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宫斗宅斗 > 千金蛊 > 第3章 暗流涌动

千金蛊 第3章 暗流涌动

作者:樊梨花 分类:宫斗宅斗 更新时间:2025-10-27 14:10:24 来源:xx

明乐苑内,沈明乐卸下一身华服珠翠,只着一件素白的寝衣,独自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窗外月色如水,泠泠地洒入室内,在她沉静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清辉。

她指尖轻轻拂过白日里用于舞试的那柄未开刃的长剑,剑身冰凉,映着月光,泛着幽冷的寒芒。名声是把双刃剑。今日她凭借才学和胆色赢得了满堂喝彩,建立了威望,这固然是一道护身符,却也让她成了众矢之的,站在了更明亮、也更危险的聚光灯下。二房今日被当众狠狠打脸,以方氏和沈蓉睚眦必报的性子,绝无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太学堂已无必要再留。她当初入学,本就是为了才试夺魁,扬名立万,改变前世困于后宅、无人重视的境地。如今目的已然达成,那些贵女间的虚伪应酬、绵里藏针,她实在懒得应付。更何况,留在那里,目标太大,反而容易陷入被动。

翌日,沈明乐便以“身体需静养,精进所学”为由,向太学堂递了暂休的帖子。此举在外人看来,是魁首的谦逊与沉淀,倒也赢得不少赞誉。

她安心待在明乐苑中,或是抚琴,或是看书,看似悠闲,心神却从未放松。二房……实在太过安静了。

“小姐,”春桃打探消息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二房那边……并无什么特别动静。二夫人除了日常理事,便是与几位相熟的夫人饮茶听戏。蓉小姐和烟霖小姐也安分待在藕花院,据说……是在闭门抄写《女诫》,说是要静心思过。”

静心思过?沈明乐唇角勾起一抹冷嘲。这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沈蓉若能因此思过,前世也不会做出那般恶毒之事。

“还有吗?”沈明乐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锐利,“她们近日,可曾与府外什么人接触频繁?或是…方氏可曾单独入宫?”

春桃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并未听说与什么生面孔接触。至于入宫……前两日贤妃娘娘召见过二夫人,但这也是常例,并未听说有何特别。”

贤妃?沈明乐眸光微凝。贤妃是二房在宫中的倚仗之一,也是当今太子生母。前日才召见过方氏……

“知道了。”沈明乐挥挥手,让春桃下去。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在微风中摇曳的花枝。

越是平静,越是可疑。这不符合二房的行事风格。她们定然在酝酿着什么。否则,何须如此隐忍,如此按捺?

赏学宴……她脑海中闪过这个词。才试大会之后,宫中惯例会为表现出色的学子举办一场赏学宴,由贤妃娘娘主持,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玉安城大半贵人都会聚集于此,若是出现什么意外,便就永无翻身之地!

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若她是方氏,要报复一个风头正盛、备受瞩目的嫡女,还有什么比在她最荣耀的时刻,让她身败名裂更狠毒的呢?而在宫中行事,需要内应,需要时机……

买通宫女?刺杀亦或是下毒?还是……更龌龊的手段!

沈明乐眼神骤然冰寒,她必须提前防备。赏学宴,恐怕不是一场盛宴,而是一个精心为她准备的修罗场!

“果丹,”她沉声唤道,“去将我们能动用的银钱清点一下。春桃,想办法,用最稳妥的渠道,去查一查近日宫中侍卫轮值的变动,尤其是……与赏学宴相关的区域。”她顿了顿,补充道,“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

夜阑人静,黑白肃杀的玄静王府内,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映着跳跃的烛火。简灼未安寝,他斜倚在窗边的紫檀木榻上。

他神色不似平日里那般外露的桀骜散漫,眉宇间凝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执拗。窗外月色与他周身玄色锦袍几乎融为一体,唯有那双凤眸,在昏黄光线下亮得惊人,藏着探不清的深意。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衣袂拂风之声。

下一瞬,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单膝跪在书房中央。来人一身利落劲装,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正是他的贴身侍卫周昭。

“王爷。”周昭的声音低沉平稳。

他推门而入,一身夜行衣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单膝跪地,垂首禀报:“王爷,属下回来了。”

简灼并未抬眼,目光依在指尖的扳指上,声音听不出情绪:“如何?查到了吗?”

周昭头垂得更低:“属下无能。”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简灼摩挲着残玉的指尖停顿了一下。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也就是说,没有。”

“是。线索……似乎断了。”周昭语气带着请罪的沉重,“时间过去太久,许多痕迹都已湮灭。而且……对方似乎也并未留下任何追寻的印记。”

简灼终于抬起眼,眸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显得有些幽远。黑暗中,那双镇定而清澈的眼眸,和那片刻给予他喘息之机的沉默,临走之时,只留下一枚玉佩给她。

这些年,他暗中查访,并非只为报恩,更因为那份在绝境中遇到的、与他所处世界的冰冷算计截然不同的平静与善意,如同烙印,刻在了记忆深处。

“知道了。”简灼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慵懒,“下去吧。此事……暂歇。”

周昭松了口气:“是,殿下。”他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简灼一人。他起身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月色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沈府内。

连日静养的沈明乐深知坐吃山空绝非良策,母亲留下的嫁妆虽丰,但有些东西不宜动用,需有些活钱以备不时之需。她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带着春桃,乔装一番,从库房中拣选了几件不显眼却价值不菲的古玩玉器,去了城中信誉颇佳、最重客人**的汇丰典当。

事情办得顺利,换得的银票厚厚一叠,妥善收好。主仆二人并未乘车,只沿着相对清净的街道缓步回府,顺带瞧瞧这京中风物。

行至一处面摊附近,却见那里围了几人,传来争执之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粗布短打的年轻男子被摊主揪着衣袖,面色窘迫却带着倔强,地上还落着一个空了的粗瓷海碗。

“……区区十文钱也付不起?看你人高马大,竟想赖账不成!”摊主怒气冲冲。

那男子脸色涨红,声音沉闷:“我并非赖账,只是钱袋……不慎遗失了。待我寻回,定双倍奉还!”

“空口白话谁信!今日若不付钱,休想离开!”

沈明乐目光落在那个年轻男子脸上,心中猛地一震!这张脸……虽比记忆中稚嫩许多,眉宇间那股不屈的韧劲却丝毫未变——秦柯! 是那个后来在父亲麾下崭露头角、最终却受“贪污军饷”案牵连,与她父母一同血染刑场的副统领秦柯!

他竟落魄至此?

眼见围观者指指点点,秦柯拳头紧握,青筋暴露,却强忍着没有动手。

沈明乐不再迟疑,上前一步,声音清越:“店家,这位好汉的面钱,我替他付了。”她示意春桃取出铜钱递给摊主。

摊主见钱眼开,立刻松了手,嘟囔着走开了。

秦柯愣住,看向替他解围的女子。她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身姿挺拔,气度不凡。他抱拳一礼,声音带着感激与羞愧:“多谢姑娘援手!秦柯感激不尽!不知姑娘府上何处,他日必当奉还!”

沈明乐隔着薄纱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她沉吟片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观你身形气度,并非寻常百姓,何以流落至此,连一碗面钱都付不起?”

秦柯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倒也坦荡:“不瞒姑娘,家道中落,前来京城投亲不遇,盘缠用尽,一身力气却寻不到正经活计,让姑娘见笑了。”

一身力气,寻不到活计……沈明乐心中微动。这样一个未来将才,岂能埋没于市井?

“奉还便不必了。”沈明乐声音平静,“我身边,倒缺一个可靠的护卫。你若愿意,可跟随于我,保你衣食无忧,亦可……让你这一身力气,有用武之地。”

秦柯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喜与不可置信的光芒。他漂泊已久,深知机会难得,更何况这位姑娘气质清贵,出手阔绰,绝非寻常人家。他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道:“姑娘大恩,秦柯没齿难忘!愿追随姑娘左右,效犬马之劳!此生绝不背弃!”

“起来吧。”沈明乐虚扶一下,“日后唤我小姐即可。具体事宜,回府后再与你细说。”她让春桃先带秦柯从侧门回府安置。

回到明乐苑,刚坐定,果丹便进来禀报,脸上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色:“小姐,您出去了不知道,府里可热闹了!工部尚书李家派人来下了帖子,说是……要求娶三小姐呢!”

沈明乐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李榭求娶沈烟霖?这在前世,是绝无仅有之事。前世此时,她已嫁入顾家,二房凭借从龙之功攀上豫亲王,后来风光无限,沈蓉沈烟霖后来才作为贵妾入顾家,何曾有过工部尚书嫡子正妻的风光?

