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次日清晨,当醒来的平乐看到身边已经没有苏泽月的身影便知道他走了。
想起自己不肯放他离开,他抱着自己就这么睡了一夜的情景,平乐不禁脸红了,翻身的时候,脸枕到了一张纸条,她摸上去字迹未干……
明枝进来服侍平乐起床的时候就看到平乐顶着脸上的墨渍一脸无语的坐在床头看着她,语气里有些无奈:“他走的时候有谁来了?什么时候走的?”
“苏公子走的时候一个人,”明枝不由得低下头,她压根不知道昨晚这两人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俩亲巴亲巴,天色有些暗的时候苏泽月就将郡主抱回了房间,在屋子里又是点灯秉烛夜谈,又是进了些食,至于到了该吹灯的时候,平乐都不让她进屋服侍,“不到半个时辰。”
怪不得墨都没干,平乐扶了扶额头,纸上写了如何联系到他的方式,平乐让明枝端了火盆,将纸烧了,随后让备子去给江南武林盟的人送信,说她同意了,希望能看到他们的诚意。
定好了回程的时间,平乐打发人将贺兰静和柳卫放了,然后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打晕了押回上京的时候,自家关人的地方被人炸了。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平乐还以为是谁家青天白日放炮仗,却没想是自家后院被人炸了个“底朝天”,等江莫沉等人上来回复具体消息的时候,才知道有人冒险把欧阳靖救走了。
她亲自去了一趟那个被炸了个窟窿的“后院”,与她住的院子不远,被炸的火势不大,无人死亡,就受伤了两人,爆炸又刚好是安排换防的时间,看来对方已经摸头了这里的安防,平乐想了想,这里毕竟不是什么高门大院,关人的地方不过是寻常院子用的老地窖,算不上什么保密的地方,叫人打发了官府的人,又找了人来修房子。
“姑娘,探查欧阳靖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最快明日会给您传信。”蛮娘忙了大半天才回来复命,平乐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坐在大厅等南书他们回来,准备即刻动身回京。
知道自家后院被炸不到两刻钟,她便下令查欧阳靖和中原武林的事,只是消息相对来说会来的比较慢,她没有耐心在姑苏等,因此决定回上京再琢磨。
不知为何,在苏泽月走了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平乐是一点都不想呆在姑苏了。
她此刻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天大的事都阻止不了她动身回上京,哪怕是中原武林的人敢冒死刺杀她。
在无人敢阻拦的情况下,七月十八日刚入夜,平乐的马车前前后后约莫十来个骑马的随从车队,马不停蹄的离开了姑苏。
当然,既然选择了走夜路,那势必就会遇到一些对平乐来说不那么友好,但可预见的事情,比如,来自一些“不太长眼”的土匪的拦路。
马蹄声踏着月光驰行在离绥州不远的官道上,平乐还是晕晕乎乎的,这临时找的马车不比自己的,坐的她真是即颠簸又哪哪疼,她十分怀念有苏泽月在的时候,她能枕着他入睡,念及此,她又看了一眼在马车里入定的明枝,不由得感叹习武之人就是好啊。
不过她确实也没颠簸多久,一阵急停,如果不是明枝眼疾手快,抓住了她,她差点整个人脱离马车飞出去。
“怎么回事?”平乐揉了揉被撞的生疼的手臂,没好气的问。
“打劫。”对方说话简洁明了,声音难得的没有那种粗旷大条的感觉,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柔和感,好像在说今晚月色真美。
还未等平乐说点什么,外面已然是刀剑相向,明枝在马车中护着她,平乐与她对视一眼,明枝立马从座位下方搬出了她的琴。
“多少?”平乐问明枝。
“约莫三十多个。”明枝答。
“一会儿,我琴音起的时候,你放信号灯。”绥州本就不远,宗室的信号灯应该能看得到。
明枝点头。
平乐轻咳两声,备子南书他们立即明白了什么,随即带上了面罩,面罩上是平乐早就备好的凝神的药物,为的就是避免被平乐的琴声影响。
屏气,凝神,平乐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当她弹出第一个音调的时候,几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的震了震。
师父曾教导她,不同的曲子因心境的不同,产生的共鸣不同,今夜月色甚美,只要让这些人放下兵刃,备子南书他们就能解决。
与月色能共鸣的曲子,她脑中想到的第一个便是思乡。
于是,随着琴音起,众人心中不免有些疑惑,随着信号灯的一闪而过为首的那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刚想让人凝神聚气,便看见了自己人开始动作迟缓,一脸茫然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至随着琴音的起伏,有人竟然开始号啕大哭。
“……”那人随即一剑朝马车刺来,就在剑刺破车帘的那一刻,明枝挑剑迎出将其拦于马车前。
“……你便就是那个女金戈卫?”戴面具的男人声音柔和却又些冷冽,明枝扬起头,神色冷漠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明枝,他就是‘土匪头子’。”备子喊了一声,
“禾周,先伤马车里的人!”土匪头子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喊道。
“……狮吼功?”南书一怔,“不好,保护姑娘!”
