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君归 第6章 牢笼放囚鸟

自那日见过谢瑾后，任衔月便没有再出宫，反而日日待在自己殿中。

皇帝听后表情愈发严肃，任衔月这个跳脱的性子他早就习惯了，但一个整日往外跑的人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反倒让人不太适应。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任衔月指不定憋着什么事呢。

思及此处，皇帝决定亲眼见一见这个素来静不下心做任何事的女儿是怎么把她自己关了三天的。

他进来时没让人通报，一推门就看到任衔月拿块木头雕刻什么。

具体刻的是什么皇帝也不清楚，因为那东西实在太丑了，多看一眼都想嘲笑一番。

但念在他们关系有些紧张，皇帝没有对着任衔月嘲讽，只是在心底暗暗想着要给任衔月请个师父，不能让她自己慢慢摸索。

任衔月行了礼，等着皇帝先开口。

在这诡异的气氛里，皇帝咳了两声，问道：“怎么还想起刻这种东西了？”

“闲来无事，找找乐子。”

皇帝点点头。

自大病一场后，任衔月称自己烧坏了脑子，整日往外跑，空下来的时间还会陪在常年礼佛的太后身边，对任衡是一点都不关心，连带着他这个父皇也不被待见。

他自知有愧，所以几乎没有强迫过任衔月什么，更没有限制她的来去，虽说他会派人盯着，但那也是为了任衔月的安危着想，显然任衔月并不领情。

他来是想看看任衔月究竟在干什么，见任衔月没有异常后，也算放下了心，谁知这心放下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呢，任衔月就说了句让他差点吐血的话。

“我要去榭阳城。”

“胡闹！”

皇帝斥责的语气和极大的嗓门让任衔月忍不住皱了皱眉，她轻声道：“我意已决。”

“你决个……”皇帝刚想骂她两句，顿觉不妥，闭上了嘴，只能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女儿，不是那帮厚脸皮的臣子，他说话需得注意点，于是皇帝只好勉强压下心中的火，好声好气地说，“时鸢，你皇兄之事是朕不对，朕已经派人去查了，一旦有任何线索都会告知你的。”

任衔月心知皇帝把她当孩子哄，但她早就不吃这一套了，她冷声问：“是吗？那他们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皇帝总说会查，总说会给任衔月一个满意的答复，但无论是十三的死还是她皇兄遇害，皇帝都始终保持沉默，被逼得极了才会答应任衔月。任衔月抱着希望等了又等，谁知皇帝转头就忘。

“父皇嘴里的查究竟有几分真？您又如何保证他们所查就一定是真相？”任衔月的句句质问让皇帝心中燃起的怒火越来越盛，他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哄任衔月，谁知她非但不领情还得寸进尺，这无疑是在触碰他的底线。

皇帝鲜少有不理智的时候，正如此时，他即使再生气也只是挥袖离去，没有骂也没有责罚。

意想中的巴掌没有落在脸上，咒骂的话语也没有听到分毫。

任衔月忽然静下了心，别的事情她可以退让，但唯独她皇兄的死，她半分也不退。

就这么耗了几日，皇帝依旧没有松口。

***

近日没什么要紧的案子，大理寺内，孙霁懒散地坐在位子上，劝道：“小表妹，我早就说了，你自己不听，那皇帝舅舅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好言好语说话，再时不时地哭两声，他会摔门就走？你倒好，不仅不会委婉一点，还那么直白地说出来了，结果呢，你也看见了。”

任衔月懊恼地瞪了孙霁一眼，孙霁无视她的目光，接着说：“他对你有所亏欠，这么些年你还没看清楚？要我说呀你就是太蛮横，你得软下来，得让他知道你的委屈，我也知道你要报仇，但你有没有想过之后的事情，你到了榭阳城，之后呢？把计划说出来，让他觉得你不是在胡闹。我知道你委屈，换我我也委屈，我那么大的兄长死了，我却只能等着别人调查出结果，换谁心里也不好受，但……”

任衔月抬手叫停：“好了，你不要但是了。”

道理任衔月也懂，可她的性子就这样，早些年好歹有能让她惧怕的东西，现在只有别人惧怕她的份。

人人都说任衔月变了性子是在大病一场后，但孙霁不这么认为，早在任衔月去谢家住下后，她就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宰割的任衔月了。

而她之所以能转变得这么快，归根结底还是她背后有了靠山。

孙霁哼了一声，把任衔月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又伸手摸了下任衔月的额头，道：“这样吧，你装病。”

任衔月往后靠了下，语气里颇有些生不如死：“你这种馊主意是谁教的呀？”

“别说什么馊不馊主意的了，你答应我，这要是能成，你给我十两银子。”

“多少？”任衔月扭头就要走，她近些日子没少让陆渊帮忙查东西，银子都给陆渊了，哪有多余地在这里赌。

“真抠门啊，”孙霁摇摇头，看着任衔月站起身要走的动作，抬手拦了一下，“别走了，不要你这么多还不行吗，坐下。”