这一世,竟变了。

慈安堂内,檀香袅袅。

沈老夫人穿着一身赭色万字不断头纹的锦袍,头上戴着一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显得格外富态,却也衬得她那张本就刻薄的脸更加严肃。她手里捏着工部尚书府送来的泥金帖子,反复看着,浑浊的眼底精光闪烁。

“李家……工部尚书李崇的嫡次子李榭,”她喃喃自语,嘴角难得露出一丝满意的弧度,“虽说只是个次子,但李家门第清贵,李榭本人也在工部领着差事,前途不错。求娶烟霖……倒也算是一桩好姻缘。”

她立刻吩咐黄嬷嬷:“去,把二老爷和二夫人请来。”

沈原和方氏很快到来。听闻此事,沈原抚着短须,沉吟片刻,便露出了笑容:“娘,这是好事啊!李尚书深得圣心,李家在清流中颇有声望。我如今在御史台,若能得李家为奥援,于仕途百利而无一害!烟霖能嫁过去做正头娘子,也是她的造化。”

方氏闻言,脸上却无喜色,反而蹙紧了眉:“老爷!那李榭我见过,模样也就寻常,性子听说还有些木讷。烟霖虽不如她姐姐,但也是我们娇养大的,就这么嫁去李家?是不是太仓促了些?况且……”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蓉儿还未定下,妹妹倒先定了亲,这……”

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怕委屈了沈蓉,也怕打乱了她原本的盘算。

沈原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妇人之见!李家这样的门第,是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的!烟霖能得此姻缘,已是幸事,大不了日后安排见个面。至于蓉儿,”他看了方氏一眼,意味深长,“她的福气,在后头。亲王那边……近来圣心难测,风向有些微妙,多条路子总是好的。与李家联姻,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方氏听到“亲王风向微妙”,神色微变,又见沈原态度坚决,沈老夫人也明显赞同,心知此事难以回转。她权衡利弊,终究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

消息传到沈蓉耳中,她立刻摔碎了一个最喜欢的官窑瓷瓶,冲到方氏房中,又妒又怒:“母亲!凭什么?!那李榭哪里配得上我们沈家的女儿?再说了烟霖那个木头疙瘩凭什么能嫁尚书公子,我以后岂不是要嫁入王府才成?!”

方氏连忙屏退左右,拉着她的手安抚:“蓉儿,你急什么?娘怎么会委屈了你?那李家算什么,不过是给你父亲锦上添花罢了。你的亲事,娘自有打算,定要比这好上十倍、百倍!将来啊,说不定宫里的富贵,也有你一席之地呢!”她低声哄着,描绘着模糊却诱人的前景。

沈蓉虽仍有些不情愿,但听母亲如此说,心里总算平衡了些,嘟着嘴道:“那母亲可要说话算话!”

“自然,娘何时骗过你?”方氏笑着将她搂入怀中,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算计。稳住沈蓉,促成与李家的联姻,巩固二房的势力,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至于沈蓉的未来……她自然要为她谋划最好的,只是这路途,恐怕不会那么平坦了。

明乐苑内,沈明乐听完果丹的叙述,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李沈联姻……二房是打算借着这桩婚事,在可能的朝堂风波中,多寻一个稳固的靠山么?看来,自己重生带来的变化,已经开始如同涟漪般扩散,影响了越来越多的人和事。

这潭水,是越来越深了。而她,需得更谨慎,也更主动才行。秦柯的归附,或许正是时候。

赏学宴如期而至。

清晨,明乐苑内尚带着露水的清润,二房那边便差人送来了一个精致的樟木衣匣。方氏身边得力的嬷嬷亲自送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大小姐,今日宫中盛宴,夫人特意为您备下了几身新裁的衣裳,都是时下最新的花样和料子,请您过目。”

沈明乐目光淡淡扫过那华美的衣匣,唇角微不可察地牵起一抹冷笑。

“有劳嬷嬷,放下吧。”她语气疏离。

那嬷嬷似也不意外,恭敬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性子活泼的果丹按捺不住好奇,上前打开了衣匣,里面整齐叠放着三套衣裙,一套比一套华丽耀眼,织金缀玉,流光溢彩。“小姐,您看这料子,这刺绣……”她忍不住伸手抚摸那最上面一件绯色罗裙的袖口,触手丝滑冰凉。

沈明乐冷眼瞅着那极美的衣裳,道:“放那里吧。”果丹应了一声,把它规规矩矩的收好。

片刻功夫,正忙着为沈明乐梳妆的春桃忽听得果丹一声低呼:“呀!好痒!”

只见果丹方才触摸过衣物的手背上,竟迅速泛起了一片细密的红疹,看着便觉刺痒难耐。

春桃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拉住果丹的手细看,又看向那衣匣,“小姐,这衣裳……有问题!”

沈明乐端坐镜前,透过光洁的铜镜将一切尽收眼底。她眼中并无意外,只有一层寒霜渐渐凝结。“又是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她声音平静,却带着看透一切的冰冷,“将那匣子连同里面的东西,拿得远远的,寻个稳妥处封存起来,日后或许有用。”

“是!”春桃心领神会,立刻招呼小丫鬟将那衣匣谨慎地搬走,又赶紧取了清热解毒的药膏给果丹涂抹。

“她们……她们也太恶毒了!”果丹又气又怕,眼圈都红了,“若是小姐穿了这衣裳,在宫中宴席上发起疹子来,那可怎么得了!”

沈明乐没有回答,只是对春桃道:“去将我那件烟粉色素面妆花罗裙取来。”

春桃依言取来。这裙子颜色清雅,如同三月烟雨笼罩下的桃花,淡而不俗,裙摆与袖口以同色丝线暗压缠枝莲纹,只在行动间才折射出细腻的光泽,并无半分绣花点缀,却更显面料本身的高级与雅致。沈明乐换上这身衣裙,既不逾矩,又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莹白的肌肤和沉静的气质,将那几分属于少女的柔媚与冷冽完美融合。

“小姐穿这身真好看!”果丹忘了手上的痒,眼睛亮晶晶地赞叹,“比二房送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春桃也笑着点头:“小姐气度使然,穿什么都好看,这般清雅,反更显高贵。”

沈明乐对镜自照,略施薄粉,淡扫蛾眉,发间依旧只簪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却已足够清丽脱俗。她整理好衣裙,神色平静地起身:“走吧,该去慈安堂了。”

当沈明乐带着丫鬟踏入慈安堂时,原本正在说笑的众人目光霎时都被吸引了过来。

沈老夫人正由方氏和沈蓉、沈烟霖陪着说话,见到沈明乐这身打扮,刻薄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她惯常觉得沈明乐衣着素净得近乎寒酸,今日这身烟粉色,却恰到好处地彰显了侯府嫡女应有的气度与品位,既不张扬,又不**份,连她挑剔的目光也找不出错处。

沈蓉更是看得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极为华贵的缕金百蝶穿花遍地锦宫装,珠翠满头的,本想将沈明乐比下去,谁知对方仅凭一身看似简单的烟粉罗裙,就将她衬得如同暴发户般俗艳!那股清雅从容的气度,更是她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方氏察觉到女儿的失态,在桌下轻轻按了按她的手,面上却带着和煦的笑容,对沈老夫人道:“母亲您看,明乐这身打扮真是越发标致了,到底是长大了。”

沈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方氏又转向沈明乐,语气关切:“明乐,二伯母送去的衣裳,可是不合身?怎的没穿?”

沈明乐微微福礼,语气平和无波:“多谢二伯母厚爱。只是那些衣裳过于华美,明乐自觉资历尚浅,恐在宫中穿得太过招摇,反而不美,故而选了旧衣,还望二伯母勿怪。”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方氏的颜面,又点明了自己低调做人的态度,让人挑不出错处。

方氏笑容不变:“你考虑得周到。”心中却是一沉,看来那衣裳上的东西,是被她识破了。这小贱人,果然越来越难对付了!

出发前往宫中的路上,沈蓉依旧气难平,挨着方氏低声抱怨:“母亲!你看她那个样子!穿得那么素净,分明是想显得我们庸俗!”

方氏拍了拍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低声道:“我的傻蓉儿,让她出风头吧。她如今名声越响,爬得越高,待会儿在赏学宴上……才会摔得越重,越惨!今日,便是她身败名裂之时!你且等着看好戏便是。”

沈蓉闻言,想到母亲安排好的计划,心中才稍稍畅快了些,看向前方那抹烟粉色背影的眼神,重新充满了恶毒的期待。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宫城的青石板路上,车厢内熏着淡淡的梨花香,与外间的喧嚣隔绝开来。

果丹揉着已经涂过药膏、红疹渐消的手背,仍是气鼓鼓的,忍不住低声抱怨:“二房真是恶毒!竟在衣裳上做这等腌臜手脚!若非小姐警觉,今日在宫中岂非要出大丑?想想都后怕!”

沈明乐端坐着,目光落在微微晃动的车帘上,仿佛能穿透这层阻碍,看到前方二房马车里那几张各怀心思的脸。她唇角噙着一抹极淡的冷笑,声音如玉石轻击,带着平静:

“她们送的,何止是几件动过手脚的衣裳。”她微微侧首,看向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那更是一个试探。若我穿了,便是不知深浅,活该中计;若我不穿,她们便知我已心生警惕,后续的手段,只会更加隐蔽狠毒。今日这赏学宴,只怕从头至尾,都是一场精心为我备下的鸿门宴。”

果丹听得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她们……她们还敢在宫里动手?!”

