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瞬与你成双 第18章 残存的记忆

医院花园里的樱花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沈清鸾的肩头。她坐在轮椅上，目光追随着一片旋转下坠的花瓣，神情专注得像个孩子。

"要回去了吗？外面有点凉了。"秦晚轻声问道，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随时准备推她回病房。

沈清鸾眨了眨眼，这个简单的动作在她做来却显得异常缓慢，仿佛每一下都要耗费不少力气。"再等一会儿。"她的声音很轻，吐字却异常清晰，"樱花...让我想起大周宫里的海棠。"

秦晚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是沈清鸾苏醒一周以来，第一次主动提起大周的记忆。医生说她的大脑因断缘刃的影响出现了"选择性失忆"，尤其与前世有关的记忆支离破碎。但偶尔，会有一些片段突然浮现。

"你喜欢海棠？"秦晚小心翼翼地问，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只是普通的闲聊。

沈清鸾抬起手，接住一片花瓣，眉头微蹙："不是我...是她。沈皇后。"她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我能感觉到她的记忆，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别人的照片。"

阳光透过樱花树的枝叶，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醒后的沈清鸾消瘦了许多，原本就精致的五官现在更显得脆弱，像一件易碎的瓷器。最让秦晚心痛的是她眼中的神色——那种曾经锐利的智慧光芒变得朦胧而迷茫，时常长时间盯着某处出神。

"冷了吗？"秦晚注意到她轻微的发抖，立刻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沈清鸾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这一周来，她对秦晚的态度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不抗拒她的照顾，但也鲜少主动交流。就像在观察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谢谢。"她拢了拢外套，忽然问道，"我们之前...很亲近吗？"

秦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沈清鸾第一次问及她们的关系。"是的，"她轻声回答，"非常亲近。"

沈清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一片花瓣落在她膝间的毯子上，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忽然用大周官话说了一句："春深似海，君心何在？"

秦晚愣住了。这是大周时期的一首民谣，讲的是妻子思念远征的丈夫。她刚想回应，却发现沈清鸾的眼神又变得茫然，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回去吧，"沈清鸾突然说，"我累了。"

回到病房后，沈清鸾很快睡着了。秦晚坐在床边，凝视着她平静的睡颜，思绪万千。医生说过，记忆恢复急不得，要顺其自然。但每当沈清鸾无意识流露出那些记忆碎片时，秦晚都能感受到一种尖锐的痛苦——那些记忆里有她，却是作为背叛者的秦昭。

"情况如何？"林修仪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束白色郁金香。

"刚睡着。"秦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今天她提到了一点大周的记忆。"

林修仪将花插进花瓶，压低声音："有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我找到了关于断缘刃的详细记载；坏消息是，它造成的记忆缺失可能是永久性的。"

秦晚的胃部一阵绞痛："没有恢复的可能？"

"理论上，因果线一旦被斩断就无法修复。"林修仪从公文包取出一本古籍的复印件，"但这上面提到，如果双方有足够强烈的'新因缘'，可能会形成新的连接。"

秦晚正要细看，病床上的沈清鸾突然发出一声呜咽。两人立刻转头，发现她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双手无意识地抓着床单，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又做噩梦了。"秦晚熟练地拿起毛巾为她擦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这一周来，沈清鸾几乎每天都会在睡梦中经历类似的痛苦，但醒来后从不记得梦见了什么。

令人惊讶的是，当秦晚的手碰到她的额头时，沈清鸾突然安静下来，甚至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像只找到安全感的小猫。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秦晚眼眶发热——即使记忆缺失，身体似乎仍记得这份亲近。

林修仪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也许你们的新因缘比想象的更牢固。"

他留下古籍离开了。秦晚继续守在床边，直到夜幕降临。护士来查房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身上披着一条毯子，而病床上——空了。

"沈小姐？"秦晚瞬间清醒，四处张望。洗手间的门关着，但里面没有灯光。她冲过去推开门，空无一人。

恐慌如潮水般涌来。秦晚冲出病房，在走廊上左右张望。深夜的医院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绿光。

她掏出手机准备通知安保，突然想起什么，转向电梯——顶楼。沈清鸾曾经提过，当思绪混乱时喜欢去高处。

顶楼天台的门果然虚掩着。秦晚推开门，寒冷的夜风迎面扑来。沈清鸾穿着单薄的病号服，站在天台边缘，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清鸾！"秦晚克制住直接冲过去的冲动，轻声唤道。

