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雨 第3章 chapter 5-6

chapter 5

魏松廷醒时，晨曦从斑白的褪色窗帘后隐隐约约呈现。他翻了个身，全身是从未有过的舒爽。

他顺手往旁边一摸，身边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似乎是早有预料般的，魏松廷没有生气，他胡乱的摸了几下，床单的确没再留下那人任何一点温度。

魏松廷的手缓缓沿着床单向上摸去，一直到柔软的枕头。他像捏小猫后脖颈一样抓了几下，然后翻身一滚，把头深深埋进带着淡淡香味的枕头里。

好香……

只吸一次魏松廷还觉得不够，他又在枕头上滚了几圈。直到原本洁白平整的布料变得皱皱巴巴的，淡香也完全被吸走后，他终于肯放过无辜可怜的小枕头，继而将战场转向书桌。

他颇有些烦躁地把一堆书本都挥到书桌底下，然后弯腰弓进桌肚，从最里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铁盒。

魏松廷此时就像一只餍足的萨摩耶化为人形，他哼着小曲把专门放纪林晚东西的盒子打开，里面有一些吃的或者玩的，都是当时纪林晚当他小尾巴的时候给的。

他当时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认为是哄小姑娘的把戏，收都没收。后来这些东西隔三差五的就会出现在他的口袋里，他觉得扔掉有点可惜，就留了下来，但他也没悉心保管，就随意丢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等到他后来恨不得掘地三尺把纪林晚挖出来时，他真心觉得自己以前就是个傻逼。在家里找了几天，他总算零零星星找到几个大件。有件东西魏松廷倒是一直都保管得很好，是纪林晚给他做的一个针毡。

那针毡也就手掌大小，纪林晚做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萨摩耶。小萨摩耶的眼睛有点大得吓人，而且一只偏高，另一只还有点扁，鼻子也歪歪的，连嘴巴都没有。

当时魏松廷真是万分嫌弃这个毛茸茸的东西。他看纪林晚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先是有点惊奇：“这玩意是什么？怎么这么丑？！”

纪林晚不理会他的嫌弃，只是笑着：“我做的针毡，送给你。”

“给我？不要。”魏松廷转过头又转了回来，死死地盯着那萨摩耶看，嘴上还在拒绝：“这东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你真的不要吗？”纪林晚一插，魏松廷瞬间闭了嘴，他清楚地感受到那人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我知道他是有点丑，但是……”

纪林晚的手抚上萨摩耶的小耳朵，魏松廷瞥见他手上贴了至少四个创口贴。

他的心狠狠一跳。

“给我。”

他强硬地抢过那萨摩耶，忽视纪林晚诧异的目光，有点别扭地低声嚷了一句：“不算太丑，能看。”然后他凑近细细打量着萨摩耶，含糊道：“你做得挺好的，算你的保护费。”

纪林晚突然笑了，不同他以往的嘴角上扬，这一次是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个别扭怪！”

“你说什么？！纪林晚！你真是！”

羞愤得脸通红的魏松廷扬起手就作势要打他，但面对着笑得岔气的人，最后还是默默放下了。

他盯着纪林晚的笑出了神。

这一切再次呈现在脑海中，念兹在兹。

魏松廷吹了吹萨摩耶头上的灰，然后又把它拿到镜子面前和自己比对。

不得不承认，纪林晚虽然做得形不像，但神可以说是完美复现。

纪林晚一定默默观察他很长时间了吧。虽然每次都离大部队不远不近，但魏松廷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

每次回首，那身影总是在那，好像只要这样静静地望着他就好，不奢求更多，只想陪着他。

把萨摩耶挂在腰带上后，魏松廷余光瞥见地上的书堆里有一张残缺的小纸条。

这纸估计是从他的数学作业本撕下来的。纪林晚撕的挺急，撕下来一大块，魏松廷看着纸上残缺的sin和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心情倒是不错。

这小子进步了，至少给他留了纸条。

在sin与数字页码10的中间，纪林晚留下几个字：中午学校食堂见。

魏松廷定定地摩挲着这一句话，想着纪林晚装傻充愣不正面说喜欢他这么久，还是受不了了吧。

看来还是要来硬的。昨晚的孤注一掷非常值得。

又细细回味了一遍昨天的翻云覆雨后，魏松廷心满意足，他躺回床上抱着纪林晚的枕头，然后安心入睡。

*

此时不远处的废弃孤儿院里，气氛却算不上轻快。

“小民，如果我今天不主动来找你，你还想瞒我多久？”

纹身男好整以暇地躺在破旧不堪的沙发里，这沙发被突兀地放置在孤儿院中央，四周烟尘瘴目，偌大的孤儿院只剩下断壁残垣。

纪林晚抬眸向上望去，刺骨的冷风不断从堪堪遮住一半人影的屋顶袭来，往日的欢声笑语似乎还历历在目。

“我没想瞒你。”纪林晚冷冷道，“我要是想瞒你，就不会来。”

