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婉兮 第1章 离京

太监小路子跌跌撞撞跑到文渊阁，跪在尚福帝脚下，一边磕头一边涕泪交加地禀报：“主子爷！赵化宁那个狗奴才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他说不下去了。

尚福帝用脚踹了他一下：“快说！他怎么了？”

“他打开了……广宁门，外城失陷了！”说完就大哭起来。

皇帝在大殿中急速地转了两圈，颓然地坐在龙椅上，半晌，他像被惊醒一样，站起身来：“快！去承天门！”小路子抹了一把眼泪急急地跟着皇帝向阁外走去。

皇帝走到承天门登上高高的天台，亲自拽起景阳钟上儿臂粗的包金棕绳就大力摇晃起来，小路子急忙上去拽上绳头：“主子！我来！”

顿时，悠远但惶急无章的钟声响彻皇城内外。

一刻钟后，钟声停了，皇帝下了天台，急急向文渊阁走去。

皇帝喘着粗气坐在龙椅上，对小路子说：“去殿门外候着，臣工来了赶紧引来大殿议事！”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小路子悄无声息地走进大殿，跪在尚福帝的面前：“主子！不要再等了，没人来了！”

尚福帝一语不发，走出殿阁，登上阁后的梅山，默默远望着皇城外，内城寂寂无声，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外城彰义门一带浓烟滚滚，虽离得远却也能隐隐听到兵士厮杀声和百姓的惨叫声。

一行清泪从尚福帝清矍的脸色滚落下来，旁边躬身站着的小路子也陪着尚福帝默默流泪，良久，尚福帝转过身踉踉跄跄向内廷的乾清宫走去，小路子急忙跟上。

进入乾清宫后，帝慢慢在大殿中走着，手轻轻拂过殿中的一件件摆件、文案，连家具上纹饰里的凹槽处都细细掠过……

站在大殿中央，尚福帝清隽的脸上满是疲惫，表情却已平静如水，他吩咐小路子：“去请毓华宫杨淑妃和皇四子来这里！”

小路子躬身一礼后飞快地跑出了乾清宫。

一盏茶后，毓华宫杨清扬杨淑妃带着年仅两个月的皇四子褚慈华和乳母来到大殿。

帝从乳母怀里接过幼子，睇视了幼子好一会儿，末了亲了亲他红扑扑、肉嘟嘟的脸颊，忍泪将幼儿交还给乳母，撕下内衣衣襟一角，咬破食指，蘸血草书，书罢，含泪递给杨氏道：“爱妃是个有后福的，汝虽伺候朕两年三个月，却已育有慈华爱儿，今社稷危坍，宗庙或将不保，朕虽育有四子，唯此子尚在襁褓，恐城破之日不得保全，乘此平静之际，汝速带儿逃逸！若社稷有幸保全，朕再派人接汝母子回宫团聚！”

杨淑妃不舍，哀哀跪地泣乞：“陛下勿弃臣妾，臣妾愿誓死追随陛下左右！”

尚福帝悲怒叱道：“汝何痴至此也！汝死易，然不可不替大旻留朕之一脉，速去！”

杨淑妃含泪收好皇帝血书，深情凝视帝良久，仿佛要把他的面目牢牢刻在脑子里，良久，她伏地向尚福帝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爬起来退出了乾清宫。

她先带着褚慈华和乳母去了育儿室，命她赶紧收拾行装，自己则回到了寝宫，挥手让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退出内室后，她独自一人开始急速收拾行囊——把妆奁及箱子里所有银票严严实实缝在贴身内衣里，又在贴身里衣里私藏了一两件尚福帝赏赐的饰品……

拾掇完后，杨淑妃和乳母改换成仆妇装扮，带了褚慈华由太监小路子从宫中夜香门送出，又绕到宣武门，一直走到菜市口，碰到一大股涌向外城方向的难民，她们这才混入难民中随着一路出逃。

外城，素日繁华喧闹的大街小巷中，火光四起，街两边的住户家家关门闭户，店铺的门板被砸的残破不堪，随意地乱扔在一边，东西被抢劫一空。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官兵、流民、贼闯的死尸横七竖八地将道路都堵死了，贼闯的兵士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大刀片子呼喝喧嚣着踢开脚边的死尸，紧紧追在朝廷逃溃的官兵后面，遇到挡道的就狠狠劈下去，流民、路人哆哆嗦嗦蜷缩在街角旮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呼啸而至的大刀削去了脑袋。

杨清扬慌乱的在地上抓了一把，往自己脸上抹了几抹，将头发抓乱披散下来遮住半边脸面，姣好的容颜立时变得跟厉鬼般狰狞，俩人抱紧孩子低头钻进难民稠密处，绕开脚边的尸体麻木地往城外走去。

天黑透时，杨清扬随同难民终于逃出了外城。

出了皇城，难民开始各奔东西向不同方向奔逃而去。

杨清扬茫然地举目四望，不知自己该向哪个方向逃命，为了掩人耳目她只好尽量挤在人多的队伍中。

黑夜过去，又走了小半天后，杨清扬跟随的队伍只剩下了二三十人了，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牛毛细雨。

一天一夜的奔逃，杨清扬和乳母累得走在路上都似乎恍恍惚惚快要睡过去了。

突然，远处泥水飞溅，传来急促的马蹄“嘚嘚”声，就听有人惊呼：“贼兵杀过来了，快逃啊！”

尖利的喊声惊醒了乳母怀中的孩子，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乳母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巴，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杨清扬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她拉着乳母下意识地就退到路边儿上躲闪，乳母刚一挪动却被一个也往路边躲闪的老汉重重撞了一下，孩子从乳母怀里掉落在了地上。就在此时一匹栗黑色大马已经冲了过来，眼看马蹄子就要从孩子身上踏过去，杨清扬顿时心胆俱裂，她本能地冲过去扑在了孩子身上。

“吁！”马嘶鸣着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几乎立了起来，堪堪就停在了杨清扬眼前，她死死护着孩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