沈清鸾缓缓转身，脸上带着秦晚从未见过的迷茫表情。"我记得这个月亮，"她仰头望着夜空，"大周的月亮也是这样的。但为什么...为什么我记不起重要的事情？"

秦晚慢慢走近："记忆会回来的，别着急。"

"不，不是记忆的问题。"沈清鸾摇头，声音颤抖，"是我感觉不到...情感。我知道我们应该是亲近的，但当我看着你，心里只有一片空白。"她抓住胸口的衣服，"就像这里缺了一块。"

秦晚的心像被撕成了两半。她想拥抱眼前这个脆弱的沈清鸾，又怕惊扰到她。"没关系，"她强忍哽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创造新的记忆。"

沈清鸾凝视着她，月光在眼中流转："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前世的我...不，前世的她那么恨你。"

这个问题像刀子一样扎进秦晚心里。她该如何解释，这一世的爱与守护，与前世血仇无关？该如何让一个记忆残缺的人理解，灵魂可以选择宽恕与重新开始？

"因为这一世的秦晚，选择了爱你。"她最终说道，声音轻却坚定，"不是因为宿命或补偿，而是因为你是沈清鸾，是我愿意用一生守护的人。"

沈清鸾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茫然。她转身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秦晚退到门口，但没有离开。她靠在墙边，目光始终没离开天台上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沈清鸾终于挪动脚步，却在转身时突然踉跄了一下。秦晚一个箭步冲上去，在她跌倒前稳稳扶住。

"我没事，"沈清鸾试图挣脱，"只是有点头晕。"

秦晚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你冻僵了。"沈清鸾轻得让她心疼，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风中。

回到病房，护士已经急得团团转。秦晚为沈清鸾盖好被子，用热毛巾擦拭她冰凉的手脚。整个过程中，沈清鸾异常安静，只是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为什么..."沈清鸾突然开口，却又停住。

"什么？"秦晚停下动作。

"没什么。"沈清鸾别过脸，"睡吧。"

第二天一早，林修仪带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一位身着灰色套装的中年女性，干练的短发，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这位是杜明月博士，大周历史专家。"林修仪介绍道，"她看到新闻里关于沈小姐昏迷的报道，说有重要资料可以提供。"

杜明月向秦晚点头致意，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病床上的沈清鸾身上："久仰沈研究员大名。关于您的情况，我或许能提供一些帮助。"

她的声音温和有礼，却让秦晚莫名感到一丝不适。那目光太过锐利，不像学者对学者的欣赏，倒像是...评估。

沈清鸾礼貌地点头："谢谢，但医生说我的情况需要时间..."

"断缘刃造成的记忆缺失，不仅仅是时间问题。"杜明月从公文包中取出一本装帧古朴的手抄本，"这是我家传的《司天监补遗》，记载了关于因果线的特殊案例。"

秦晚接过书，警惕地问："您怎么知道是断缘刃造成的？"

杜明月微笑："林博士向我描述了沈研究员的症状和那把匕首的特征。我家世代研究大周司天监，对这些法器还算了解。"

沈清鸾突然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本书："我能看看吗？"

杜明月将书递给她。沈清鸾的手指刚触到书页，就像触电般抖了一下。她快速翻到某一页，指着一幅插图："这个图案...我梦到过！"

秦晚凑过去看，那是一幅复杂的星图，中央画着一个与青铜法器上相似的符文。

"因果线再生图。"杜明月解释道，"记载中，如果被断缘刃斩断的双方有足够强烈的羁绊，因果线可能会像伤口愈合一样重新连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晚一眼，"当然，过程会相当...痛苦。"

沈清鸾的手指轻轻描摹着图案，眼神逐渐迷离："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她按住太阳穴，"像树枝在脑子里伸展..."

"清鸾？"秦晚紧张地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突然，沈清鸾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整个人蜷缩起来。监护仪上的数据剧烈波动，警报声刺耳地响起。

"你对她做了什么？"秦晚厉声质问杜明月，同时按下呼叫铃。

杜明月后退一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我只是给她看了资料！可能是记忆突然恢复的冲击..."

