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默珩像是完全屏蔽了温晨的这句拒绝,径自伸出手,拧开了保温盒的盖子。温热的白气瞬间氤氲而上,模糊了他英挺的轮廓。
缓缓上升的白气后传来顾默珩关心的声音:“你晚饭肯定没吃,胃怎么能受得住这样空磨。”语气虽固执,却有着一丝不曾掩饰的关切。
温晨瞧他动作未停,画图的手终于彻底停下。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先是落在那碗冒着袅袅热气的粥上,停留一秒。然后,他抬起眼,目光毫无闪躲地,直直撞进顾默珩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双他曾无比熟悉的眼里,此刻正翻涌着他看不懂,也不愿去懂的复杂情绪。
“我说了,”镜片后的双眼清冷如霜,直刺向他,“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说完,他便低下头,不再看顾默珩,准备继续整理图纸,用行动表明最彻底的拒绝。
视线忽然被遮挡,他的手腕被一只滚烫得近乎灼人的大手猛地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像烧红的铁钳死死箍住他微凉的腕骨,瞬间的压迫感甚至让指尖传来麻痹的刺痛。
温晨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布满骇人血丝的眼睛。
顾默珩平日情绪不露分毫的眼里,此刻竟是一片狼狈的赤红,那赤红里翻涌着从未见过,几乎要冲破堤坝的失控情绪。
“温晨,”顾默珩的声音沙哑,“你一定要这样吗?”
这是重逢以来,这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高高在上的男人,八年后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彻底的狼狈。
他记得八年前的顾默珩虽不似现在瞩目,却也是阳光耀眼的人。
温晨意识到自己想起曾经的眼前人,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瞬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哪样?”
他反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是拒绝你的施舍,还是戳破你自我感动的‘补偿’?”
温晨看着这张曾爱入骨髓,也曾恨之入骨的脸。唇角缓缓勾起冰冷弧度。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诛心,“顾总还想看我像八年前那个傻子一样,抓着你的手,哭喊着死也不放开吗?”
顾默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攥着温晨手腕的那股惊人力道,下意识颓然地松开了。
八年前的雨夜,冰冷的雨水仿佛要淹没整座城市。
浑身湿透的温晨站在雨里,固执地站在倾盆大雨里,像一株被狂风暴雨狠狠摧折却不肯倒下的白杨。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抓着顾默珩的手臂,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对方紧绷的骨肉里。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出国?”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地混在嘈杂的雨声里,带着绝望的哭腔。
顾默珩侧着脸,刻意避开了他灼热痛苦的视线。“温晨,别那么天真。”他的声音,比那冬夜的雨水更冷上千百倍,没有丝毫温度,“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
说完,他伸出手,一根、一根地,掰开温晨死死抓着他的手指。那动作,冷静而残忍。像是在丢弃一件再也用不上的,多余的旧物。
“放手。”
“不……我不放……”
“温晨,”顾默珩终于看向他,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只剩一片能将人冻毙的漠然,“别让我觉得,你很掉价。”
温晨所有挣扎的力气,仿佛瞬间被这句话抽空。他死死抓着的手,终于,无力颓然地垂了下去。
顾默珩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那辆黑色轿车。
车门打开,关上。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那辆车决绝地冲进雨幕,溅起的冰冷肮脏的水花,尽数泼在呆立在原地,如同失去灵魂的温晨身上。
手腕上传来的清晰刺痛,将温晨从那片几乎令他窒息的回忆中猛地拽回现实。他眨了眨眼,焦距重新汇聚,看见的便是近在咫尺,顾默珩那张血色尽失的脸,和那双此刻盛满了无尽痛楚与悔恨的眼。
真可笑。
当年亲手将他推入绝望深渊的人,如今却在他面前,摆出这样一副深受情伤而痛不欲生的表情。
温晨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手腕,从顾默珩松懈的桎梏中抽出。动作快而决绝,带着清晰的嫌恶。
顾默珩踉跄着后退半步,手臂无力垂下。
“顾总,”温晨垂眸,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抓出褶皱的袖口,再抬眼时,脸上已迅速覆盖上一层无懈可击且程式化的温和与拒人千里的疏离,开口道:“很晚了,不送。”他下了逐客令,用最平静的语气。
顾默珩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温晨眼底那坚硬化不开的寒冰,心脏如同正在被最钝的刀子一片片凌迟,痛到极致,反而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他知道。八年前,他亲手教会了这个少年如何残忍。
如今,这个少年长大了。
他将这份从他这里学会的残忍,淬炼得更加冰冷锋利,然后,悉数奉还。
温晨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绕开他,转身重新坐回堆满图纸的工作台前,拿起了压感笔。
顾默珩沉默着,目光落在那个被冷落的保温食盒上。他伸出手,固执地又将那碗仍旧温热的小米粥,往前推了寸许,直接推到了温晨低垂的视线正中央,不容他忽视,坚持道:“把它喝了。”
温晨的脊背僵住,没有回头。
“顾总是国外待久了,听不懂话了?”