“有何不敢?”沈明乐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寒意,“越是显赫之地,越容易灯下黑。众目睽睽之下若出了‘意外’,才更是百口莫辩,足以致命。”

春桃神色愈发凝重,低声道:“小姐既已看破,我们更需万分小心。宫中规矩大,眼线多,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沈明乐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拂过烟粉色罗裙柔滑的布料,眼神锐利如出鞘的短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们既然划下了道,我接着便是。只是,”她话音一转,带着一丝冷峭的锋芒,“今日我便让他们且看着,什么叫害人终害己。”

她看向春桃和果丹,语气郑重了几分:“今日入宫,你们要紧跟在我身边。无论遇到何事,切莫惊慌,也莫要轻易离开我身侧,更不可食用、触碰任何来历不明之物。一切,见机行事。”

“是,小姐!”春桃和果丹齐声应道,神色肃然。

马车微微一顿,外面传来礼官悠长的唱喏声,宫门,到了。

沈明乐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敛于眼底深处,只余下一片符合她年龄与身份的、恰到好处的沉静与恭谨。她扶了扶发间的玉簪,在春桃的搀扶下,优雅地躬身,踏出了马车。

沉重的朱漆宫门缓缓开启,如同揭开了皇家盛宴的序幕。门外等候的众家贵女命妇,皆收敛神色,整理衣冠,准备以最得体的姿态步入这帝国权力的中心。

沈明乐立于人群中,一身烟粉色素罗裙,在这姹紫嫣红间反而显得格外清逸脱俗。她并未如旁人那般频频整理钗环,或紧张地四下张望,只是微垂着眼睫,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三寸之地,仿佛周遭的喧嚣与期待都与她无关。

当引路内官唱出名号,示意可以入内时,沈明乐微微颔首,随即迈开了步子。

她的步伐不疾不徐,沉稳从容。裙裾随着她的动作漾开柔和的弧度,步履间听不到丝毫环佩乱响的急躁,只有一种仿佛丈量过的、恰到好处的韵律。脊背挺直,肩颈线条优美而放松,如同一株静植的玉兰,于无声处自有风骨。这份气度,浑然天成,竟似比许多常出入宫闱的宗室贵女还要显得举重若轻。

相比之下,紧随其后的沈蓉与沈烟霖,虽也极力维持着端庄,但那步子却难免透出几分刻意与紧绷。沈蓉努力想走出风华绝代的姿态,却因心中嫉恨与紧张,反而显得有些僵硬;沈烟霖则更是小心翼翼,几乎不敢抬头,唯恐行差踏错,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这般显眼的对比,自然落入了早已到场、正在殿前广场寒暄的众多宾客眼中。

一时间,低语声四起。

“那位便是镇北侯府的嫡小姐沈明乐?果然名不虚传……”

“啧啧,这通身的气派,倒真不愧是侯府嫡女,比后面那两个……啧。”

“听说才试大会上五艺夺魁,连玄静王都亲自为她颁奖,今日一见,确有过人之处。”

“看她那样子,倒不像是初次入宫,这般沉稳,实属难得。”

这些或赞赏或探究的议论,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刺穿着沈蓉的耳膜和自尊,让她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帝后端坐于龙凤宝座之上,接受着众人的朝拜与恭维。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表象之下,敏锐之人却能察觉到空气中流淌的无声暗流。

龙椅之侧,稍次一级的位置上,端坐着一位身着亲王蟒袍、面容与皇帝有几分相似,眉宇间却更显精明与锐利的中年男子。他便是豫亲王,当今圣上的胞弟。他手中把玩着一只九龙杯,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下方臣子,眼神深处却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与算计,那目光偶尔会若有若无地擦过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这便是如今朝堂上心照不宣的局面。

皇帝年事渐高,精力不济,朝中势力渐分两派:一派以太子为首,多为遵循祖制、主张稳重的老成之臣,被称为守旧派。他们看重礼法传承,认为国本不可轻易动摇,与太子一荣俱荣。素来忠勇、镇守北境的镇北侯沈峥及其部分故交,虽不直接参与党争,但其立场天然倾向于维护正统。而像南卫将军府这类手握实权的武将世家,则态度暧昧,始终在两派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令人难以捉摸。

另一派,则以豫亲王马首是瞻,是为激进派。他们抨击太子一系固步自封,主张锐意改革,更富进取心。这其中,便包括了善于钻营、担任御史中丞的沈原一房,以及与二房新近联姻、掌管工程度支的工部尚书李家,还有那位长袖善舞、看似温润的安国公世子顾朝及其背后的安国公府势力。

皇帝对这两派的明争暗斗心知肚明,却深感无力。太子仁厚却稍显懦弱,豫亲王干练却野心勃勃,他夹在中间,既要维持朝局平衡,又担忧身后之事,时常感到心力交瘁。也正因如此,他对那个手握部分兵权、能力卓绝却又态度超然、从不明确站队的侄子——玄静王简灼,愈发倚重。许多棘手之事,皇帝不得不仰仗简灼去处理。

另一边,沈明乐刚在席位上坐定,便见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凑了过来,正是卫宁。她今日也是一身利落的骑射胡服改良的裙装,显得英姿飒爽。

“明乐!”卫宁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担忧,“你可算来了!方才我瞧见沈蓉那脸色,跟吞了苍蝇似的,真是解气!不过……今日这宴,我总觉得不太平,你可要千万小心。”

沈明乐见她真情流露,心中微暖,浅笑道:“多谢阿宁挂心,我自会谨慎。”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高台之上龙椅之旁,一个空置的、规格明显高于其他亲王的位置,不经意间划入沈明乐的眼角余光。那是……玄静王的位置?

这念头刚起,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殿外引路内官清越悠长的唱喏声骤然响起,压过了园内的细碎人声:

“玄静王到——!”

一时间,满园寂静,几乎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入口处。

只见一道玄色身影逆着光,不疾不徐地踏入这繁花似锦的御花园。简时修今日未着正式朝服,依旧是一身暗绣流云纹的玄色锦袍,玉带束腰,墨发以一根简单的墨玉簪半挽,几缕碎发随意垂落额前。他身姿挺拔,步履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散漫与不羁,仿佛这庄严肃穆的宫廷,不过是他家后花园。

阳光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凤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目光所及之处,仿佛带着无形的电流,引得不少官家小姐心跳加速,脸颊绯红,纷纷羞涩地垂下头去,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

他径直走到御前,对着帝后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礼,姿态慵懒却并不令人觉得失仪。

端坐龙椅的皇帝,原本威严的面容上,在看到他的瞬间,竟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与纵容:“阿灼,朕记得你前几日不是说,对这些晚辈的聚会没兴趣,不来了吗?”

简灼闻言,挑眉一笑,那笑容带着少年人的张扬与痞气,声音清越朗畅:“回皇伯父,原本是没兴趣。不过……”他拖长了语调,目光似是无意间,极其自然地从不远处那抹烟粉色身影上划过,快得如同错觉,“突然觉得,来看看今年的魁首的风采,似乎也不错,这不就来了。”

他这话说得随意,却让在场许多人心头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沈明乐身上。

皇帝哈哈一笑,显然对这个侄儿的性子习以为常,并未深究,挥了挥手:“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简灼谢过,这才步履从容地走向那个空置的尊位,一撩衣袍,姿态闲适地落座,仿佛他才是这场宴会真正的主人。

他这一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瞬间改变了园内的气氛,暗流涌动更甚。

这时,侍立帝后身旁的大太监上前一步,拂尘一甩,高声道:“肃静——!”

园内瞬间鸦雀无声。

皇帝收敛了笑容,目光威仪地扫过下方,最终落在沈明乐身上,声音沉稳:“才试魁首,镇北侯之女沈明乐,上前听封。”

沈明乐心神一凛,立刻起身,垂首敛目,步履沉稳地行至御前,依宫规行大礼:“臣女沈明乐,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平身。”皇帝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审视,“你于才试中表现优异,更兼骑射不凡,扬我朝女子才名,朕心甚慰。赏玉如意一对,东海明珠十斛,另赐宫缎二十匹。”

“谢陛下隆恩!”沈明乐再次叩首,声音清晰平静,并无受宠若惊之态。

皇后在一旁温和开口,声音慈润:“果然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孩子,镇北侯教女有方。起来吧,日后当勤勉不辍,莫负陛下厚望。”

“臣女谨记皇后娘娘教诲。”沈明乐恭谨应答,这才缓缓起身,垂眸退后几步,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整个过程仪态完美,言行得体,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帝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赞赏。

“开宴——”随着太监的高唱,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早已候命的宫人们如同流水般奉上珍馐美馔,盛大的赏学宴正式开始了。

宴会气氛正酣,觥筹交错间。方氏端着一脸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手持一杯色泽澄澈的琥珀色液体,步履从容地走到沈明乐席前。

“明乐,”她声音柔和,带着长辈的关切,“方才在御前,你落落大方,真是给咱们沈家增光了。二伯母心里欢喜,特来敬你一杯。这是宫中新贡的雪酿,取自梅花初雪,清甜润口,最是不醉人的,你且尝尝。”她说着,亲自将那盛着美酒的托盘递到沈明乐面前,目光慈和,仿佛浸满了赞赏。

沈明乐心中冷笑,果然来了,名头倒是风雅。她面上不露分毫,绽开一个恰到好处、带着些许受宠若惊的笑容,连忙伸出双手去接:“二伯母厚爱,明乐愧不敢当。”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杯盏下方承托的小碟时,侍立在侧的果丹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脚下像是被裙摆或是案几绊了一下,手中捧着准备撤下的空碟一晃,整个人带着风声就朝着方氏身侧歪倒过去!

“二夫人小心!”果丹的声音带着惊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方氏下意识地侧身后退半步,所有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到果丹身上,生怕被她撞到或是污了衣裙,那端着酒杯的手也本能地随着身体的动作微微后移,放低了些许。

沈明乐眸光一凝,在那不足一息的空档里,她原本作势接杯的右手绕了一个弯,宽大的烟粉色袖摆如同被风拂过的流云,自然而又迅疾地拂过面前沈烟霖的酒杯。

袖摆起落间,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精准且无声。借着袖摆的完美遮掩,在她左手接过方氏递来的那杯酒的同时,右手已巧妙地将两杯酒的位置对调。

她指尖稳定,整个过程如蜻蜓点水,杯中的美酒只掉落几滴,甚至连杯盏与桌面碰撞的细微声响都被淹没在周遭的丝竹与人声里。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已稳稳扶住了惊魂未定的果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责备与关切:“怎的如此毛躁?可有惊扰到二伯母?”

