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有二心 第3章 〇〇二回

电光火石之间，已来到南海龙宫外。

孙悟空给我捏了个避水诀，连忙邀功：“阿音，我这筋斗云如何？”

我还未从晕眩之感中脱离：“贫道觉得，你这云恐怕是我极乐功法，差点让我早登极乐——呕——”

“事态紧急，这才没照顾你。”他给我注入灵气，似叹了声：“不想你如今，又晕深水又晕神速。”

南海龙宫我来过多次，这一次守卫却不像从前一样待见我。

“观音大士，留步。近日龙王身体不适，龙宫内外戒备森严，不便接见贵客。”

“啧。”孙悟空不耐烦，顿时一股威压环伺周身，“你可知我是谁？”

守卫不过是些虾兵蟹将，被这威压镇得恐惧，虚心请问：“不知这位仙人是何方神圣？”

言语间，孙悟空变化真身。看见他头上的凤翅紫金冠，守卫大惊失色：“原来是大圣！容小的禀报通传。”

孙悟空变回人身，冲我挑眉：“南海观世音菩萨在六界饱受盛名，却也不如我这齐天大圣的名头好用啊。”

“阿弥陀佛。你杀业太重，既然与我同行，切忌杀生。只要一心向善，将来你必然也同我一样，受香火供奉……”我一本正经打马哈，心里面却也赞同，看来还是这弼马瘟的名头好用。

不过一会，龙王的大儿子敖东便急匆匆地出来了：“贵客前来，有失远迎。不知贵客今日为何而来？”

“今日不找你们麻烦，只是来寻小七。你将他唤来即可。

敖东拱手笑笑：“不巧。父君近日病重，小七如今正在父君床前侍奉，他一向最受父君宠爱，今日实在不宜见二位贵客。还请二位贵客海涵。”

我与孙悟空对视一眼，当下明了。

“如此的确叨扰。贫道告辞。”

我俩假意离开。

“这敖东有诡计。龙宫内外守卫都换了新的面孔，连我也不认识。他这是要夺权篡位。”孙悟空说道。

我赞许：“不过，毕竟是南海家务事。我们总归是外族，不方便插手，依你看，该如何破局？此事上报天庭，恐怕也来不及了。首要之事应当救出小七。话说，这龟丞去哪了？”

龟丞是小七的忠仆，对龙宫更是知根知底。若他在，兴许好办些。

“龟丞年迈，行动缓慢，应当还在路上。我这就去接他。阿音，你不要乱跑。”孙悟空不放心，掏出他的如意金箍棒在我周围画了个圈，才离去。

他这伎俩，也不知哪里学来的。似乎真怕我出事，每每留我一人，他都要画个圈。

不过，倒是可爱。

不出十息，悟空就带着龟丞回来了。

龟丞也险些登上极乐：“大圣、大圣、慢些，慢些……”

我连忙给龟丞注授了些灵气，一边说明了情况。

“如今龙宫内外都被控制，想要进去确实不易。”龟丞叹息道：“七殿下肯定还在宫内，二位上仙是七殿下唯一的好友。可不要见死不救啊……”

龟丞哭啼不止，说不出有用的信息。

孙悟空说道：“既然进不去，不如将事闹得大些。”

不一会儿，我俩就带着哭哭啼啼的龟丞重返龙宫。

“七殿下！七殿下失踪了！七殿下可怜啊！……”

敖东闻声而出，一看是龟丞，顿时大怒：“你这龟丞怕不是老糊涂了，在外乱叫！”

“大殿下。贫道二人路上看见这龟丞哭闹，说小七失踪，这才折返。适才大殿下说小七在榻前照料。这龟丞又怎会说失踪呢？贫道这便带龟丞来问个究竟。”

“这龟丞，定是老糊涂了！多谢观音大士将龟丞送回。本殿感激不尽。来人，将龟丞带回去。”

“且慢。”孙悟空抬手，挡在龟丞身前，“既是小七的龟丞，就让小七亲自领回去。而我也好看看，小七究竟失踪没有。龙子失踪。绝非小事。”

敖东汗颜，暗地里看向龟丞的眼神阴鸷，他万万没想到，龟丞竟然真能到九重天给我俩报信。

“快去，唤小七前来接见贵客。”敖东嘱咐道。

不一会儿，就见一人摇摇晃晃走出来，身形与小七无异。

孙悟空凤眼一眯，扬起金箍棒便冲着来人当头一棒。

众人大惊，只见那小七神形俱散，化作一尾青鱼。

“大胆妖孽！竟敢冒充龙子！”敖东先发制人，怒道：“龙宫上下竟无察觉！真是废物！”