纹身男听了他的话后并不意外，他挑了挑眉，右手抚上自己身下的沙发，“还记得这沙发吗？那时候你不懂事，不知道这个沙发只有“乖孩子”才能坐。”

“乖孩子”悄然打开了纪林晚心底的阀门，回忆如洪流般喷涌而出，他眼睫一颤。

“你不信我的话，非要去试试。结果呢？被罚了吧？罚了三天禁闭。那三天我可担心你了，每天都是偷偷地去给你送吃的。你要知道，我要是被发现了受罚只会比你更重。但没办法啊，即使有再大的风险，我也要去不是吗？”

纹身男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纪林晚的反应，见他身形不稳，轻笑着吐出一口热气。

“毕竟，我是你哥啊。”

银发少年单薄的身影在冷风中摇摇欲坠，他下意识地摸上耳垂上的耳钉，那是他哥亲自给他带上的。

哥……是啊，面前的人是他哥啊。当年如果不是他，自己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孤儿院里，只有他哥是唯一个真心对他好过的人。

“小民。”纹身男起身将自己的风衣脱下，“哥不会害你的，但是那个小鬼，你不值得为了他而跟我闹脾气。”

纪林晚咬唇，强忍着不让热泪夺眶而出，“他值得，他怎么不值得？”

“值得？纪林晚，你不会真喜欢他吧？”

“我就是喜欢！”纪林晚再也忍不住，“你为什么什么事都要管我？！我也是个人，为什么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纹身男将质地精良的风衣搭在臂弯，面不改色。

“是啊，你不行。”纹身男走近几步，“就凭我是你哥。”

“你跟我又没血缘关系，你又不是我亲哥！”

纪林晚眼眶微红，泪水模糊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好不真实，只有凛冽的冷风灌进衣袖，他才找到一点自己仍在世上的证据。

太久了，他等这一刻太久了。

chapter 6

魏松廷有一帮朋友，他很羡慕；魏松廷有自己的家，他很羡慕。魏松廷和他差不多大，却过的是正常人的生活。

他呢？他每天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做同一件事——讨债。

魏松廷爸好赌还酗酒，欠的他哥老大的钱下辈子也还不上。

当时他哥去讨债时纪林晚也在，他隐约听见那男人冒出“儿子”的字眼，估计这混账爸是要让儿子还钱了，也不知道他儿子才多大。纪林晚转头和他哥对视上，从他眼里读出了意思：解决掉。

之后的事他就没必要知道了。

直到后来，纪林晚偷听墙角，这男人的儿子叫魏松廷，还是个未成年，平时和他妈妈一起生活，早就和他爸没关系了。然而几年前，他妈也因病去世了，自己一直靠着贫困补助费生活。

当年老大捡他们两个小孩回来，目的就是培养出值得信任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有哥哥满足了他的心愿，纪林晚油盐不进，对这份唾手可得的“工作”没有丝毫兴趣。

他哥的意思，是想去试探一下魏松廷。如果他家里真的没钱，没必要现在去为难一个小孩，等他大了让他把钱还上。可如果他有什么不知道的遗产，或者家里偷偷藏了钱，那这钱他们必定是要收的。

接近一个小屁孩可不容易，他哥思前想后，还是把纪林晚推了出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正和纪林晚意。

纪林晚在他哥推他出来之前，已经自己去找过魏松廷一次。他去他家结果扑了个空，于是就随便逛逛，然后进了那家网吧。

再之后，就是猝不及防的初遇。

回到他哥那确认是魏松廷后，纪林晚就为自己做出了决定——他要逃。他要逃离这个地方，他要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他要借助接近魏松廷这个幌子，然后悄无声息地逃掉。

这些年他靠打工积攒下来不少钱，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他找个小房子住住，然后打打工，为自己而活。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魏松廷。想接近魏松廷，就要粘在他身边。既然要粘，就要粘死了，于是他就假装自己喜欢魏松廷。

然而等后面真的喜欢上魏松廷了，他又不知所措。他想着办法去忘却那人，可魏松廷的脸总会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出现。

他真的忘不掉。

那天晚上不只是魏松廷的孤注一掷，也是他的。

他想知道，魏松廷真的喜欢他吗？如果是真的，那会带他走吗？

他似乎有了答案。

纪林晚下定决心，“再见了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

“你！”纹身男眼睁睁看着纪林晚跑出大门，他慌乱给手下打电话，“找几个人拦住纪林晚，拦不住就跟着他看他去哪，能拦下就拦下，别伤着他！”