任衔月听话照做。

“现在皇帝为什么不肯让你去，还不是你那风一吹就倒的身体，他就两个女儿，那榭阳城山高皇帝远的，你在京都闯出天大祸事他都能护得住你，因为你在他眼皮子底下。你说你这一去十天半个月不回的，你这边去的时候是雪封山林，回来的时候树都能生出绿叶了，你让他怎么想？再说说那信，你就算一天寄出去一封，到他手里得什么时候，这边传出你遇害的消息，他那边收到都什么时候了，等他再派人去，尸体都凉了。”

任衔月知道孙霁说的话在理，但知道和听不听是两码事。

任衔月迷茫又无措地叹气：“那您老说说，我有什么办法？”

孙霁不怀好意地笑了下：“好办，十两银子，保准教会你。”

任衔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反应过来后脸色变得难看极了，声音都大了几分：“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那十两银子？你见钱眼开！”

然而说归说，任衔月为了听孙霁接下来的话，还是给了。

孙霁笑意盈盈地接过，然后故作神秘地闭上眼，等他再睁开的时候，漫天飞扬的大雪落满天地，不多时，外面便一派银装素裹。

“推门去看吧。”

任衔月满头疑问，却还是站起身推开门，肆虐的寒风冷冷的拍打在任衔月的身上，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这才阻隔了往她身上扑来的风雪。

寒意让任衔月忍不住低头咳了两声，孙霁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你现在回去，保管你说什么皇帝都同意。”

任衔月哆哆嗦嗦地瞪了孙霁一眼，她的身体早些年还是个问题，风雪对她来说就是个极大的隐患，稍不注意都可能要了她的命，好在跟谢肃锻炼了几年，不至于一点风寒都能让她在病榻上躺十天半个月。

孙霁是算了的，任衔月的病虽然不严重，但也不能顶着寒风彻骨的天在外面站太久。

皇帝的怒火和爱女之心相比，孰轻孰重，今日也能见个分晓。

孙霁推开窗看了一眼，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也不会拿任衔月的身体来赌。

想着想着，他掂了掂手中银子，平日里挥手便能花出去，此刻却变得格外沉重，仿佛任衔月的体温还残留在银子上，烫得孙霁搁在了桌上。

他脸上没了平时那样傻里傻气的笑容，一脸严肃道：“小表妹，这次算我坑了你。”

***

任衔月坐在马车里，那日谢瑾送她的平安符被她放在手中，她这么摸着，也能心安些。

说来也巧，任衔月从大理寺出来后雪竟没有再下，等她走到御书房门外，雪又下了。

巧合得仿佛老天都在眷顾她。

皇帝一听任衔月来了，面上虽不悦，眼睛却紧紧盯着，在看到任衔月冻红的双手时瞬间就变了脸色。

“父皇。”任衔月规规矩矩地行礼，好像前些日子的隔阂并不存在。

皇帝心知任衔月没事不会来找他，但一想到任衔月为了任回舟这事这么折磨自己，就为了让他松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若是为了你皇兄之事，那就回去吧，朕不会同意。”皇帝说得很决绝，让任衔月的话哽在了喉咙里。

任衔月眼眶湿润，本欲张口，却突然倔强地闭上了嘴。

“朕……”皇帝最怕任衔月这样，两方沉默半晌，他沙哑着声音道，“朕该拿你如何是好。”

“父皇，您有您的顾虑，儿臣明白，但杀兄之仇不可不报，”任衔月忽然跪下磕头，“求父皇应允。”

“罢了。”皇帝拿起奏折翻看起来，并挡住自己的脸，“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走之前记得说一声，你一个人去不安全，但别人又不敢管你的来去，这一趟就让谢瑾随你同去，朕希望回来的是一个健康的女儿，如果你敢受伤，朕不会放过谢瑾，”

听着皇帝略带哭声的话，任衔月只能忍着眼泪说出三个字：“谢父皇。”

出来后，任衔月抬头望天。风吹在脸上就像是刀割一般，但她觉得有个位置比脸还疼。

次日一早，任衔月忍着头疼让人装车，谢瑾就这么瞧着，随后拉过任衔月，摸了摸她的头，给她按了按。

任衔月头疼的毛病是最近才有的，而谢瑾也没给人按过，手法略显生疏，按了半天任衔月的头疼都没有缓解，好在她能忍。

他们出城的那天，皇帝正看着皇后的画像。

“到底是你的女儿，性子一模一样地倔，还爱记仇，一点没有衡儿听话，”皇帝说到此处顿了顿，“但那怎么办呢，我已经送走了一个女儿，不能让另一个女儿对我失望，虽说当年一朝踏错，让她记恨上了我，但那也是我罪有应得，我亲手把女儿送出去，却还指望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获得她的原谅，可笑吧？如今我还真得正视一下她需要的是什么了，我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却实实在在给她造了一个牢笼，如今我得亲手掰开铁笼子放她出去，得弥补那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