果丹连忙站稳,脸上满是惶恐,对着方氏连连欠身:“二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方氏被这插曲打断,心中闪过一丝不悦与疑虑,但见沈明乐已然接过了酒杯,神态自若,便也压下那点异样,维持着风度,淡淡道:“无妨,下次仔细些便是。”她目光重新落回沈明乐身上,带着期待。

沈明乐端起那杯换过来的正常的酒,对着方氏微微颔首,以袖掩唇,做出细细品酌的姿态。琉璃盏杯壁轻轻碰触唇瓣,冰凉的触感传来,她却未让一滴酒液真正入口。放下酒杯,她唇边笑意温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回味:“果然清冽甘甜,余韵悠长,多谢二伯母。”

方氏见她饮下,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地,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逞的幽光。她又温言关怀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款步回到自己的席位,与翘首以盼的沈蓉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这一切,如同舞台上精心编排的戏剧,分毫不差地落入了高台之上,那双始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实则洞若观火的凤眸之中。

简灼慵懒地靠坐在尊位之上,指间把玩着一只九龙杯,看似在欣赏歌舞,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那抹烟粉色的身影。从方氏端着酒杯走近,到果丹那恰到好处的趔趄,再到沈明乐袖摆那如流云蔽月般、迅疾而精准的一拂……

他唇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加深了几分。

不多时,沈明乐便抚着额头,身形微晃,脸上适时地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显得迷离起来,她软软地靠向春桃,气息微弱:“我……我头有些晕……”

几乎是同时,另一席的沈烟霖也觉得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她本就酒量浅,此刻更是毫无防备,晃了两下,便直接伏在案上,不省人事。

方氏和沈蓉见状,心中狂喜!成了!

方氏立刻起身,一脸焦急地赶过来:“哎呀,这孩子,想是方才饮得急了,又或是本就累了。快,扶大小姐去后殿厢房歇息片刻!”她指挥着两个早已安排好的、面相陌生的宫女上前。

沈明乐虚弱地抬眼,目光扫过不远处昏睡的沈烟霖,声音细若游丝:“三妹妹……她好像也醉了……让她……陪我一同去吧……”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姐妹情深,共醉同歇。

方氏一愣,这事她并未告诉沈烟霖,带着她本是计划之外。但转念一想,沈烟霖在场或许更能掩人耳目,让事情看起来更像一场意外,便对那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嘱咐:“将三小姐一并扶去隔壁厢房,好生看顾,莫要打扰大小姐休息。”

宫女会意,一人一边,搀扶起昏迷不醒的沈明乐和醉倒的沈烟霖,朝着供女眷休息的宫室走去。

进入安排好的那间华丽厢房,宫女将沈明乐安置在锦榻上,盖好薄被,又将沈烟霖扶去了紧邻的另一间厢房,仔细关好了门。

房门合上的瞬间,沈明乐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她迅速坐起身,压低声音唤道:“秦柯。”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梁上悄无声息地落下,正是早已潜入接应的秦柯。他一身夜行衣,目光锐利,抱拳低声道:“小姐。”

“跟我来,动作要快。”沈明乐起身,示意春桃和果丹留在原地注意动静,自己则带着秦柯,如同暗夜中的灵猫,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来到了隔壁沈烟霖所在的厢房。

房内,沈烟霖毫无知觉地昏睡在榻上。沈明乐眼神冰冷,对秦柯下令:“将她带走,安置到我那间房去。”

秦柯毫不迟疑,上前用薄被将沈烟霖一卷,如同扛一袋谷物般轻松地扛上肩头,动作迅捷而稳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两人迅速返回原厢房,将沈烟霖安置在沈明乐方才躺过的锦榻上,盖好被子,制造出她一直在此安睡的假象。

“走!”沈明乐毫不留恋,带着春桃、果丹和秦柯,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身影消失在宫殿复杂的回廊阴影之中。

沈明乐并不想返回屋里便准备去外面吹吹冷风。她寻了处相对僻静的宫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晚风拂面,带来一丝难得的清醒与宁静。

行至一处宫苑拐角,隐约听见前方假山后传来人语。她本不欲窥探,正欲转身避开,风中却飘来几个零碎却敏感的字眼。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诡谲。

沈明乐心中猛地一凛!借兵?皇位?这对话内容何其敏感!她听出其中一道声音属于玄静王简灼,另一道较为陌生。她心头剧震,脚下如同生根,不敢再往前半步。简灼他……难道真对那至尊之位存了心思?

她不敢深思,更不敢再听,立刻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后退,打算从另一条路绕行。转身时,烟粉色的裙摆拂过青石板,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假山后,正与挚友欧阳墨低声商议的简灼,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烟粉色衣角,以及那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他话语一顿,眸中锐光一闪而逝,随即对欧阳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依旧慵懒,却带上了几分警示:“小心隔墙有耳,此事……容后再议。”

欧阳墨会意,不再多言。

沈明乐刚走出不远,绕过一片花丛,却见前方月洞门下,玄色身影长身玉立,不是简灼又是谁?

她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参见玄静王殿下。” 行礼后,她便想侧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慢着。”简灼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明乐脚步顿住,心知避不过,便对身后的春桃果丹及不远处的秦柯微微颔首,示意他们退远些等候。

待周遭只剩他们二人,简灼才缓步上前,距离不远不近,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垂眸看着眼前这张沉静得过分的脸,淡淡问道:“方才,看到了什么?”

沈明乐眼观鼻,鼻观心,声音平稳无波:“回殿下,臣女方才见殿下正与人交谈,不敢打扰,便自行换了一条路走。并未看清,也未听清什么。”

简灼眯起那双凤眸,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试图从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说谎的痕迹。然而,她神色坦然,眼神清澈,除了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竟寻不到半分慌乱与心虚。

片刻,他忽地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便好。本王只是担心,万一沈小姐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

“殿下多虑了,臣女不敢。”沈明乐依旧垂眸应答。

“不敢?”简灼重复着这两个字,语调微扬,带着玩味,“本王看,沈小姐胆子大得很。”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方才宴席之上,我们魁首那偷梁换柱,李代桃僵的本事,可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沈明乐心中猛地一跳,豁然抬头,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他不仅看到了?!他还看得如此分明!

她迅速敛起惊诧,面上蹙眉:“殿下慎言,此话何意?此等诬陷之词,若被旁人听去,臣女如何嫁人。”

看着她那故作镇定、却分明带着警惕与疏离的模样,简灼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戏谑。他不再继续话题,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沈明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想尽快脱身,再次行礼:“若殿下无其他吩咐,臣女告退。”说完,她转身便走。

然而,走了几步,她敏锐地察觉到身后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停下,蹙眉回头,果然见简灼正优哉游哉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殿下这是何意?”沈明乐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意。

简灼双手一摊,玄色袖摆随风轻动,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一抹再纯粹不过的、属于少年郎的恶劣又痞气的笑容,理直气壮地道:

“看戏啊。”

他目光扫过她来的方向,又落回她身上,凤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兴味与期待。

他那眼神,活脱脱的像个无赖,让人心恼。

沈明乐一口气堵在胸口,看着他这副无赖模样,深知此人难缠,甩是甩不掉了。她咬了咬唇,不再理会他,转身继续前行,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被戳破心事的气恼与无可奈何。

沈明乐的身影刚消失在宫墙拐角的阴影里,另一侧的暗处便无声地走出两人,正是简灼的贴身侍卫周昭与其挚友欧阳墨。

欧阳墨望着沈明乐离去的方向,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不解与凝重:“二哥,这可不像是你一贯的行事风格。”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凡是可能窥破你秘密构成威胁的,无论身份背景,你向来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你最是懂得斩草除根四字的分量,今日怎会对这沈家女如此……宽容?”

周昭虽未开口,但那沉默的目光中也带着同样的疑问。他跟随简灼多年,深知主子在谋事上的谨慎与狠绝,任何潜在的风险都会被提前清除。

简灼收回望向拐角处的目光,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属于上位者的冷静与算计。他玄色的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凤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光。

“不影响。”他淡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镇北侯沈峥手握北境兵权,在军中威望极高,是各方都想拉拢却又忌惮的人物。沈家,于我未来的计划而言,百利而无一害。”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的纹路,继续道,“况且……”

他唇角重新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兴味的弧度,“沈家若能出一个聪明人,还是如此……胆大包天、心思缜密的有趣之人,就这么轻易陨落了,岂非白白可惜?”