医护人员冲进病房，秦晚和林修仪被请了出去。透过玻璃窗，秦晚看到沈清鸾在床上痛苦地挣扎，几个护士按着她打镇静剂。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秦晚冷冷地对林修仪说，"这个杜明月突然出现，然后清鸾就..."

"我调查过她的背景，"林修仪辩解道，"确实是知名历史学者，发表过不少大周司天监的研究论文。"

秦晚不置可否。她的目光转向走廊尽头——杜明月正匆匆离去，但在拐角处，她回头看了一眼病房方向，嘴角勾起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关切的笑容，而是...满意的微笑。

两小时后，医生终于允许秦晚回到病房。沈清鸾在镇静剂作用下睡着了，脸色苍白如纸，眉头却不再紧锁。

"她没事了，"医生安慰道，"可能是某种记忆闪回造成的短暂性神经紊乱。有趣的是，脑部扫描显示一些之前休眠的区域开始活跃了。"

秦晚轻轻握住沈清鸾的手："这意味着她的记忆在恢复？"

"很有可能，但过程可能会很艰难。"医生犹豫了一下，"有个奇怪的现象。我们抽血检查时，发现她的血液中有微量金属元素，类似...青铜。"

秦晚心头一震。法珠的印记虽然消失了，但它的影响可能还留在沈清鸾体内。

医生离开后，秦晚仔细检查了杜明月留下的那本书。装帧确实古旧，但某些页面的墨迹看起来比其它部分新鲜。她拍下关键页面发给一个古籍鉴定专家朋友，然后继续守在沈清鸾床边。

夜幕降临时，沈清鸾醒了。这一次，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秦晚，"她轻声唤道，声音有些嘶哑，"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秦晚递给她一杯水："关于什么的？"

"关于...选择。"沈清鸾慢慢坐起来，"在梦里，我必须决定是记住一切继续痛苦，还是忘记一切获得平静。"

秦晚的心跳加速："你选择了什么？"

沈清鸾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我选择了记住。"她转向秦晚，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因为有些东西，即使再痛苦也值得铭记。"

这是苏醒以来，沈清鸾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秦晚不知该喜该忧——记忆恢复意味着痛苦也会回来，包括那些关于秦昭的记忆。

"杜博士的书...帮了我。"沈清鸾继续说，"虽然过程很痛苦，但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深处的某扇门。"

秦晚皱眉："我不信任她。时机太巧合了。"

"我也不信任。"沈清鸾的回应让秦晚惊讶，"但那本书上的信息是真实的。我能感觉到...我的记忆确实在重组。"

她突然伸手抚上秦晚的脸颊，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秦晚屏住了呼吸。

"我记得一些片段，"沈清鸾轻声说，"你守在我病床前的样子，你在天台对我说的话..."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但更多的是感觉。当我看到你，心里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一种温暖的痛。"

秦晚覆盖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痛？"

"就像冻伤的手指恢复知觉。"沈清鸾试图解释，"血液重新流过的刺痛感。"她顿了顿，"秦晚，我想记起全部，即使那意味着要再次面对秦昭的背叛。"

秦晚眼眶发热："我会陪着你，无论多痛。"

沈清鸾凝视着她，突然说："我原谅你了。"

"什么？"

"不是对你说的。"沈清鸾摇头，"是对秦昭。在梦里，我终于能够...放下对他的恨。不是因为他值得原谅，而是因为我值得解脱。"

秦晚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一刻的沈清鸾既熟悉又陌生，像是两个时空的灵魂在她体内达成了某种和解。

"杜博士明天还会来，"沈清鸾躺回枕头上，"她说有更多资料要给我看。"

秦晚想反对，但看到沈清鸾坚决的眼神，只能点头："我会在场。"

夜深了，沈清鸾再次入睡。秦晚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手机震动，是古籍专家朋友回复了：「你发来的页面中，有三张是近十年内伪造的，特别是那张星图，所用颜料含有现代化学成分。」

秦晚的眼神变得锐利。杜明月在有意引导沈清鸾的记忆恢复，但目的何在？

窗外，一个黑影闪过楼下花园，仰头望向她的窗口。虽然距离很远，但秦晚确定那是个女人——身形像极了杜明月。

游戏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