龟丞控诉：“大殿下！七殿下已丢失七日，你身为大殿下代龙王掌管龙宫，竟将老奴等人关起，闭口不谈七殿下失踪之事。还寻了个低微的青鱼冒充七殿下！”

龟丞声泪俱下：“老奴敢问大殿下！你安的是什么心！”

“休要胡言！竟敢诬陷本殿！来人！把这龟丞拖下去，拍五十大板！”敖东几乎乱了阵脚。

得了命令的虾兵蟹将却不敢动，看着龟丞身后不怒自威的孙悟空，面面相觑。

此子搅得四海天翻地覆，能又在四大龙王手下强抢定海神针。齐天大圣的名头是刻在这辈水族命中的恐惧。

“你们——！”敖东气极，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也惧怕这齐天大圣。

“阿弥陀佛。大殿下，这南海和贫道息息相关，龙子失踪，贫道不可坐视不理。带路吧，贫道见见龙王。”

敖东别无他法，只得带路。

南海龙王躺在富丽堂皇的水晶宫中，面色苍白，神情枯槁，确是大限将至之相。只是他须发皆乌黑，竟然早逝，实在令人可惜。

“小七……”他极力想起身，却只能动了动手指头。

我将小七丢失的事如实告知，请他准许我入龙宫寻找小七。

龙王点头准许，眼神恳切，希望我务必将小七找回。

我同孙悟空在龙宫内寻了一遍，却始终没能找到小七的踪迹。

敖东做得滴水不漏，令人头疼。

“阿音莫慌。此乃龙宫多事之秋，我来时，已传音东西北海龙王。”孙悟空些许得意。

敖东闻言，神色越发慌张。

按照龙宫规矩，龙王仙逝，继承之人必须在龙宫内，在其余龙王和长老的见证下，亲自接过老龙王的冠冕，才可令四海降服。

龙子身上皆有龙王所留下的一道龙念护体，以免龙子暴毙而亡。小七暂无性命之忧，恐怕敖东只是想拖延时间。

毕竟立嫡立长，就算南海龙王再不喜欢敖东，他身后的族人和各大长老，也会拥护他荣登大宝。

只是他提前封锁了小七那个异类失踪的消息，本想做的人不知鬼不觉，不想却走漏了风声。

倘若三大龙王插手，又有观音弼马温从中作梗，他的计划便泡汤了。

我与孙悟空以神识交流。

我说：“昔日以为你只会打打杀杀，不想你也有心思周全的一面。”

“阿音，你一向小瞧我。恐怕在你眼里，唯有金蝉子算得上是完美无缺罢。”

“悟空，并非贫道小瞧你，实是你眼中小瞧我，才以为我看你也是小瞧。我与你在一道，近墨者黑，曾经只犯杀生、饮酒、妄语。如今又加上了，自赞毁他，恶口伤人。阿弥陀佛，幸好贫道佛心坚定，否则定要被你拖累。”

“阿音。佛门五大戒律杀生、偷盗、邪淫、妄语、饮酒。你还犯邪淫。你观金蝉子，心思不纯。”

“休要乱讲。”我登时脸红，以身撞他。周围惊讶，不想我这菩萨，竟也有如此一面。

“阿音，你观金蝉子完美无缺。莫非——是因他顶上大光明，阿音一心要证得佛法光明，因此觉得他芝兰玉树，天下独绝？”

“悟空，嘴下积德！”无言以对，我越发觉得佛路也并非那么艰险，我誓要证得佛法大光明，将这猴子的嘴封住，让他从此不再犯妄语之罪。

好在，此时三大龙王已驾临。我们便暂停了嘴斗。

诸位龙子和众多长老水族一起现身在龙宫大殿，三大龙王听完事情经过，便已了然。

都是活了万年的老龙，何尝看不出敖东的那点心思。

为首的东海龙王道：“吾有龙息大阵，可追踪小七下落，如今舍弟病重，还请大圣帮持。”