外面的声音更为吵杂,在马车里的平乐也不好过,随着那声狮吼功,本就没有内力的平乐直接连人带琴被震的撞到座位上,而琴音一断,那些丢弃武器的人又开始恢复了神智。
“姑娘!”马车外是个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感觉四面八方似乎有人聚集了一些内力朝她而来,那一瞬间一种要死了的恐惧感直上心头,她顾不上自己的伤痛,只得抱着琴想往外冲。
在她的脚脱离马车的那一刻,身后有木头碎裂的声音,她知道,如果她不跑,此时碎裂的可能就不只是马车了。
“姑娘……”平乐死死的拽着琴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好几圈,明枝想去接她,却被土匪头子连刺带挑的连戳几刀,这是她平生第一次遇上对手,由不得她想别的,对方又对着她身体脆弱的部位攻来。
备子和南书别厌赶过来分别对上刚才袭击她的几人,摔了一脸土的平乐勉强站起身的时候,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脸□□的看着她。
“没想到是个这么娇小的小娘子……”那男人手里一双铁锤,模样猥琐,平乐皱眉,她虽然没有容貌歧视,但是大哥,你长得也太磕碜了,别用这张脸笑成这样,真的很容易让人肠胃不适。
“南书,郡主!……”明枝急了,她每次想去平乐身边,都被土匪头子拦下,对方也不跟她客气,招招凶狠,似乎不是要断她经脉就是要砍她胳膊,这是第一次她理解为什么南书说他们和苏泽月不是一个级别的,随着时间越拖越长,她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差。
……这些人,绝对不是一般的土匪,直至此时明枝才恍然大悟。
南书也很想去帮郡主,但事实就是,能拦下他和备子还有别厌的,绝对不是一般人,而这些人极有可能跟今日救走欧阳靖的人有关。
且都是武林高手。
对方绝对是有备而来。
三人对视一眼,看着自己身边跟自己纠缠的几个对手,似乎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
“他们想带走郡主。”
明枝的声音很大,平乐叹了叹气,好了他们想的她早在前一刻就想明白了,别叫那么大声,显得她很蠢的样子。
“看来,中原武林的人,是有点本事,还真敢动本郡主。”平乐提起一口气,在色眯眯的男人准备扑过来的时候,她退了两步,从怀里摸出自己的玉牌,对着所有人大声说道,“本郡主乃大瑨安阳王府,当今圣上亲封的平乐郡主。”
似乎这句话很唬人,几乎是与此同时,土匪头子举了个手势,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原来是平乐郡主,”土匪头子笑了笑,“那我们岂不是赚了?”
看来对方不想接招,平乐想扶额,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装自己是土匪了,哪家土匪能和皇室的金戈卫打个有来有往?
“你们不想承认也罢,我且把话放在这里,若今日但凡有一个我的人逃了,你们中原武林必定将被大瑨的军队踏平。”平乐扬起她满脸是土的脸,皱着眉说道。
“兄弟们,听到没,中原武林来给咱们垫背,来人啊,抓到郡主黄金百两!”土匪头子看起来更兴奋了,平乐不由呆了呆,在对面那个男人即将扑过来之际,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不由得闭上眼抱着琴一缩,还不忘大喊一声“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人!”。
“……”有剑破空而来,伴随着身体撕裂的声音,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平乐刚想摔琴砸人,耳边却听到一个极其美妙的声音。
“抱歉,我来晚了。”
她不可置信的睁开双眼,只见月光下,苏泽月那张倾国绝世的脸出现在她的斜上方,他一手环住她,另一只手上,那把微微发出光亮的剑,此刻正插在那个长相龌蹉的男人身体里。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种英雄救美,是真的会让人心动不已,欲罢不能。
“……苏泽月……”似乎是之前所挤压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被释放了,她扔下琴死抱着苏泽月的腰不撒手,“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不受控制的一直流个不停,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别哭……对不起,是我来晚了。”苏泽月有些惊慌失措的想给她擦眼泪,但奈何双手不得空,只得收回了剑,一脚踹飞了之前对平乐猥琐笑的男人,揽着她的手稍微用力将她埋他怀里。
随即不断有人提刀而来,都被苏泽月单手宰了,过了好一会儿,平乐哭累了,她把头埋的更深了。
呜,好丢人。
“泽月公子好身手。”终于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不对的土匪头子在分神的那一刻,被明枝打掉了面具,他掩面退了两步,和明枝站在一个对峙的位置,冷哼道,“真没想到号称天下第一无情的燕山月,竟然也有为女人拔剑的一天。”
……什么,这是什么奇怪的言情称号,天下第一无情?平乐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吐槽。
“我也没想到,江湖排行榜上第三的‘玉风’公子竟然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半夜下江南来装土匪?”苏泽月不客气的怼回去。
“你……!我才不是什么‘玉风’公子,”‘土匪头子’此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平乐更想扶额了,她抬起挂着泪痕的脸,小声的跟苏泽月吐槽着:
“你们江湖上的人都是取名废物吗?‘玉风’这个名字,难道取自玉树临风?”