他回想起方才她换酒时那精准利落的手法,面对质问时那沉静无波的眼神,以及被他戳穿算计后那强自镇定却难掩锋芒的反击……这绝不是一个空有美貌的草包,她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欧阳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仍提醒道:“即便如此,她若将今日听到的泄露出去……”

简灼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绝对的自信与一丝冰冷的残酷:“她若够聪明,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退一万步讲,即便她真的说了什么……”他眸光一凛,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令人胆寒的意味,“本王也有的是方法脱身,并且,能让整个沈家……消失。”

周昭和欧阳墨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的两人,加快步伐,不紧不慢地再次跟上了前方沈明乐的脚步。

沈明乐快步走出一段距离,侧耳倾听,身后那恼人的脚步声似乎消失了。她刚暗自松了口气,放缓脚步,准备理一理纷乱的思绪,一个带着戏谑的、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却如同鬼魅般,紧贴着她身后响起:

“走这么快作甚?也不等等本王。”

沈明乐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回头,只见简灼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身后,距离近得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些许酒气的龙涎香。他正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在宫灯朦胧的光线下,带着几分邪气的笑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受惊的模样。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心头因他这神出鬼没和突如其来的靠近而生出几分愠怒,面上却强行维持着镇定,唇边甚至扯出一抹假笑:“殿下身份尊贵,臣女岂敢让殿下屈尊等待?自然是该先行一步,免得碍了殿下的眼。”

简灼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挑眉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话。他直起身,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哦?本王倒是认为,沈小姐不用如此自轻自贱,本王觉得沈小姐厉害得很。”

沈明乐听出他话里有话,心中恼怒,好讨厌的人!沈明乐心中暗骂,面上却故作不解,眨了眨眼,语气无辜:“殿下说的话愈发高深了,臣女愚钝,实在听不懂。莫非是这宫里的酒的后劲太大,让殿下产生了一些……不太真切的幻觉?”

她竟敢暗讽他醉酒说胡话?简灼眼底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涌上更浓的兴趣。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官家小姐。

“幻觉?”他低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本王倒是希望是幻觉,可惜,眼神太好,看得一清二楚。比如,某人是怎么用袖子遮着,偷偷换掉了两杯酒……”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宽大的袖摆。

沈明乐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微微抬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带着几分恍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原来殿下不仅武功高强,还精通……变戏法?竟能隔着那么远,看清臣女袖中的动作?这般眼力,不去天桥底下摆个摊子,实在是屈才了。”

“你!”简灼被她这话噎得一怔,他堂堂玄静王,竟被她比作街头卖艺的?这丫头,胆子倒是很肥。他眯起眼,眸光危险地闪了闪,“沈明乐,你可知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本王就能治你个不敬之罪?”

沈明乐见他被噎住,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快意,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微微福礼:“臣女失言,还请殿下恕罪。只是臣女以为,殿下胸怀宽广,定然不会与臣女这等小女子一般见识。而且,殿下还要忙着去看戏呢,不是吗?”她特意加重了“看戏”二字。

简灼看着她这副明明牙尖嘴利却偏要装乖顺的模样,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哼笑一声,语气重新恢复了那种慵懒的调子,带着点无赖:“本王心胸宽不宽广,得看心情。至于看戏嘛……眼前这不就有一出伶牙俐齿的好戏?可比那安排好的有趣多了。”

沈明乐见他又跟了上来,且言语上丝毫占不到便宜,索性不再理他,转身继续走,只当他是空气。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线和比之前更快的步伐,遮掩不了她懊恼的心情。

简灼看着她带着点小脾气离开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不紧不慢地再次跟上。这深宫夜路,有这么个有趣的…小狐狸陪着斗嘴,倒也不算无聊。

赏学宴上,丝竹管弦,觥筹交错,然而端坐席间的顾朝,却觉得周身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抹烟粉色的身影,看着她从容应对,看着她与玄静王之间那若有若无的、刺眼的互动。

这认知让他坐立难安,终于寻了个借口,悄然离席,想在御花园的清冷空气中理清纷乱的思绪。

月色如水,洒在寂静的宫道上。他信步而行,试图驱散心头那莫名的躁郁。然而,命运仿佛故意捉弄,就在一处花影扶疏的拐角,他竟迎面撞见了那两个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沈明乐,以及走在她身侧,姿态闲适散漫的玄静王简灼!

他们并肩而行,虽保持着距离,但那之间流动的、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张力,让顾朝瞬间错愕,随即一股酸涩的怒意直冲头顶!他们怎么会在一起?!还这般……熟稔?

他温润的面具几乎要维持不住,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快步上前,拦在了两人面前。他先是向简灼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见过玄静王殿下。”随即,目光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质问,投向沈明乐,语气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带着前世习惯的亲昵:

“明乐,”他唤道,这两个字出口,带着一种试图拉回过去的熟稔,“你怎么会在此处?宴席尚未结束,我见你离席许久,心中甚是担忧。”

沈明乐看着突然出现的顾朝,尤其是听到他那声过于亲密的“明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神色疏离,语气平淡无波:“有劳顾世子挂心。不过是宴内气闷,出来透透气,偶遇殿下,正要回去。”

她的冷淡像一盆冷水,浇得顾朝心头更是一堵。他看着她那张在月色下愈发清丽绝尘,却也愈发陌生的脸,心中那股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更加强烈,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

“哦?”一旁的简灼忽然懒洋洋地出声,打断了这微妙的气氛。他上前半步,恰好隔在了顾朝与沈明乐之间,玄色衣袖几乎要拂到顾朝身上。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顾朝身上,那双凤眸里没了平时的散漫,反而带着一种锐利的审视,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玩味,却字字如针:

“顾世子。”一个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插了进来,如同冰棱碎裂,瞬间打破了顾朝的思绪。

简灼不知何时已微微上前半步,恰好隔在了顾朝与沈明乐之间。他玄色衣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凤眸微挑,目光落在顾朝身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审视,唇角那抹惯有的弧度此刻却显得有些冷。

“本王方才似乎听到,”简灼语调拖长,带着玩味的探究,“顾世子称呼沈小姐……颇为亲昵啊?”

他目光在顾朝瞬间僵住的脸上转了转,又瞥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的沈明乐,随即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怎么?顾世子是对我们这位才试魁首……心生爱慕了?所以才会这般,不顾礼数,直呼其名?”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直白,瞬间将顾朝那点隐秘的心思和因前世习惯而脱口而出的亲昵,摊开在了明面上,让他进退维谷。承认?他尚无立场。否认?又显得心虚。

顾朝脸色一阵青白,握着折扇的指节收紧,勉强笑道:“王爷说笑了,不过是……旧识,一时口快罢了。”

“旧识?”简灼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里的玩味更浓,却不再看他,转而对着沈明乐,语气随意却带着宣告般的意味,“既然只是旧识,那便更该谨守分寸。沈小姐,夜色已深,我们该走了。”

他不再给顾朝任何开口的机会,对着沈明乐微一颔首,便率先举步。

沈明乐甚至未曾再看顾朝一眼,只平静地跟上简灼的步伐。

顾朝僵立在原地,看着那玄色与烟粉色并肩离去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和谐得刺目的长影。手中的玉骨折扇几乎要被捏碎,一股混合着妒忌、不甘与彻底失控的恐慌,如同毒藤般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简灼步履未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目光懒洋洋地落在前方被宫灯晕染的光晕上,状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那个顾朝……”他顿了顿,侧首瞥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的沈明乐,“你与他,当真只是他口中的‘旧识’?”

沈明乐脚步未停,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偏移一分,声音清冷无波,答得干脆利落:“不是。”

简灼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否认得如此迅速,如此彻底,不带半分犹豫,仿佛与“旧识”二字划清界限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他放缓了步子,与她并肩,微微倾身,那双洞察人心的凤眸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几分玩味的审视,继续追问:

“既非旧识,那你对他态度如此冰冷,避之唯恐不及……难不成,是与他有仇?”

他问得直接,目光紧紧锁住她的侧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

沈明乐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眼,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宫灯的光线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却照不进那深处的寒意。她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恨意,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仿佛在谈论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仇?”她轻轻重复了这个字,声音飘忽如烟,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否定,“谈不上。”

简灼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他看得出来,她并非故作姿态,那份疏离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他低笑一声,不再追问,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了然与更深的好奇。

“原来如此。”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慵懒散漫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逼问从未发生。

沈明乐收回目光,不再多言,继续前行。

突然间,一个穿着侍卫服饰、始终深深低着头,试图掩藏面容的人,脚步匆匆地从沈明乐与简时修身侧掠过,迅速融入远处的阴影中。

沈明乐的脚步蓦地定住,目光如电,锁住那道背影,秀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那侍卫的身形、步态,似乎……

“沈小姐为何忽然停下?”简灼侧首看她,玄色衣袍在夜风中轻拂,他唇角噙着一抹了然于胸的淡笑,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让本王猜猜……可是觉得方才过去的那位侍卫,有些眼熟?或者说,他要完成某些……见不得光的差事?”

沈明乐心中骤然一凛,猛地转头看向他。他竟然连这都猜到了?!是了,以他的心机城府,既然看穿了她换酒、移花接木的手段,又怎会推断不出二房必然安排了后手?她压下心头的震动,面上却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不愧是殿下,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你。”

简灼对她的恭维不置可否,只是那双深邃的凤眸微微眯起,目光追随着侍卫消失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你二伯母的手段,也就如此了。找的人不够干净,行事也不够利落,留下首尾,徒增笑柄。”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沈明乐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与更深层次的考量:“不过,你既然早已看破,为何不趁机将此人拿下,人赃并获,岂不更能让你二房永无翻身之日?”