顾默珩直接绕过桌角,站到他正前方,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投下一片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他垂眸,紧紧锁住温晨苍白疲惫的侧脸,语气沉缓却带着重量:“温晨,你的胃什么情况你自己清楚,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跟我赌气。”
“我说了,我如何,与你无关,顾总不必强扯到自己身上。”温晨的声音,冷得像冰。
“喝完它。”顾默珩不理温晨的嘲讽,语气更沉,有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我就走,不再打扰你。”
温晨握着压感笔的手指收紧,他沉默了。
用一碗粥,换取耳根的清净,和这个人的立刻消失。
胃部的绞痛,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变本加厉地翻涌上来,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在他空虚的胃囊中凶狠搅动。他抬起眼,看着顾默珩那双写满了执拗与某种深刻痛楚的眼,然后像是认命般,扯动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唇角,逸出一声极轻的充满自嘲意味的嗤笑。终于,他伸出手,拿起了那把小巧的汤匙。
温晨舀起一勺金黄软糯、冒着微弱热气的粥,机械地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淡淡甜香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确实瞬间抚平了胃里那尖锐翻搅的刺痛。身体的本能,使他无法控制地贪恋着这份熨帖的暖意。可他的心,却像是被同时泡进了冰水里,一寸寸,缓慢而沉重地往下沉。
很可笑。
这荒谬的场景。
温晨没有抬头,只是面无表情地,一勺,接着一勺,像是完成某种不得不做的仪式,将那碗分量不小的粥,尽数送进空洞的胃里。
顾默珩始终站在原地,他的目光,一寸不离地描摹着温晨低垂的轮廓。从他因忍耐而微颤的浓密睫毛,到缺乏血色紧抿的薄唇,再到那只握着汤匙,因为用力而骨节分外分明的手。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期,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监督着守着温晨将粥吃完。
那时候的温晨,比现在好哄多了。
终于,最后一勺粥被咽下。
“哐当——”汤匙放入碗里的声音将顾默珩短暂的出神拉回,他回收起不禁上扬的嘴角,看着温晨将空碗和汤匙有些重地放在桌面上,似是置气般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然后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清冷的眼,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陌生的施舍者。
“现在,”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可以走了。”
顾默珩深深地看了温晨一眼。然后转身,步伐僵硬得,像一具提线的木偶。
“咔哒。”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那声响,像一根针,精准刺破了温晨强撑的所有伪装。
门合上的瞬间,温晨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在听到这声轻响后,控制不住地微微垮了下来。他背靠着冰冷的椅背,闭上眼,大口地无声喘息了几下,胸腔剧烈起伏,胃里,那碗粥的热度正持续散发着,温柔地熨帖着痉挛已久的胃粘膜,带来生理上的舒适,却更反衬出心里的空洞与寒冷。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闭上眼,唇色惨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他已很多年没干过了。
他掏出手机,屏幕幽幽的冷光,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没有片刻犹豫,熟练地,点开了那个熟悉的游戏图标。
“刷——刷刷——”
清脆的切水果音效,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诡异的疯狂。
温晨的拇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飞速滑动,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厉。
“GAME OVER.”
屏幕中央,跳出两个血色的英文字母。
温晨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他重新直起身,将所有的软弱压回心底深处。
目光再次聚焦于电脑屏幕,那张刺眼的对比图依然在那里。他打开邮箱,准备继续整理反击思路。一封新邮件,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顶端。
发件人是助理小李。
邮件标题只有三个字,却被标上了最高等级的红色加急符号——【IP源头】
温晨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悬在鼠标上,没有片刻迟疑,点开了邮件。
内容很短,只有几行技术分析,和一个被加粗放大的最终结论。
温晨一字一句地,读着屏幕上的那行字,越是读下去,眉间皱得越紧。
【泄露皮埃尔·杜邦手稿,并构陷‘筑梦’抄袭的初始发布IP,已确认。】
【地址精准指向:君悦酒店,顶层总统套房,3901室。】
大脑在这一刻,一片空白。他死死地盯着那串地址。
邮件的末尾,还有一行小李的附言。
【温老师,刚刚侧面核实过了,君悦酒店3901号总统套房,最近住的客人是默盛资本的,顾默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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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抄袭(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