龙宫大殿的穹顶，本有一玉龙口衔明珠，龙王结印，玉龙竟随法术游动起来。四人法力加持，龙珠引着玉龙翻涌，须臾龙珠化作一束流光，指引着众人。

殿后花园，五彩的珊瑚奇草，礁石明珠，流光坠入花园中央的一团珊瑚海中，不见踪影。

“竟是藏在这珊瑚宫阵中！”东海龙王大怒，即刻解封。

珊瑚海顿时震动起来，须臾珊瑚中心便长出一道数丈高的石礁。礁石之上，藤蔓似是吊着个人。

他一身被珊瑚尖刺所伤，血肉模糊，一身灵血惹的数万珊瑚虫近身舔舐——正是小七。

此阵威力不大，约莫是防偷盗的禁制。小七身为龙族，伤口恢复速度也算快，被刺伤后当夜便可愈合。不过，周身灵血会招来珊瑚虫吸食，若伤口愈合不再渗血，而珊瑚虫又饥饿，阵法便会再次启动，继续刺穿他的血肉，以饲养珊瑚虫。

千万珊瑚虫如同千万蚁噬，却不足以致命触发龙念。他日日忍受钻心剜骨之痛，关在暗无天日的珊瑚海，竟已有七日！

“哎呀！七弟！怎么误闯了这珊瑚宫阵！怪不得消失多日寻不到人！多半是那青鱼故意害你！我这可怜的七弟啊！”敖东第一时间上前解救，极力想撇清关系。

昔日活泼天真的小七，已经面目全非。终于得救，他已然力竭，倒在地上。

“谁！要害吾儿！”

人群身后一声震怒，原先在病榻上的南海龙王竟然出现。他又悲又怒，瞬移间，将小七护在怀里。

我心里叹息——南海龙王，已是回光返照之相了。

在纯正龙息的滋润下，小七周身的血污消失，伤口渐渐愈合，只是还残留数道伤痕，唯有多日修养，才可回复如初。

“父君……”小七气息恢复了一些，缓缓将手心里摊开，说道：“此物……可救父君嘛？”

那是一棵龙须草，传闻中，阎王要你三更死，吃了龙须草，也可留你三月性命。

小七却不知道，这传闻，只对寻常妖族所言。龙王已是真龙之身，大限将至，连天道都无可奈何。

事实已明了，小七是受人哄骗，说这龙须草可救龙王性命，这才误入此阵。

“吾儿！你不必说话。吾儿小七现今不过孩童，却受人诓骗。贼人心思歹毒，为父痛心！”南海龙王说着，眼中竟已闪烁泪光。

“父君莫哭，孩儿无事……”小七艰难地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

南海龙王主动将脸凑上，感受着生命中最后一抹温热。

须臾，他将小七扶坐起，盘坐在其身后，掷地有声道：

吾儿年幼，吾却无能，大限将至，不能护儿周全。今日三位兄长在此，又有水族众长老见证。吾乃敖钦，坐拥南海之主万年之久，却未曾解救南海子民疾苦，今传龙冕为吾儿七子祺瑞。四海子民谨遵吾遗命。愿三位兄长及族内各长老帮扶。吾儿心智坚定，胜吾千万。万年后，定能令四海升平！

言罢，敖钦将袖中龙冕取出。龙冕嵌有珍宝，甫一取出，流光溢彩令人睁不开眼。

这龙冕太沉重，而他的孩子还太小，以后没有了父亲的帮扶，戴着这龙冕，不知要吃多少苦。

“父君、孩儿不要龙冕、孩儿要父君永远陪着孩儿……”意识到这一切的小七忍不住哭闹起来。

敖钦眼中的热泪溢出，他这一生很少哭。可每一次，都是因为这母子俩。

“祺瑞，为父亏欠你娘，千万年饱受锤心之痛。为父，今日要去寻你娘。祺瑞，当着诸位叔伯，众上神见证，答应为父，继承吾之意愿，令四海升平，山河无恙——这也是你娘亲生平所愿。”

“父亲！”小七几乎已经崩溃，打小就没有母亲，如今又要失去最疼爱他的父亲了。

“答应我！”敖钦震声。

“父亲不要走。”小七继续哭，“孩儿答应父亲，一定倾尽此生，令四海升平，山河无恙。”

敖钦满意点头，将龙冕郑重地落在幼子的头顶。

刹那间，一声龙吟从四海中传来。

新主继位，南海皆有异动。海水翻涌而草木生灵皆为之臣服！

在场水族子民，皆不自主行跪拜大礼，向新主臣服。饶是我这般修为，也禁不住低眉敛目，双手合十。

敖钦强撑多日，终于可以安心走了，他留恋地看着幼子，周身渐渐透明消散……

“父君——”

“陛下——”

“吾弟——”

新主继位又逢上神仙逝，南海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万籁无声。

唯有小七，一声长啸——这一声，震惊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