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遥 第5章 它本该生来自由

倾瑶总算有了与自己能真心相处的朋友。

第一个，是那断了翼的鸟儿。

那鸟儿是个颇有灵性的小家伙，也颇有韧性，倾瑶不懂怎么喂养小鸟，给了好多水和谷子。

邹妈妈担心畜生不知饥饱，这鸟儿把自己撑死让女君伤心可怎么办，未曾想它也并不多食。

食完后，又拱着脑袋努力练习飞翔，练习歪歪扭扭的走路。

似是知倾瑶是救命恩人，每每见到小倾瑶，都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脸子欢喜。

倾瑶想给它起名字，却左思右想都不知叫什么好，好像什么名字都配不上自己的鸟儿似的。

最终还是路过倒恭桶的靖安帮忙想了名字。

那靖安，因倾瑶而得以留下，醒来不等恢复便被带去管事的房中好生教导。

最终喜提那倒恭桶的活儿计。

无得工钱，赏两件换洗工装，每日两顿粗茶淡饭，得小工的通铺得以裹睡作罢。

但听闻，已是让那靖安跪地千恩万谢了。

倾瑶听得有些惊讶，她此前没见过所谓难民，只听得韶北以北常有因战乱而流离失所之人。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活得连蝼蚁都不如。

如今这少年，连工钱都不给，干着最脏臭的活计，却还要千恩万谢。

莫不是……傻？

不过倾遥并不关心，她救那靖安，本也无所图。

……

说起他给鸟儿起名，原也是巧合。

靖安入府做工后，与倾瑶并无交集，一个耀眼明珠，一个脏臭小孩，何以是能共语的？

只是巧了。

那些日子倾瑶正为鸟儿起名之事愁闷，下了早课却忽见提着恭桶的靖安看着被倾瑶放在笼中的鸟儿愣神。

得邹妈妈一声咳嗽提醒，才略带踉跄又小心翼翼的提着恭桶赶忙往外走，再不敢看鸟儿。

可倾瑶却直直道，“小哥哥这般认真看鸟儿，可是觉得它失翼你坡脚，有些许类似？”

少年闻声，一个凌冽跪下，局促道，“小人绝无此意，女君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但小人自知自己是何身份，绝不敢堪比女君爱鸟。”

“你这叫什么话，你本也与鸟儿不同啊。“倾瑶走上前来，欲扶他起身。

手还未伸出，却被邹妈妈及时挡在面前，“女君，不可。”

倾瑶懂邹妈妈之意，在家中，她身份尊贵，自是不可主动搀扶下人。

倒不是尊卑之分，而是如此而为，反容易让那遭搀扶的下人遭人妒恨。

何况这靖安，是个只得倒恭桶的奴才。

可她依然想同他说两句话，不知为何，只是想说。

遂又略带稚气的问道，“小哥哥不必拘礼，我方才只是望见你看我鸟儿时眉头有些紧蹙，可是有何问题？”

见那靖安依旧低头跪着，便又故作温言着，“你直言不讳便好。”

靖安于是犹豫一瞬，缓缓抬头，目光澄澈着望向鸟儿，敬道，“小人方才看这鸟儿翅尖虽折，然总觉它应未断筋骨。”

“若女君不嫌弃小人想法粗鄙，其实可以用桑木薄板为女君爱鸟细细固定，再以紫堇、续断、骨碎补三味草药等量研磨成分，以蛋黄调和，每日涂抹，半月有余，应是能恢复的。”

“真的？”倾瑶瞪大了双眼，适才认认真真看向靖安。

日光刚刚倾洒，正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虽消瘦粗鄙的脸庞，可仔细看去，却依稀能看出一些清俊来。

只是此刻，他透着些紧张与拘谨，高挺的鼻梁下，说过话的薄唇微微抿着，额前几缕碎发被劳作的汗水浸湿，掩了那份清俊罢了。

倒是个特别的奴才。

倾瑶脸上有了些笑意，小脑袋歪了一歪，唇齿清澈“没想到你不止读过书，还会医鸟儿？”

“幼时跟随做游医的师父读过几卷书，懂得一些浅薄的医理罢了，让女君见笑了。”

“那你也真是可惜了，”倾瑶垂眸，有些许恻隐，“本该有悬壶济世的可能，却因战乱而流离，只得来我家中做这等活计。”

“本就是死里逃生，能承蒙尹府搭救已是小人最大之幸，没什么可惜的。”

那靖安又道，他微微低头，话语间皆是谦逊。

“你倒是个知足谦卑之人。”

罹灾蹇足事微贱，犹守谦卑意态虔，倾瑶忽觉对这少年多了三分欣赏，于是更不想错过这般一次交朋友的机会，“既如此，小哥哥可愿帮我医治鸟儿？”

“你别忙着婉拒，我并不为难你开罪门房管事，也不会让人觉得你有攀附我之心，你只要平日来我院中提恭桶之时，伴我照拂那鸟儿一次便好，药我命人调，你来上。好……不好？”

倾瑶急切着，并不想给他推辞的机会。

那少年似有些意外，拾眸愣了的看向这传闻中集府中尊宠于一身的女君子，看到阳光倾泻，她那尚还满是稚气的眸子仿若藏满星辰，澄澈而明亮。

话语间温和又恳求，竟没有一丝傲气可言。

不觉哽住，不知该如何答。

直到倾瑶又抿嘴恳求道，“好不好？”

才愣愣问上一句，“女君为何选我？府中能医治牲畜的医师定是不少，我只是个习得一些皮毛的卑贱之人……”

“府中之人，不会懂我为何救鸟儿，更不懂我对这鸟儿的寄托，大约只会觉我是一时兴起或单纯爱好，会第一时间为我寻来那羽翼最美身份无上尊贵的鸟儿，若我不悦，即便搭救也只会因我脸色行事而非真心护之。”

“可它并非囚中鸟，他们不会懂它生来便该是自由且自主的，她只是折了羽翼，暂时不会飞翔而已。”

“但我想，小哥哥大约会懂，也会以真心帮我医治。故而只懂皮毛又有什么关系？真心定胜过一切的，对不对？”

倾瑶说这些话时，恰好一阵暖风吹过，合着那鸟儿渺小动听的鸣叫之声，洒下细碎微弱却足以温暖人心的光影。

于是那靖安终驱散了方才的惶恐与谦卑，重重点下头来，“承蒙女君看得起，小人定当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