沈明乐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冷而理智:“打蛇打七寸。一个无足轻重的侍卫,即便拿下,二房也大可推脱得一干二净,反会打草惊蛇。更何况……”她语气微沉,“今日之事,沈烟霖已成了牺牲品,若再闹得更大,于沈家颜面有损,于我父亲声名亦是无益。有些账,不急在一时。”

她考虑得竟是如此周全,不仅算计了眼前,更顾及了家族长远和远在边关的父母。这份隐忍与权衡,再次让简灼刮目相看。

他低笑一声,笑声在夜风中散开,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沈明乐,你有时冷静理智得……真不像个十几岁的闺阁女子。”

沈明乐心中一紧,对上简灼审视的目光:“殿下谬赞,若臣女是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子,如今说不定就会着了他们的道,臣女实在天真不起来。”

简灼的目光落在身前的少女身上。宫灯氤氲的光线柔和地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那身烟粉罗裙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平添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娇柔。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眼前这少女,分明是风华正茂、豆蔻梢头的年纪。京城里其他与她同龄的贵女,此刻或许正为了一支新簪、一匹云锦而欢喜,或是在私底下悄悄议论着哪家公子风姿出众,眉眼间流转的是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对风花雪月的憧憬。

但她不一样。

简灼的凤眸微眯,眼底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沉淀的不是少女怀春的涟漪,而是深潭般的沉静与冷冽。她算计人心,步步为营,在那吃人的后宅与这险恶的宫廷中,为自己搏杀出一条生路。

“走吧。”简灼轻轻吐出这句话。沈明乐觉得他竟有一丝温柔,许是错觉吧。

沈明乐与简灼一前一后,刚绕过一片花圃,便瞧见卫宁正提着裙摆,面带焦急地四处张望。

卫宁一眼看到沈明乐,脸上先是露出找到人的欣喜,随即瞥见她身后不远处那抹显眼的玄色身影,不由得一怔,但担忧压过了好奇,她快步迎上来,拉住沈明乐的手,声音带着急切:“明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宴席上方才有人问起你,二夫人说你醉酒歇下了,可我总觉得心神不宁,便借口出来寻你!”

沈明乐心中冷笑,果然,二房迫不及待了。她拍了拍卫宁的手,安抚道:“我无事,只是觉得闷,出来走走。劳你挂心了。”

卫宁见她神色如常,又瞥了一眼那边抱臂而立、一副看戏姿态的玄静王,虽觉古怪,但也放下心来:“你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离席太久,我娘该着急了。”

送走卫宁,沈明乐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那间休息室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她睨了一眼身后依旧散漫跟着的简灼,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殿下不是口口声声要看戏吗?好戏马上就要开锣了,怎么瞧着……您倒不怎么激动?”

简灼闻言,挑眉看她,见她明明自己步履从容,不由反问,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本王看沈小姐似乎也并不着急?倒像是成竹在胸,去验收成果一般。”

沈明乐被他说中心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他斗嘴,加快了脚步。

另一边,宫宴之上。

与二房交好的一位夫人状似无意地提起:“咦,怎的不见沈大小姐和三小姐了?”

方氏立刻接过话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唉,明乐那孩子,想是方才饮得急了,有些不适,我便让人扶她去后殿厢房歇息片刻了。烟霖那丫头也不胜酒力,一同去了。”她说着,目光与上首的贤妃娘娘有一个极快的交汇。

贤妃会意,笑着对皇帝道:“陛下,臣妾记得御花园的夜昙似乎快要开了,月色正好,不若请诸位夫人小姐移步一观?”她说着,又故作张望,“咦,今日的魁首沈小姐也不在?方才听沈二夫人说是醉了下去歇息了?可别出什么岔子,不如顺道一起去看看吧?也好安心。”

皇帝心情尚可,闻言便允了:“爱妃考虑周到,便依你所言。”

于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在方氏引路下,朝着那间安排好的厢房走去。方氏心中狂喜,面上却强装镇定,甚至带着几分担忧。

来到房门外,方氏假意轻声呼唤:“明乐?明乐?可好些了?”里面自然无人应答。她自言自语,声音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这孩子,睡得这样沉,门也未闩,若有什么歹人进去可怎么是好……”无人看到她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得逞笑意。

卫宁心中焦急,忍不住出声:“里面肯定不是明乐!我方才还见到她……”

可她话未说完,方氏已迫不及待地,猛地推开了房门!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刻意拔高的、充满震惊与痛心的尖叫:“明乐!你……你这是!”

夫人们一听有情况立刻蜂拥上前,挤在门口探头探脑,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二伯母,卫宁,诸位夫人……你们围在我休息的房门外,是做什么?”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沈明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衣裙整齐,发丝未乱,眼神清明,哪里有一丝醉态?

卫宁立刻冲到沈明乐身边,大声道:“明乐!你来得正好!我刚刚就说里面的人不是你,二夫人偏不信,非要推门!”

沈明乐立刻配合地露出一副茫然又无辜的表情:“我方才只是觉得有些气闷,出去走了走,回来时迷了路,幸得遇到玄静王殿下。”她说着,目光看向一旁悠然看戏的简灼。

简灼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语气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错,沈小姐方才一直与本王在一起。”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敞开的房门,故作恍然,“既然沈小姐一直与本王在一起,那这房间里的人……又是谁?”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所有目光瞬间又聚焦回那间昏暗的厢房!

方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意识到什么,声音发颤地问身边的丫鬟:“三……三小姐呢?!三小姐在哪里?!”

丫鬟不明所以,怯生生回道:“夫人,三小姐在……在隔壁厢房歇着啊……”

隔壁?方氏心中刚升起一丝荒谬的侥幸,却在对上沈明乐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神时,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再次缠紧了她的喉咙!

不……不可能!

她强撑着几乎软倒的身体,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对众人道:“许是……许是我弄错了,烟霖那丫头,定是在里间睡着呢……没事了,没事了,扰了大家雅兴……”

她试图上前关门,将这场噩梦掩盖过去。

“可是,”简灼慢悠悠地打断她,目光如冷电般射来,“本王方才似乎听方夫人还惊呼沈大小姐的名字,怎么,方夫人连自己侄女和三女儿都分不清么?还是说,方夫人笃定,此刻该在这房中的,本就该是沈大小姐?”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方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

卫宁趁机高声问道:“那这房里的人到底是谁?!”

方氏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她颤抖着手,再次走向房门,嘴里兀自强辩:“定是烟霖那丫头走错了房间……”她探头往里一看,借着月光和远处透来的灯火,看清榻上那张熟悉的脸时,顿时如遭雷击,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整个人几乎瘫软下去!

竟是沈烟霖!

“不……不可能!”方氏失声尖叫,猛地冲了进去,扑到榻前,看着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沈烟霖,还有那个同样昏迷在一旁、被剥了外衣的陌生侍卫,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她强撑着,回头对众人嘶声道:“是这歹人!定是这歹人强迫了我的烟霖!陛下!娘娘!要为臣妇做主啊!!”

她试图将一切推给那个侍卫,将沈烟霖摘出去。

然而,此刻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已充满了鄙夷、猜忌与幸灾乐祸。谁都不是傻子,方才方氏那笃定的神态,那迫不及待推门的样子,那声声呼唤的明乐,无不昭示着,这本是一个针对沈明乐的、恶毒至极的圈套!只是不知为何,最终中计的,竟成了她的亲生女儿沈烟霖!

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沈明乐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方氏崩溃嘶吼,看着沈蓉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脸,看着帝后阴沉不悦的神色。

简灼踱步到她身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沈小姐这出戏,导得精彩,演得也漂亮,本王佩服。”

“殿下过誉了。”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非殿下推波助澜,这出戏,恐怕也难以如此顺利地……达到顶峰。”

她话语听着是感谢,言语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警告。她在提醒他,方才他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实则起到了关键的推波助澜作用,将二房的罪名坐得更实。他们二人,在这件事上,无形中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简灼岂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他眉梢微挑,非但没有被威胁的不悦,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更浓的兴味。他向前踱了一步,拉近了些许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玄色衣袍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凤眸亮得惊人。

“沈小姐此言差矣。”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本王不过是……顺其自然,说了几句实话而已。”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在她沉静的脸上流转,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瓷器,“况且,”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带着一丝戏谑的警告,轻轻吐出后半句:

“这出戏无论怎么唱,真正的主角,可始终都是你,沈明乐。”

他的气息温热,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这句话像是在陈述事实,又像是在提醒她,无论他是否参与,无论过程如何,最终承受所有目光的人,依然是她。他随时可以抽身,而她,无处可退。

沈明乐心头一凛,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他这是在告诉她,他并非与她捆绑,主动权,依旧在他手中。

说完,他不再停留,玄色袖袍一拂,转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明乐面中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思索着,以后定要远离这人。

一直冷眼旁观、未曾轻易表态的皇后,此刻终于缓缓开口。她凤眸威仪地扫过全场,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今日之事,发生在宫闱之内,是本宫与陛下疏忽,让此等贼人有机可乘,惊扰了诸位,更是委屈了沈家小姐。”她话语间将事件定性为“贼人作乱”,巧妙地模糊了背后的阴谋,目光落在瘫软在地的方氏和昏迷不醒的沈烟霖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来人,将这胆大包天的恶徒拿下,严加审问!务必查清来龙去脉!”

立刻有侍卫上前,将那名昏迷的歹人拖了下去。

皇后继而环视众人,语气转为严厉:“今日御前之事,关乎皇家颜面与臣女清誉,本宫希望,在场诸位都能谨言慎行,若有半句不该有的言语流出宫外,休怪本宫不容情面!”

