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诈 第3章 调弦（3）

也许是因为那句“阿晟”，方舟做了个梦，又是那个梦。

但这次他没有站在楼下，而是站在楼顶。长发披肩的女人背对着他，缓缓走向楼顶边缘。

也不知道是梦境出现了BUG，还是现实就是如此，楼顶没有齐腰的护栏，只有几根破烂不堪的水泥柱子拴着生锈的铁链。

方舟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惊恐的伸出手，大吼道：“不要！不要！妈……”

女人仿佛听见了他的呼唤，驻足转身，那张脸憔悴如枯萎的玫瑰，眼底除了对孩子的留恋，还有深深的自责，“阿晟，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是我太蠢了，被骗光了你爸的救命钱，才害死了他，我要去找他……”

“妈，不是你的错，是那些骗子太狡猾，不要丢下我。”方舟对着决绝的背影，近乎是咆哮着，“别丢下我！”

女人的背影没有一丝留恋，颤巍巍的腿毅然决然的跨过铁链……

任他怎样挣扎嘶吼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了视野里。

正在这时，一双带着檀木男香的手将他的眼睛轻轻蒙住，在他耳边柔声说：“别看，不看就不怕了。”

这丝沁人心脾的檀木香让他瞬间清醒，眼前是一脸焦急的顾言，正站在床边看着他，“阿晟，你做噩梦了，怎么叫都叫不醒……”他的表情非常内疚，“是不是那个药的缘故？赵叔叔明明说不会有任何副作用的。”

方舟晃了晃脑袋，坐了起来，心里大骂老狐狸是骗子，明明副作用这么大，连大半年没出现过的噩梦都强制返场了，但他居然罕见的违心道：“没事，可能就是太累了。”

“喝点水，”顾言将一瓶纯净水递给他，方舟原本想去接的手下意识的往回缩了一下，顾言有些好笑道：“放心喝吧，这是我自己带来的，绝对没问题。”

方舟这才迟疑的接过瓶子，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就听顾言关切道：“现在才7点，要不再睡会？”

“不了，”方舟翻身下床，在床上开始翻找，“我的黑衬衫呢？”话音刚落，翻到了枕头下的蓝色药盒——奈普汀，抑郁症的常用药物。

顾言有些惊慌失措的从他手里拿过药盒，尴尬道：“抱歉，昨晚你走后，我吃了药顺手放的，忘了收起来。”

“你有抑郁症？”方舟对他的解释毫不怀疑，追问道：“怎么资料里没有提到？”

顾言将药盒装进包里，还顺手将黑衬衫往包的深处塞了塞，这才回头转移话题：“我们一起走吧，我开了车，送你回去。”

抑郁症的话题被强行翻篇，方舟还想追问，但忍住了，健康状况也算**，他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立场。

方舟本想提一句楼顶有飞行器，但这实验阶段的秘密装备要是上了青江头条，他绝对会被老大当做SB-001号人肉卫星，一脚踹到外太空。反正那“金甲风火轮”没有轮子却长了“脑子”，能让谛听开着隐身模式自己飞回家。“行吧，”他冲顾言点点头，“有劳了。”

早高峰刚刚开始，路上已经有了堵车的苗头。奔驰大G里的氛围有些诡异，坐在副驾驶的方舟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顾少爷，现在是2040年，无人驾驶技术已经全面普及五六年了，你怎么还自己当司机？”

顾言轻轻点下刹车，稳稳停在了亮起红灯的斑马线前，这才回头温柔一笑：“你第一次坐我的车，我当然得亲自送你回去，”他看了眼自己的手环，意有所指道：“金安的地址我还不知道，你把位置共享给我吧。”

手机？早在五年前，就成了进博物馆的古董。如今人手一枚全息屏手环，小巧如装饰。至于加好友？除了儿童款保留了小天才的“碰一碰”功能，成年人只需抬腕隔空扫一下对方的信号，就能完成交友仪式。

方舟点开手环操作了两下，随后顾言的手环弹出信息，“你送我到前面地铁站就行，金安的地址就算是家属也得保密。”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很暧昧，他偏头看向窗外，生硬的转场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面对赵哲明吧，你把老狐狸卖了个精光，就他那个脾气，有你好果子吃。”

“谢谢提醒，我打算买点东西去他家负荆请罪，”顾言边打方向盘，边用余光瞄他，心道：纯情又可爱，完全是我的菜，唯独……缺了点心眼。

“就在前面停一下，”方舟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站，又转头对顾言道：“后面那辆黑色特斯拉，车牌尾号5877，跟了我们一路，路上小心”。

“阿晟，”顾言一把拉住准备开车门的方舟，话到嘴边却成了句客套话，“苏泷那边有什么动作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

目送着背影消失在地铁站口，顾言想和对方共进早餐的邀请终于在喉咙里化成了一声叹息，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他这才重新启动奔驰，又扫了眼后视镜里的黑车，心道：“鱼上钩了。”

