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日,叶微便知觉灵力充盈极快,这种充盈并非源于内在,而来源于颍川这片灵气四溢之地的馈赠。
在她像往日一样炼化灵力为己所用时,却突觉脑中杂念排山倒海般袭来,恨意和痛意不让她集中念力,身体的本能又控制着她不断吸取灵气,无法被及时炼化的灵气在她体内膨胀、拉扯,像是要活活把她熬死。
叶微猛地睁眼,额头上的冷汗流进她布满血丝的眼睛,这股刺痛强行拉回她的理智,她这是……差点走火入魔了?
玉渊见状问道:“你之前的念力很强,现在是怎么了?”
“水土不服吧,你们颍川的灵气太邪门了。”
玉渊没理她,扔给了她一块帕子,道:“颍川日日都有因为灵气爆体而亡的人,我劝你别太贪心,炼化不了的灵气真会要命。”
她捞起帕子擦了擦汗,就赶紧爬起来凑到玉渊身旁,一手揽上去,悄声道:“玉渊,你活了这么久,还勤于修炼,有没有什么技巧,指点一二呗?”
剑身一颤,挣脱了她的手臂,拉开了至少一丈的距离,他才道:“我劝你先静心。”
静心,也就是要靠意志去压抑身体对于灵力的贪欲?云州就没这么复杂,本就稀薄的灵气再炼化也没有多少,这才以内修为主,金丹成了每个修道者的第一个目标。
可看颍川,恐怕比的是谁的气海更广,谁的炼化更快吧。
一边慢但稳扎稳打,一边快但易走火入魔,还真是两难的选择啊。
不过这个问题或许过了今晚便有可能不解自通了。
*
夜凉如水,狂风卷起林中树木的枝桠,惊得众鸟飞渡。
玉渊立于岩洞中的泥塑前,子时一到,他将要重回世间。从前也曾想过,如他这般百年修为于一身,却看着至亲之人死在自己眼前的废物就该在剑中待千年万年。
直到灵力散尽为止,都该好好守着那山的一切,可他现在有了一个必须出世的理由和机会。
玉渊看向坐在洞口处托腮观星的叶微,她被月色映下一道瘦削挺直的背影,是人是妖,是生是死,都有自己必为之事。
“我们开始吧。”
叶微盘膝而坐,洞中只有两根蜡烛照明,昏暗的烛光下,玉渊封闭五识,聚拢魂魄,在一人一剑的灵力碰撞下,剑上那条纹路在外力的撕扯中活了过来,似游龙般在在剑上盘旋,似乎正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剑上并没有封印和禁制,只是玉渊的魂魄在剑中的时日太久,二者已然融合,此时的剥离便有些困难,叶微灵力不强,只能用时间和它耗下去,粗算下来最少也要两个时辰。
忽然,洞外传来两声婴啼,接着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撩开洞口的帘帐,踏步而入,边拍掌边笑道:“我听下面的人说这村外有个女修极厉害,一掌就要了他一条命,今天可算让我找到了。”
叶微一惊,抬头看去,是个瘦削妖媚的男子,一双吊梢眼死白皮,生生长着一张狐狸脸,难不成真让玉渊说中,寻仇的这么快就到了?
叶微眉头拧在了一起,手上的功夫却没停,只对他说:“道友,你那族人两次伤我,次次都是奔着要害去的,我收它一条命,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从前也常听人说,妖族也是讲规矩的,道友今日来寻仇,不知遵的是什么理,守的是什么道?”
狐狸脸听了不气反笑,俯下身揽住叶微后背,手在她的肩头摩挲,贴近耳边道:“牙尖嘴利的丫头,我是个极宽厚的人,下面的人丢条命我可以不追究,但剑里的好东西你掏出来后得给我。”
叶微抓住他的脉门,将手扯了下去,一探便知此人灵力高强,她硬刚是必定打不过的。
她挠了挠头,磕磕绊绊地说:“好吧,我修为不够,打不过你,再说我也没必要为了个刚认识不久的剑灵卖命,只是道友,我顺了你的意,你总得给我留条性命吧。”
“什么?”
“门外的两位,三月前就来过,一心要杀我夺剑呢。”
话音刚落,两条火舌冲进来,直冲着叶微玉渊而去,狐狸脸伸手一挡,火舌上的符咒瞬间化为齑粉,原本窄小的洞口被震碎,乱石飞出,洞中各物变得一览无余。
那两人被强劲的灵气击中,趴在地上不住地吐血。
筋脉俱断竟能三个月恢复,背后之人不简单啊,叶微心想。
她嘴上也忍不住煽风点火:“喂,地上那两个,赶紧给这位道友磕头求饶,说不定还能留你小命。”
“呸!贱人,给他两个胆子,他敢杀吗?看好了,我们可是永安城主大公子的门下。”
叶微似是憋不住笑,噗嗤一声,道:“哦,原来灵力如此高强的妖也要惧怕小小一城之主的儿子啊,怕主人就算了,咬人的狗也要怕,留你们的命是要把区区小城宗门弟子就能在大妖面前偷听暗算的笑话传遍整个颍川仙门吗?连我这个法力低微的小修士都忍不了,道友,你能忍?”
