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只抬起手,沈鸣玉便跟着心里一紧,他欲要开口,男人端起了剩下的半碗药,仰头一饮而尽。
沈鸣玉本准备了一腔谎话,不曾想对方却一字不问,令他放心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风声鹤唳,防备得有些可笑了。
男人放下碗,道:“招待不周,公子自便就好。”
沈鸣玉心仍砰砰直跳,男人已以手撑面靠在案边,阖目养神,他眼下一圈乌青,看起来极其困倦,马车中只有香炉里香木爆裂发出极轻的咔咔声,连带着沈鸣玉的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一只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搭住,沈鸣玉半身僵了僵,正欲回头,小雪压的又轻又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家大人身上不适,你若要呆在车上就一直别下去,不要出声,其他随你。”
沈鸣玉动作很小地点了点头,余光只见车帘倏地撩起,一个身影极快地掠出车外,白鹤似得翩然,车帘又轻轻地落了下去,确实没发出一点声音。
真是奇了。他心道。
小雪不让他动,他也不愿吵醒对方,一动不动地坐在车上两三个时辰,活像当年等着夫子抽背书的学生。
若非外面异响突起,沈鸣玉已经快要忘记自己还能动了。
响声清脆,仿佛……短兵相接!
沈鸣玉骇然万分,猛地掀起窗边锦帘,寒光掠过眼前,他往后一滚,长剑险些擦过额头,直直钉在了车厢上,剑身入木几寸,倘刺在了人身上,早就捅了个对穿。
他惊魂未定地转头,拿剑那人仰面倒在地上,身负数道剑伤,后背被砍得血肉模糊,白骨微露,死相比老徐还要凄惨。
沈鸣玉张嘴,开口说了这几个时辰以来的第一句话,“快跑!”
他声音太大,吵得马车中的第二人睁开眼睛,男人乍被惊醒,眼中犹有茫然,沈鸣玉来不及解释,拽起男人的手朝车下跑去。
他跳下车第一刻就悔得肠子发青,恨不得抬手给自己几个耳光,死尸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连马匹都被一刀割喉,滑腻腻的血淌满了石板,血腥气翻涌而来,沈鸣玉脚下一滑,若不是男人伸手拉了他一把,他差点扑到一尸体的怀中。
四野无人,不知道那个叫小雪的少年是被人杀了还是跑远了,沈鸣玉等不及站稳,扭头就往林子跑去。
男人说:“东。”
沈鸣玉巨震,这才想起自己还拽着个人,他喘了一大口气,道:“什么?!”
男人好声好气地重复了一遍,“东。”
沈鸣玉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欲哭无泪的感觉,他道:“东?哪边是东?”
男人一指,他抬腿就跑,还不忘拽着那看着这个既不怎么急,又不怎么怕,缺根弦似的男人。
男人说话这种时候还是轻轻慢慢的:“乔相从中州出,一路南下,约莫着也该到宁州了,有中州特使在,宁州守定然不敢玩忽职守,你放心。”他还不忘安慰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沈鸣玉,虽然这个不紧不慢的安慰对沈鸣玉来说,就像再往热锅上浇瓢滚烫火油一样没有区别。
沈鸣玉把你怎么知道咽了下去,急急道:“快点吧大人!就算宁州守真的爱民如子事必亲躬,你要是再不快点,他也只能等我们托梦找他伸冤了!”
生死当前,男人居然笑了起来。
沈鸣玉听到他的笑声充满了这个贵人喝的药是不是治脑子的悲凉。
男人扒开挡住脸的树枝,林中并没有路,跑起来十分困难,尤其是身边还有个信步闲庭的男人!
要是男人身边还有卫队,沈鸣玉绝对不会如此慌张,可刚才那场景明显是内讧,他十分不明白这位来历不明的大人为何这般悠然。
沈鸣玉用力扒树杈枝,树杈硬却韧,直接弹了回来,树杈没打到他的脸,而是停在了他鼻尖前,而后啪地落在了地上。
沈鸣玉欲言又止,他跨过那节成人手腕粗细的树杈时特意低头看了一眼,切口毛糙,显然不是用利器切断的。
林子并不大,当沈鸣玉气喘吁吁地跑出来以为自己逃出生天的时候,却只见面前一片粼粼波光,水与天共一色。
沈鸣玉顿在原地。
男人气定神闲,皓月千里,他神色中甚至有些欣赏,沈鸣玉看不见月亮,只听得见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但他的僵硬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天边很快出现了一艘长船,船上灯火通明,再近些还可见到船身侧面乌黑的炮筒。
沈鸣玉低声道:“是大人之前所说的乔相?”
男人摇头道;“他不在船上,许是副使。”
他如此坦荡又有问必答,倒让时时刻刻不想着套话的沈鸣玉有些尴尬,道了句:“多谢。”
潮声滚滚,男人并没有听见。
船越来越近,近到足以看清船上人脸。
船上守卫森严,军士严阵以待,一圈烛火照得甲板上通明,如同白昼,船上只一人坐着,月光如玉,照得月下的人也如玉。
男人微微皱眉,像是没想到这人会在船上,他本想同副使说几句,把沈鸣玉一同带走,现在却没法开口了,他对沈鸣玉道:“他能带你去见宁州守。”
沈鸣玉摸了摸鼻子,心中犹豫着要不要下跪,苦笑道:“在下不敢去。”他见乔郁的次数虽然不多,却也知道这位乔相的脾气,不愿,也不敢在他面前撒谎,要是早知船上的是乔郁,他宁可在马车里等死。
男人按了按额头,乔郁已经看见他在,现在走定然让乔郁更加恼怒,他思量半刻,站着没动。
船越来越近,那玉一样的人面容愈发清晰,清亮的月色下,这人的眉眼居然也丝毫没有柔和的迹象,美得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面容之明艳无俦,远胜月色。
乔相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朝着那男人道;“元将军,这次可算是美救英雄?”
沈鸣玉脸色刹那间花红柳绿,十分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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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