苏泽月低声“嗯”了一声,看着她,将刀收回鞘中,从怀里掏出了手帕给她擦了擦脸。
由于面具男停手,几乎是所有的“土匪”都收手往后退了约莫三尺,只能说没有打斗声的此刻,连风都是安静的——
“难道本少爷不够玉树临风!?!”原本‘土匪头子’柔和的声音都在此刻显得异常焦躁,他气冲冲的扬起那张他原本想遮掩的面容,晃的明枝有些发神,“喂,你俩在这儿擦什么脸,给谁看?!”
平乐掩不住想要扶额的手,苏泽月的武力值她大约是明白的,那就意味着这位排第三的兄弟武力值也是爆棚的,但这哥们智商和武力值是成反比长大的?
“所以,‘玉风’公子,你们中原武林,是想挑衅我大瑨皇室?”平乐做了一下面部表情管理,脸上泪痕犹在,反正顶着月光也没几个人看得到,“今日,只要你放我们走,我就可以既往不咎。”
她实在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大胆,不过,即是江湖恩怨,就在江湖解决好了,本来就毫无朝廷根基的她,现在压根不想惊动朝廷。
“……哼!”玉风公子重重的“哼”了一声,一跃上马,极其潇洒的留下一句“我们走”,就这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额,她还以为要费好些口舌,苏泽月见人已经走了,低头问她:“受伤了吗?”
“啊,”平乐摇摇头,虽然身上有些擦伤,但比起自己身边的暗卫们,自己还算好的,当然,狼狈的自己自然是比不上看起来表面没受伤的金戈卫四人组,“不过,他们就这么走了,不怕我出尔反尔?”
“有我在,他们带不走你,况且你信号烟已放,留在这里只能等死。”苏泽月看了看其他人,牵了一匹马将她抱上去,“这么晚了,明枝、备子和别厌跟我们先去绥州,让南书和其他人留在这里等绥州官兵,你看可好?”
“行。”平乐看了看自家受伤的暗卫们,有些心疼,他们跟着她十年,这一次确实是最惨烈的,不过,还未等其他人上马,明枝枝撑不住,一口血喷出来便昏了过去。
“明枝!”平乐惊呼一声,还好南书眼疾手快,明枝得以侥幸没有摔地上,苏泽月微微皱眉,“玉风”谢淮风虽排名第三,但实际上不过是江湖年轻一辈的排行榜,比起那些鲜少行迹江湖的老一辈剑客们,差的有些远,明枝是平乐贴身护卫,却是“玉风”手下败将,以后她的安危……
“南书,她怎么样了?”平乐却没想这么多,她抓着苏泽月摸索着下了马,跑过去摸了摸明枝的脸,“她受了很重的伤?”
“是内伤。”南书苦笑,明枝虽然天赋异禀,但毕竟出身暗卫,与常年练武,内里浑厚的武林人士不一样,学的都是招招毙命的,时间拖的越长,内力越不济。
“内伤,是需要食补?还是可以互相推内力?”这可就是平乐的知识盲区的,虽然她听不信内力这种东西的,在她看来,无非就是内部五脏六腑在力的互相作用下震的有来有回,最后遭受不住力度,就细胞破损,在这没有现代科技手段的时期,这不只能好好吃点养生的鸡鸭鱼肉补一下?
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她到底具体伤在哪,她这边还在思索,南书那边就顺手给明枝喂了一颗丹药。
“姑娘,时候不早了,属下恳请姑娘同苏公子他们先去绥州休整,剩下的事交给属下。”南书道。
“明枝……”平乐点点头,这么挨着也不是个事,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一时任性,今天不会是这个样子,她心情有些低落,“那明枝就拜托你照顾了,有什么事明日到绥州再说。”
“属下遵命。”
苏泽月直接将她捞上马,别厌和备子跟着,一路朝绥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