她虽如此说,但面上依旧冷若冰霜,显然心情极为不悦。好好一场彰显皇室恩典的赏学宴,竟闹出如此丑闻,无论真相如何,皇家脸上都无光。

皇帝亦沉着脸,拂袖道:“皇后处理便是。今日之宴,到此为止!”说罢,率先起身离去,显然已无兴致。

帝后离去,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算是被强行压下。赏学宴也就此草草收场。

诸位夫人小姐们心思各异地告退离去,虽碍于皇后威仪不敢明着议论,但那闪烁的眼神、彼此间心照不宣的窃窃私语,已然说明了一切。

方氏瘫倒在休息室内,看着榻上昏迷不醒、衣衫凌乱的沈烟霖,她几欲再次昏死过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然而,极致的痛苦过后,是更加炽烈的恨火在胸腔内燃烧。

就在这浑噩之间,沈明乐那双平静无波、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如同冰锥般猛地刺入她的脑海!那不是意外逃脱的庆幸,那是……早有预料的嘲讽!

是她!

一定是她!

这个想法让方氏瞬间如坠冰窟,随即又被滔天的愤怒淹没!她竟被一个小丫头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赔上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方氏猛地站起身,眼底赤红,她必须去问个明白!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勉强压下狰狞的表情,带着一种混杂着悲痛与探究的古怪神色,快步追了出去。

沈明乐正欲离开,却被方氏拦下。

“明乐……你,你告诉二伯母……”她伸出手,想去抓沈明乐的衣袖,眼神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裂痕,“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道?烟霖她……你怎能如此狠心?我们是一家人啊!”

沈明乐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宫灯在她清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却照不进她眼底那片深沉的静默。她看着方氏那充满算计与恨意的眼睛,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二伯母在说什么?明乐听不懂。三妹妹遭遇此事,明乐心中亦万分难过。二伯母还是快去照顾三妹妹吧,她此刻最需要您。”

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方氏摇摇欲坠的理智!

“沈明乐!”方氏猛地尖叫出声,所有伪装彻底撕裂,面容因极致的怨恨而扭曲狰狞,她指着沈明乐,声音尖利刺耳,再不顾及任何仪态,“你这个毒妇!小贱人!是你害了我的烟霖!你不得好死!我绝不会放过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蓉躲在母亲身后,看着状若疯魔的母亲和始终平静得可怕的沈明乐,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明乐面对这泼天辱骂,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了方氏最后一眼,淡淡道:“二伯母看来是悲伤过度,癔症了。果丹春桃,我们走。”说罢,再无留恋,转身上了马车。

方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猛地转身,对身边的心腹丫鬟嘶声吩咐:“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三小姐给我看护好!不准任何人靠近!”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住沈烟霖,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另一边,宽敞平稳的马车行驶在京城熟悉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而轻快的辘辘声,一如车内人的心情。

镇北侯沈峥并未骑马,而是与夫人寒云兮同乘一车。他卸下了冰冷的甲胄,换上了一身墨蓝色常服,少了些许战场杀伐的凛冽,眉宇间却依旧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挺拔。只是此刻,这份威严被一种近乎柔和的期待所冲淡,他紧握着夫人的手,指节因常年握枪而带着薄茧,目光灼灼地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总算是回来了。”沈峥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与急切,“这一走,又是大半年。也不知明月那丫头,是胖了还是瘦了。”他唤着女儿的小字“明月”,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宠溺。

坐在他身旁的寒云兮,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风韵,眉眼温婉清丽,因常年行医,身上自带一股令人心安的沉静气度。她回握住丈夫的手,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眼底却也有些湿润:“是啊,这次北境瘟疫凶险,耽搁了太久。乐儿独自在京,虽有侯府庇佑,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欣慰与骄傲,“不过,前几日接到京中传书,说咱们乐儿在才试大会上夺了魁首!真是……真是给咱们长脸了!”

提到女儿夺魁,沈峥刚毅的脸上顿时绽开爽朗的笑容,带着武将特有的直率与自豪:“哈哈!那是自然!我沈峥的女儿,文武双全!定是像你,心思灵巧,又肯下苦功!”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儿在才试大会上光芒四射的模样,胸膛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身雪白劲装、气质清冷如雪巅之莲的寒雪。她是寒云兮的侄女,自幼跟随姑母学医,性子孤高清冷,话极少。此刻,她安静地听着姑父姑母谈论表妹,清冽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她与沈明乐年纪相仿,虽性情迥异,但感情甚笃。

“阿雪,你也很久没见明月了吧?”寒云兮看向侄女,语气慈爱。

寒雪微微颔首,声音如冰玉相击,简洁明了:“嗯。很想念表妹。”她虽表情不多,但语气中的关切却是真挚的。

沈峥大手一挥,心情极好:“这回咱们可得好好陪陪明月!云兮,你把那些调理身子的方子都给丫头用上,瞧她上次家书里写的,定是又熬夜看书了!阿雪,你也多陪她说说话,别总是一个人闷着。”

寒云兮笑着点头,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给女儿准备哪些药膳。寒雪也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越来越接近那座熟悉的府邸,三人的心情也愈发雀跃。他们想象着沈明乐见到他们时惊喜的模样,想象着她叽叽喳喳说着才试大会上的趣事,想象着一家人团聚的温馨。

沈府,慈安堂。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沈老夫人听完方氏语无伦次、避重就轻的哭诉,只听到沈烟霖在宫中失节,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沉香木拐杖重重杵在地上!

“孽障!不知廉耻的东西!我们沈家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她怎么还有脸活着回来?!怎么不直接一根绳子吊死干净!”刻薄的话语如同刀子,毫不留情。

沈原更是额角青筋暴跳,在厅内来回踱步,猛地一拍桌子:“混账!李家!好不容易搭上的李家!全完了!不止完了,我们沈家现在就是全京城的笑柄!你们……你们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怒视着方氏,眼中满是失望与迁怒。

刚刚被救醒、灌下参汤的沈烟霖被丫鬟搀扶着来到堂前,恰好听到祖母与父亲这诛心之言,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瞬间崩溃,双眼一翻,再次软软地昏死过去。

“烟霖!”方氏尖叫着扑过去。

沈蓉则吓得缩在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怒火波及到自己。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扶回她院里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踏出院子半步!”沈老夫人厉声吩咐,语气中没有半分怜惜。

下人连忙将沈烟霖扶走。方氏心如刀绞,却不敢违逆盛怒中的老夫人和丈夫。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沈明乐适时地来到慈安堂请安。她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仿佛宫中那场滔天风波与她毫无干系。

方氏一见到她,所有压抑的恨意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她猛地站起,指着沈明乐,声音尖厉:“是你!沈明乐!一定是你害了烟霖!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故意设计陷害她!你说!是不是你!”

面对这尖锐的指控,满堂目光都聚焦在沈明乐身上。她却是不慌不忙,对着沈老夫人和沈原盈盈一拜,才抬眼看向方氏,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二伯母,您为何一再诬陷明乐?三妹妹遭遇不幸,明乐同样心痛。可您口口声声说我设计,证据何在?当时皇后娘娘与诸位夫人皆在,明乐一直与玄静王殿下在一处,如何能分身去设计三妹妹?反倒是二伯母您……”她话语微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方氏,“您似乎对那间休息室格外熟悉,一口咬定明乐在内,不由分说便推门而入……这,又该作何解释?”

她言辞清晰,逻辑分明,更是隐隐点出了方氏行为中的蹊跷,反而将了方氏一军。

沈原闻言,眉头紧锁,看向方氏的眼神更加怀疑。沈老夫人精明的目光也在两人之间逡巡。

方氏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要不管不顾地继续撕扯……

忽然,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以及门房激动得变了调的通报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压抑的沈府上空:

“沈将军和夫人回来了!表小姐也回来了——!”

什么?!

刹那间,整个沈府前院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大门方向。

沈明乐更是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激动!父亲!母亲!他们怎么会这么早回府,难道冥冥之中又改变了一些事情?!

沈峥夫妇与寒雪脸上的笑容,在踏入沈府前厅的瞬间,便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骤然消失。

他们听到的,是女儿沈明乐那句尚未完全落下、带着疏离与应对的尾音;看到的,是沈原毫不掩饰的迁怒质问,是方氏那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怨毒眼神,是沈蓉惊惧躲闪的姿态,更是沈老夫人端坐上首、对眼前这一切默许甚至隐含责备的冰冷面孔。

这一屋子所谓的“亲人”,对着他们离家半年、刚刚在才试大会上为家族争得荣光的女儿,竟无一人面露欣喜,反倒像是审讯犯人!

沈峥胸腔中翻涌的归家喜悦瞬间被一股滔天怒意取代!他高大的身躯带着战场染血的戾气,大步踏入厅中,步伐沉重,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弦上。他甚至未曾先向老夫人行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女儿身上,声音沉雷般炸响:

“怎么回事?!”

“我们千里迢迢赶回来,听到的不是夹道欢迎,倒是先撞上这‘三堂会审’的架势了?!”

“明月!”他看向女儿,语气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维护,“告诉爹,谁给你委屈受了?!”

