狐狸身体抱着是温热的,搂着会安心些,沈书颜想。当时看师父把那咬进肉里的头颅扒出来时,他只看到江玺满手臂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那人还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儿,僵硬地举着手臂,跟被吓懵了一样。
可等江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时,他只觉得先前被抽走的力气都回来了,待上前接住江玺看着他灯火下惨白的脸,沈书颜才发觉腿一阵阵地发软,几乎是支撑不住地跪坐到了地上。
之后的路都是沈书颜背着江玺回去的,他还专门让身上人的脑袋离自己脖颈近一点,好能探查到那微弱的鼻息,那个时候他真的害怕江玺下一秒就成了一具尸体,虽说平常被什么东西咬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人头可是不知哪来的鬼怪,万一是像剧毒的蛇那样,触之必死呢?
“你真的没事了吗?”
“真没事啦。”
江玺无奈道,难道要他现在上蹿下跳掀翻屋顶绕着浮白山跑十圈才能证明他已经恢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