狐狸脸缩了缩脖子,面上差点显了形,敛起笑意:“折腾半天,我都饿了,”说着便向着那二人走去,宽袖下的手早已变幻成雪白的利爪,妖气抑制不住地浮了出来。
近百年妖族衰败,仙门崛起,野路子的邪修更是数不胜数,光是争灵气充沛的修炼之地这一件事就足以打得血流成河,更别提还有把妖族当做修炼耗材来用的恶毒法子,妖对仙门的恨,早已入骨。
叶微这边嘴上周旋挑拨,手上的力度却越来越大,玉渊清醒时,二人能与之一战,可光凭她现在的灵力,实在没把握能保全两个人的命。
“死玉渊,但凡早几十年,你自己就能出来,现在融合这么深,为难的倒是我。”
忽地,一阵笛声响起,远处飞来一个男子,面具遮面,紫衣广袖,衣服上绣着只青鸾,看这气派,便知灵力不凡。
笛声毕,妖气散。
面具之下的人缓缓开口:“打狗也得看主人,你要什么我管不着,只是这剑是谁要的,你心里应该有数。”
狐狸脸怒目而视,嘴角却扯起一丝不自然的微笑:“都听您的。”
叶微心道不好,手上卸了力,握住剑挡在了泥塑前:“二位真是不厚道,分赃也不分我一杯羹。”
面具男子掂了掂手中的玉笛,轻蔑笑道“什么村姑野道,也配和我叫嚣了?我心肠好,送你往生极乐,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说罢踏步而来,剑光一闪,便想要了叶微的命,可这一剑却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叶微手中之剑的游龙上,灵气碰撞之间,交融之处被强行撕裂,玉渊的神魂不偏不倚地落于叶微掌心。
叶微挑了挑眉:“最近刚学的,不破不立。”
男子又一剑劈来,叶微来不及闪躲,生生用手臂抗下了这一剑,伤处深可见骨。
取出的神魂落于泥塑之上,红纱掉下,刚刚还在看戏的狐狸瞧见泥塑的面容,只觉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张脸。
连着两剑都没杀死眼前这人,蒙面男子刚刚从天而降吹笛驱妖的优雅之姿此刻荡然无存,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这人的杀气,他也要发狂了?
刚刚还晴朗的夜空此刻一道惊雷劈下,落于洞中,泥像被炸开一片浓烟,烟雾之中有人拉住了叶微的手,拉着她奔向河边,纵身一跃后,便再不见踪影。
独留世间一场倾盆大雨,还有刚刚的一干人愣在原地。
狐狸脸捡起碎裂的泥片,上面依稀可见一个歪歪扭扭的“渊”字,瞬间那张模糊的面容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起来,他吓得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渊之一字,妖族之中除了他,无人以此为名。
蒙面男子气得发狂,狠狠揪住狐狸脸的衣襟咆哮道:“刚刚是什么东西?让你吓成了这废物模样,今日之事我定要告诉师父,你最好拿出个让你不出手的理由!”
“我会亲自和主人解释,是他……是他回来了……”
“谁?”
“百年前飞升成龙的妖君,玉渊。”
*
叶微沉入水中,冰冷的河水不断刺激她的身体,刚刚被面具男所伤之处还残留着他剑上的灵力,那股灵力如细密的针尖般穿透她的身体,不自觉地陷入梦魇。
“不要!不要!”这尖叫声很熟悉,是谁?
叶微看见一个人被吊在房梁之上,无尽的灵力穿过她弱小的身躯,有的热,有的冷,有的如利刃贯穿般疼痛,有的活活把她拉入到梦境之中折磨……
冷汗浸湿了她的衣服,头发湿答答地散落在额前,再往下看那张脸,模糊的面孔渐渐清晰,竟是叶微这具身体的主人!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我怎么能听见她的心里话?叶微想到此处,再睁眼,痛苦与绝望的哭号,她开始变得感同身受。
时光轮转,她眼瞧着窗外从白雪漫天到绿意盎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没用了,杀了吧。”叶微抬眼,只看到了一片衣角和上面那只青鸾。
难道又要死一次吗……
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叶微下坠的身体,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白衣于水中飘摇,少年颜色,只是他眉间眼底似有几分未曾融化的雪,显得与凡尘格格不入。
如果洛神是男子,大约也就这副模样吧,叶微心想。
“我的雕工的也是真够烂的……”叶微嘟囔着抚上少年的眉宇。
“你还好吗?”
“不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