方舟在地铁站里七拐八绕，最后拐进了一处隐蔽的停车场，根据谛听的提示，找到了金安放在这里的备用车，一辆白色比亚迪电车，还是二手的。

“抠死他得了，”方舟嘟囔着坐上后座，车上同步响起机械女声：“0001号金甲师欢迎您，我是安安，很高兴为您服务，如直接回总部，请说‘安安公主请回家’。”

方舟：“……”一个窝里出不了两种人，包括AI。

比亚迪驶进闹市区三里巷的金客来自助洗车房。卷帘门放下，方舟用手环在扫码机上一碰，随着面部识别成功，屏幕显示："001号金甲师，欢迎回家！"紧接着面前那道墙缓缓从中间打开，穿过百米长的下坡通道，来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金安总部。

办公大厅里，方舟绕过正给社畜们送咖啡的机器人时，顶着浓重黑眼圈的技术员猛拍桌子，对着耳机怒吼：“金安总部听过没？！还转两千块给你验明正身，谁他妈才是骗子！”接着用一串“含妈量”极高的动词词组，问候了对方的整个家族谱系。

方舟揉了揉耳朵，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污言秽语掏出来。没错，这就是金安总部，一个集结了各路“牛鬼蛇神”、有官方背景却没官方待遇的“编外反诈”草台班子。

在一声声“方哥”的招呼声里，方舟穿过办公区，迎面撞见长发披肩的大美女孟晚，她用下巴指了指还在疯狂输出的话务员，笑道：“听见没？又一个被当成骗子的。金安这块号称‘诈骗终结者’的招牌，就跟缅北分部似的。”

“怎么？你还指望别人那我们当中国队长？”方舟阴阳怪气道，“别忘了金安的前身是臭名昭著的金甲联盟，就咱们这群以恶制恶的灰基生物，为民除害的手段堪比五十度灰，对付诈骗犯纯属以毒攻毒。”

谈笑间，从碳基生物被强行降维成“灰基生物”的成员之一孟晚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思考着要不要跟这种往自己脸上抹灰的傻子绝交，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方舟的话还是太保守了。

“说的没错，你就是当之无愧的毒王。”她伸手用美甲勾了勾他身上那件白T恤的袖口，“单件五位数的奢侈品，日子不过了？” 她收回手，抱臂调侃道：“毒王，你好歹也是威慑全球诈骗犯的金甲师，就不能改改不听指挥的毛病吗？动不动就被揪着耳朵骂，丢不丢人。”

五位数？方舟低头诧异的看了眼平平无奇的T恤，想起它穿到自己身上的过程……脸皮又开始隐隐发烫，他战术性后退两步，戏谑道：“丢人这事人人有份，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总不能改邪归正抛弃组织吧。”

孟晚又无力的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快去吧，老大等你呢。”她把包往腋下一夹，“西区出了个被骗光积蓄跳楼的，老大已经派人去追资金了，我得去给家属做心理疏导。”

方舟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他伸手从机器人的托盘里拿了杯咖啡塞进孟晚手里，“路上注意安全。”

孟晚有些诧异的接过咖啡，“你怎么突然……方舟，你不会是……”

“不是，”方舟一摆手，扭头就走，只留下孟晚端着咖啡杯在原地“自作多情”——“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求情吧！”望着潇洒不羁的背影继续嘟囔：“我才不去，赵老大骂人超凶，好怕怕。”

绕过正中央的青江市全息沙盘，方舟推开了总监办公室的门。

原本以为赵哲明的脸色会异常难看，毕竟昨晚自己“大逆不道”，但对方的反应把一路都在打腹稿的方舟给搞蒙了——“坐下说”，赵哲明破天荒的示意他坐沙发，还亲自给他倒了杯工夫茶。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赵哲明老神在在道：“无非就是为什么非你不可，明明金安还有适合的人选。”

被抢了台词的方舟，只能把话原封不动咽回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艹！居然是苦丁茶！他差点没一口全喷在赵哲明脸上，狠狠掐了把大腿才把茶咽下去，“老大，我昨天那么不给你面子，你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这杯茶就是惩罚，”赵哲明居然难得的好声好气道，“没有比被自己人背刺更让人苦涩的事，你应该已经体会到了。”

这……就算了？他依稀记得，两年前，他黑进某女诈骗犯的电脑，将其艳照发到暗网上卖了几百美元，然后匿名用这些钱给诈骗犯定制了个等身充气娃娃，用的就是诈骗犯高/潮的脸，对方收到后突发心梗，差点死在医院。为此，老狐狸扣了他一个月的薪水和整整1000积分。

“体会到了，”方舟咬牙切齿道，“非常深刻。”

“方舟，”赵哲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眼神看着他，“你是唯一继承了金甲联盟遗志的金甲师，”他读懂了方舟的表情，“你可能觉得那个无数金甲师背叛组织倒戈诈骗犯的金甲联盟让你脸上无光，但你要知道，当年的001号金甲师唯一没有背叛联盟的人，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方舟摇摇头，但他猜到了答案。