寒云兮紧随其后,脸上再无半分温婉,只有医者的冷冽与母亲的护犊之心。她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沈明乐的手,仔细端详她的面色,声音虽竭力保持平稳,却带着压抑的颤抖:“乐儿,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寒雪无声无息地移至沈明乐另一侧,清冷的眸子如同冰镜,倒映着厅内众人各异的神色,虽一言未发,但那姿态已是无声的屏障。

沈老夫人被沈峥那毫不客气的态度和浑身散发的戾气激得心头火起,猛地一拍桌案,刻薄道:“老大!你一回来便是这般兴师问罪的架势?浑身戾气!不过是家中些许小事,也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沈峥闻言,猛地转头看向老夫人,目光如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讥诮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母亲恕罪,儿子久在边关,与豺狼虎豹打交道惯了,是学不会京中那套弯弯绕绕。我只知道,我沈峥的女儿,在外为家争光,回了家却要面对自家人的刀剑相向!这‘小事’,恕儿子无法等闲视之!我倒要问问,我女儿究竟是在哪里受的委屈?!”

他这话,明着请罪,暗里却是在嘲讽老夫人偏心,对二房所为视而不见,反责怪他这个刚刚归家的父亲护女心切!

沈原和方氏被沈峥的气势压得脸色发白,呐呐不敢言。

沈明乐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父母和表姐,鼻尖酸涩,心中暖流与冰寒交织。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回握母亲的手,对着父亲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父亲,母亲,不必动怒。没什么大事,只是些许误会,已经过去了。祖母,二叔二婶,想必也累了,今日便先散了吧。”

她选择了隐瞒。此刻并非摊牌的最佳时机,父母刚归,风尘仆仆,她不愿他们卷入其中。

沈峥夫妇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女儿有意息事宁人?他们心中怒意更盛,却也知女儿顾虑。沈峥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看二房众人,只对老夫人草草一礼:“既然明月说无事,那儿子先带她回去了。母亲也早些歇息。”说罢,不再多留,护着妻女,转身便走。寒雪默默跟上。

夜幕降临,星光点点,明乐苑内。

烛火摇曳,驱散了夜的寒意。

沈明乐刚刚卸下外衫,便见表姐寒雪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寒雪看着她,清冷的眸子如同雪山上的湖泊,平静却深邃:“明月,现在没有外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那份关切却不容错辨。

沈明乐抬眸,对上表姐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在这个自幼一起长大、虽性子清冷却无比可靠的表姐面前,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松弛。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讲了出来,语气确实如同讲故事一般平静,毫无波澜。

说完,她转过身,看向寒雪,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不易察觉的脆弱与不确定,她轻声问:

“表姐,我这样做……你会觉得我恶毒吗,会不相信我吗?”

寒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评判的神色。直到沈明乐问完,她才缓缓走上前,将那碗安神汤塞进沈明乐微凉的手中。

然后,她抬起眼,清冷的目光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声音如同冰雪初融的溪流,冷冽,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信。”

“为何不信?”

“若你不反击,此刻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的,便是你。”

“对欲置你于死地之人仁慈,才是真正的愚蠢。你做得对。”

短短几句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沈明乐握着手中温热的汤碗,看着表姐眼中全然的信任与支持,一直强压在心底的酸涩与委屈,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角落。

与明乐苑那边带着安抚的宁静不同,藕花苑的内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与绝望。

烛光摇曳,映照着沈烟霖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她躺在锦被中,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方晚舟坐在床沿,看着自己这个虽不如沈蓉受宠,却也是娇养长大的女儿,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心中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阵阵抽痛。

然而,这心痛很快便被另一种更加炽烈、更加黑暗的情绪所覆盖——对沈明乐那蚀骨灼心的恨意!是她!全是那个小贱人!若不是她,烟霖怎会……

方晚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怨毒。她发誓,定要让沈明乐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就在这时,床上的沈烟霖眼睫颤动了几下,幽幽转醒。她先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随即,昏迷前那零碎而恐怖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陌生的触碰,撕裂的疼痛,众人鄙夷惊恐的目光……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猛地蜷缩起来,浑身发抖。

“烟霖!烟霖!我的儿,你醒了!”方晚舟连忙扑上去,紧紧抱住她,声音带着哭腔,“别怕,娘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她嘴上安慰着,心里却比黄连还苦。

待沈烟霖情绪稍微平复,方晚舟才咬着牙,将赏学宴上后来发生的事,尤其是沈明乐如何“恰好”与玄静王在一起,如何“洗脱”嫌疑,而自己又是如何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她成了最终受害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自然,她隐去了自己最初的恶毒算计,只将一切归咎于沈明乐的“狡猾”与“狠毒”。

沈烟霖听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羞辱!她不是傻子,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是沈明乐!是她看穿了母亲的计划,并且将计就计,把自己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明乐……沈明乐!!”沈烟霖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她原本怯懦的眼眸,此刻被怨毒烧得通红。

忽然,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抓住方晚舟的手臂,急切地问道:“母亲!那……那与李家的婚事呢?李家……李家可知晓此事?”

她如今身败名裂,唯一还能指望的,就是那桩能让她脱离苦海、甚至带来荣耀的婚事了。

方晚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连忙安抚道:“放心!娘打听过了,李家那天恰好被派往京外交接公务,并未参加赏学宴!想来……想来他们还不知晓宫中发生的细节。”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侥幸的笃定,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无妨!只要李家不知情,这门婚事就还能作数!你安心养着,到时候,你依旧能风风光光地嫁入尚书府!”

沈烟霖听到这话,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丝,但眼底的阴霾并未散去。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慰,纸终究包不住火。但此刻,这渺茫的希望,已是她黑暗中唯一的光。

她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恨意与恐惧死死压在心底。沈明乐,今日之辱,他日我沈烟霖定要你百倍偿还!而李家的婚事,她绝不能失去!

方晚舟看着女儿眼中那与她如出一辙的恨意,心中既痛又慰。也好,有了这份恨,烟霖才能撑下去。她们母女如今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而沈明乐,是她们共同的敌人!

一夜的光阴,就在这关切与算计交织的暗流中悄然淌过。

翌日清晨,沈明乐是在一阵清甜温润的香气中悠悠转醒的。宿夜的疲惫仿佛被这暖香驱散了几分。她撑起身,目光随即被床边小几上的一只白玉瓷碗吸引。

碗中盛着熬得恰到火候的薏米粥,米粒饱满晶莹,已然熬出了细腻的米油,几颗去核的红枣炖得软烂,融入粥中,晕开淡淡的暖色,正袅袅地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热气与谷物独有的甘香。

她心中一暖,如同被春日溪流浸润。这般用心,绝非寻常厨役所能为。

“果丹,春桃。”她轻声唤道。

两个丫鬟应声而入,见她也已起身,面露笑意。

“小姐,您醒了!这粥可还合意?”果丹快人快语。

沈明乐指尖轻触温热的碗壁,看向春桃:“这粥……是娘亲亲手熬的?”

春桃含笑点头,语气带着感佩:“小姐明鉴。夫人天未亮便起身,在小厨房亲自看顾了将近两个时辰,火候、用料都极精细。夫人还说,小姐幼时脾胃弱,最是喜欢她熬的这碗薏米粥,每次都能多用半碗。”

闻言,沈明乐心尖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酸涩与暖意交织。父母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归来,入京后的第一件事并非入宫面圣,述职请安,而是将这满腔的牵挂与疼爱,化作了这一碗她幼时最爱的、需要耗费大量心神慢炖细熬的粥。

这份心意,重于千钧。

她不禁想到,前世父母蒙冤,那份赤胆忠心最终却被龙椅上的人所疑,落得那般凄惨下场……而这一世,她定要护他们周全,绝不让悲剧重演。

与此同时,庄严肃穆的御书房内,沉水香的气息也压不住那份无形的凝重。

镇北侯沈峥与夫人寒云兮肃立阶下,虽征尘未完全洗去,但身姿挺拔如松柏,不显丝毫疲态,只有历经沙场与疫病考验后的沉毅。

皇帝端坐于龙案之后,面容带着一丝倦色,眼底有着深藏的思量,但望向沈峥夫妇的目光中,此刻并无太多猜忌,反而带着一种对肱骨重臣的、难得的温和。

“沈爱卿沈夫人,一路辛苦了。”皇帝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抬手虚扶,“北境瘟疫得以平息,百姓得以存活,边疆得以稳固,你二人居功至伟。”

沈峥抱拳,声音沉稳有力:“陛下谬赞,此乃臣等本分,不敢言功。幸得陛下信任,将士用命,方不负圣托。”

寒云兮亦微微屈膝:“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妇之幸。”

皇帝微微颔首,对他们的谦逊颇为受用。他沉吟片刻,目光变得深远:“朕知你二人忠心体国,更知你们爱女心切。昨日宫中之事,朕已听闻,让明乐那孩子受惊了。”

他话语中带着真切的安抚,并非全然作伪。至少在此时,在他心中,镇北侯府仍是国之柱石,值得倚重。他召见他们,既有抚慰之意,亦不乏借此敲打,希望沈家能安分些,莫要让后宅之事,搅动了前朝的平衡。

沈峥神色不变,恭敬回道:“劳陛下挂心,小女无碍。只是臣离家日久,疏于管教,致使家中生出事端,惊扰圣驾,臣心中有愧。”

一番应对,滴水不漏,既谢了恩,也揽了责,却并未深入谈及具体是非。

皇帝看着他,心中喟叹。沈峥此人,能力卓绝,忠心亦无可指摘,只是这性子……太过刚直,又护短。他挥了挥手:“罢了,此事朕自有计较。你们刚回京,且先回府好生休整,与女儿团聚。朝中诸事,容后再议。”

“臣,遵旨。”

退出御书房,走在漫长的宫道上,沈峥与寒云兮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依旧2万字 为什没有人看我的书 呜呜呜呜呜呜[托腮][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暗流涌动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