他攥紧手中的手机，心底泛起滔天的怒意和寒意。十几年的兄弟情还比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吗？！这该死的魏松廷！

纪林晚一刻也不想耽误，距离约定的时间只有十几分钟了，他赶去学校至少要半个小时。正当他撒腿往学校跑时，他哥叫的帮手到了，纪林晚暗道不好。

来的少说也有十人，硬碰硬肯定没办法，纪林晚瞟了一眼他们骑的摩托，心中暗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一跃上墙，冲着第一个来人就踢了下去。

“啊啊啊！”

那人被摔得鼻青眼肿，纪林晚不想耽搁，直接朝学校冲去。

魏松廷已经在食堂等了很久了。他猜纪林晚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跟他说，但他现在也联系不上人，最好还是在原地等他。魏松廷已经想好了，他要靠着这些年攒的钱，带纪林晚去别地生活，重新开始。

轰——

不远处传来机车轰鸣，魏松廷奇怪怎么有人在学校骑车，刚起身想看看，正好撞见纪林晚被人一脚踢进食堂。

“纪林晚！”

魏松廷慌了，箭步飞向倒在地上的人。纪林晚靠在他怀里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浸着密密麻麻的细汗。

“你……！”魏松廷又恼又心疼，他红着眼睛望向跑来的几人，低声问他，“是他们干的吗？”

纪林晚想说什么，但是使不上力气，断断续续的发出几个气音。

魏松廷刚想起身去干架，纪林晚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拉住了他的手，“走……魏松廷……带我走……”

那几人虎视眈眈的举着棒子走来，魏松廷一把背上纪林晚，“你先歇着，我带你走，不疼不疼啊。”

魏松廷背着纪林晚从后门跑，又绕回前门，前门摩托有人在守着，魏松廷为了防止纪林晚被伤到，任由棒子打在自己面前。他手脚利索的踢开几人，脸上已经青一片紫一片。

来的人越来越多，魏松廷快撑不住了，纪林晚安静的靠在他肩头，呼吸微弱。

“靠，老子跟你们拼了！”魏松廷又一个不要命的向前冲，可还是被拦下了，这一次被直接打到了膝盖，魏松廷起不来了。

“臭小鬼，还踢人。”

魏松廷和纪林晚被团团围住，密不透光。

“纪林晚……纪林晚……”魏松廷小声唤着肩上的人，但是没有回应。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起走，也挺好的……

魏松廷侧头贴上纪林晚的脸，亲昵地蹭了蹭。

“小鬼，你还是离我们老大弟弟……啊！”

魏松廷惊讶抬头，刚才一瞬间四周的人居然倒了四五个。

“老大你快走！”

“魏哥我们来晚了！”

好兄弟带着小弟们及时赶来了！魏松廷眼眶浸湿，他在小弟搀扶下站起来，往摩托车跑去。

“你们有机会跑就跑！别恋战！晚上秘密据点请你们吃好的！”

“好！老大万岁！”

“魏哥万岁！”

此刻只有快点逃离这里才能对得起小弟们的心意，魏松廷一刻也不耽搁，带着纪林晚骑摩托出了校门。

*

魏松廷不知道往哪走，纪林晚也还没醒，保险起见他还是先带纪林晚去了医院检查。好在人没什么大事，主要是一点皮外伤，开了点药就走了。

两人骑着摩托漫无目的在大街上吹风，魏松廷一路上都在跟纪林晚说一些废话，他好想纪林晚醒理理他，但身后人一直没动静。

“纪林晚，其实我见你第一面就对你有好感了，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真是把我看直眼了，你说都是人，你咋就能长这么好看……”

“哎那是谁要打你啊？等你醒了告诉我啊，我给你报仇，居然敢打你……”

“其实我身上背着债，是我那个死爹欠下的，那么多钱我根本换不上，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魏松廷也觉得无趣了，他把摩托停在路边，转过身盯着纪林晚看。

“你什么时候醒啊……我们快到家了……”

魏松廷揉了揉纪林晚的头发，他突然又觉得黑发更好看了。盯着看了一刻钟，魏松廷继续骑车往家走，一路上盘算着让纪林晚再把头发染回来。

突然他感觉环绕在腰上的手臂有了力量，他惊喜回头，纪林晚果然醒了。

“你醒了！还好吗？疼不疼！？”

“我没事……”纪林晚声音轻轻的，“你认真骑车……”

“好！你想去哪？我们先回家？”

纪林晚头靠在魏松廷的后背，轻轻地说：“哪里都好。”

魏松廷笑了：“好，等你伤好了，我带你环游世界！”

纪林晚被他逗笑了，“我们去看海吧，那里没有人。”

“好。”魏松廷大笑，“就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鲜花盛开四季，河流流向八荒。

魏松廷和纪林晚，可以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