“就是顾言的母亲，杨心兰女士，”赵哲明眼底附上一层被岁月千雕万琢过的柔光，“她的本职是律师，却靠着自学的网络技术，配合警方捣毁过好几个诈骗集团。方舟，杨心兰女士一生都在为反诈事业做贡献，就连金安的成立，也有她的功劳。”

一股敬佩之意油然而生，他想起顾言对他说8年前认识自己的事，这中间会不会有关联？

“杨心兰……是不是很早就关注过我？那我进金安，”他顿住了，想到母亲出事后的种种，这才恍然大悟，“这都不是巧合对吗？杨心兰是不是就是当年……”

“不是，”赵哲明斩钉截铁道：“但也不完全是巧合，金甲联盟的核心成员陆续出事后，杨心兰就着手培养新人，最关键的条件就是诈骗受害人或家属，只有仇恨才是最坚定的信仰——这是她留给金甲师的选人标准。”

方舟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这才正色道：“这件事我可以做，但我要一个承诺。”

赵哲明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心里盘算着这小子估计又在惦记那点积分，“说吧。”

方舟停顿了一瞬，仿佛在掂量接下来的话会引爆多大的雷。但他眼神一凛，还是选择了肆无忌惮：“上周我窃听了你跟警方高层的电话会议，”看对方没有直接发作，继续道：“警方要在金安选派特别调查员，虽然还是隶属金安，但有一定范围的执法权，算是半个经侦警察，我要当特调员。”

赵哲明差点原地飞升，耗费了几十年的修为，才能在这小子面前演一出循循善诱的忽悠戏码，结果因为对方一句话三秒破功，他一拍沙发扶手，立刻原形毕露，“你个兔崽子！我说那天的信号时强时弱，原来是你在搞鬼！”

眼见对方的“慈父面具”被自己戳穿，方舟站起一个闪身，躲到了两米之外，阴阳怪气道：“就知道你个老狐狸在装大尾巴狼，”他把手往裤兜里一插，“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赵哲明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忍住没把整个茶盘砸在那张欠揍的脸上，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他才回过味来，自己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这不正好吗？真是怒急失智啊！

“你确定？”赵哲明脸上换了副老狐狸成精的表情，带着点“你小子行吗？”的挑衅和“你小子绝对能行”的怂恿。

“当然！”方舟并未察觉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只窃听了会议，没见到会议后发来的选拔要求，特调员有6个月的严格考察期，牵涉的行动限制条款上百条，其严格程度，不亚于让方舟回炉重造。

不对，可能回炉重造还简单一点。

“虽然你小子天天闯祸，尽给老子丢脸，”傻鱼上钩了，老狐狸自然见好就收，“但我可以勉为其难徇私一回。”

方舟愉悦的打了个响指，“成交，”他扬了扬手环，“我可录音了，你要是反悔，我就买热搜造谣——我是你的私生子。”

赵哲明：“……”这种欠揍的兔崽子，还是打一顿比较解气！

看着兔崽子屁颠屁颠的往外走，赵哲明咬牙道：“等一下。”等兔崽子又走回沙发边，他才道：“特调员在考察期间要更换警用级别的手环，”他站起身指了指桌上，“你的谛听可以和手环上的AI兼容，具体的你知道怎么做，另外……”

方舟狐疑的看着他，就见赵哲明作为退役多年的老警察，居然身手不比他差，眨眼间已经将他的胳膊反手扣住，“好久没比试拳脚了，我们去格斗室打一场！”

今天要是不干一架，老狐狸绝对要原地飞升！

一小时后的格斗室里，方舟满头大汗，正在帮赵哲明揉胳膊，“都一把年纪了，还动不动要跟我一个童子功高手过招，”一不留神手上的力道重了些，一直在忍痛的赵哲明痛哼出声，“轻点！你小子是不是公报私仇？！”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方舟从架子上拿过跌打膏，拧开后，给赵哲明明显淤青的肩膀按摩，坏笑道：“实话告诉你，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干掉你当金安的老大。”

赵哲明被气笑了，“孙猴子想当如来佛？就你这德性，上了西天只能给谛听当铲屎官。”他顿了顿，声音软了半截：“这就是非你不可的原因，只有你还愿意陪我这种老东西在格斗室里胡闹，那些孩子虽然有技术，但心思都在网上，金安与他们而言，不过是上班的地方而已。”

老狐狸难得说点人话，方舟自然不会泼冷水，但还是忍不住嘴欠，“是啊！关爱空巢老人，就当行善积德了。”

赵哲明没计较这句同样欠揍的调侃，认真道：“方舟，咱爷俩很像，都把自己活成了无牵无挂的独行侠，也许，”他顿了顿，“顾言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除了……”听到“顾言”的名字时，方舟的手顿了一下，赵哲明阻止了自己剧透，“还是留给你自己慢慢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