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大的小孩儿坚强了两分半,听见走廊传来高跟鞋声立刻脆成了纸渣渣。
“班长。”
萧籁看也不看他,开始整理课桌上的书。
“同、同桌。”
萧籁往书包里装本子。
“萧lai…哥,”夏亦寒自己又挪了回来,能屈能伸,“哥,萧哥,最帅的萧哥哥!”
又甜又软。
萧籁还是没搭理他。
风水轮流转。
好在,夏亦寒从没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萧籁身上。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顾头不顾尾,“刺溜”钻到了桌子下面,佯装捡笔。
萧籁:“……”
他从未见过像夏亦寒这样的人,又怂又倔又生动,而且还有些好看。
有人敲了敲窗户,萧籁大方从容地说了声“老师好”。
夏亦寒收了收腿,又把自己往桌子下面藏了藏。听着头顶上传来的声音,谈笑风生,他伸着手指头玩着玩着就开始委屈。
他在学校过得一点儿都不好。
朋友数来数去都没有五个,还都忘性很大,交友广泛,都不怎么找他玩。
奶奶不喜欢他,老师也不喜欢他,同桌还是个不跟他说话的哑巴。
越想越觉得委屈,夏亦寒睫毛颤颤,又开始掉眼泪。
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小孩儿,三毛可能是他失散已久的哥哥,也不知道怎么才能钻进电视机里去流浪。
高跟鞋踩地板的声音再度远去,夏亦寒却始终没有钻上来。
萧籁敲了敲桌面:“走了。”
没有圆圆的脑袋钻出来,只有细细的抽噎声响起。
“...”
萧籁腿踩着桌子横栏,凳子向后滑了一段,低眸看他,复杂又震惊。
“吓哭了?”
夏亦寒不说话。
萧籁奇怪:“没听出来吗?那是隔壁班的英语老师,不是郑老师。”
“我知道。”夏亦寒拿袖子擦了擦眼泪,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脸蛋都擦红了,“我…我就是想哭!”
声音还挺大,又不是夏怂怂了。
“你跟我横什么?”萧籁找了条手帕,沾了沾水,拧开盖他脸上,“我又没不让你哭。”
眼睛被糊上,夏亦寒只能听在萧籁的声音响在头顶,慷慨又大方。
“随便哭,别把狼招来了就行。”
夏亦寒把头露出来一半,很有见识地反驳:“城里才没有狼,狼都生活在没有人的山上。”
“你怎么知道没有?”萧籁看他,“狼告诉你的?”
“...”夏亦寒没他反应快,翻来覆去也就一句,“反正就是没有!”
萧籁笑,凳子滑到前面,继续写字,没跟他争。
一看就是不相信!
夏亦寒越想越气,过了会儿直接从桌子下面钻上来,戳了两下萧籁胳膊。
萧籁侧眸看他,夏亦寒眼睛黑亮黑亮的。
“我见过黄鼠狼。”
萧籁:“...好厉害?”
夏亦寒也觉得自己厉害,这通常是他每次跟朋友争辩的必胜法宝。他压了压忍不住要翘起来的尾巴,再度强调。
“但它们就不在城里!”
萧籁把他的小爪子拿开,学他的腔调,语速很慢,又很认真:“但城里还真就有狼。”
夏亦寒最初是不相信的,可萧籁神色是那么的认真。
他没什么主见的动摇了。
“真、真的?”因为害怕,他甚至还离萧籁近了些,又怂又好奇,“你是见过吗?它们咬你了吗?”
“没有咬我,你也能见。”
“在哪儿?”
萧籁本来想说动物园的,但夏亦寒眼里的跃跃欲试太明显了。
他起了坏心思,朝夏亦寒招了招手,夏亦寒颠颠凑过来,睫毛湿漉漉的。
萧籁面无表情,突然“嗷呜” 了声,两只手都曲成了爪子,吓了夏亦寒一跳。
要不是萧籁拽着他袖子,他能一屁股坐在地上。
“!”
萧籁笑起来。
夏亦寒站直,拍开他的手:“萧籁,你太坏了!”
萧籁笑够了,就捡起桌上的笔,继续写字。
夏亦寒追到旁边,重重强调:“真的太坏了!”
“可现在坏人正在帮你抄作业。”
夏亦寒盯着他写,看见两人字迹相像,立马改口。
“好吧,其实你也没那么坏。”
萧籁嗤了声。
那天晚上,他们抄书抄到天黑,被拿着手电筒一个班一个班检查的关门大爷赶着离开。
夏亦寒走的着急,帽子围脖都没有带,没出校门,耳垂都冻成了红萝卜。
“这么怕冷?”
萧籁随手把他外套帽子给拢上,盖着了他的两只耳朵。
“老掉。”
“我给你压着呢。”
萧籁手抵在他帽子后面,挡着了风力。
夏亦寒感动,仰着白嫩小脸看他,真情实意:“萧籁,你真是个好人。”
“别。”
萧籁松了手,夏亦寒的帽子瞬间被肆虐北风吹了下去,要垂不落地挂在后脑勺处。
“???”
萧籁面无表情地重复他刚再三强调的话:“我可太坏了。”
“......”
小心眼!
要是换其他人,夏亦寒就翻脸了。但这是萧籁,夏亦寒惹不起,只能否认。
“不是,你最好了,你是我在学校里见过最好的人!”
“是吗?”萧籁又把他的帽子给扣了回去,漫不经心地问,“好在哪儿?”
“好…”
不是,好不就是好吗?怎么还会有好在哪儿的高难度问法?
夏亦寒绞尽脑汁:“好...在名字!”
夏亦寒鱼的记性,跟萧籁有关的事只记住了个生日在冬至。
“你名字好听,生日还在冬至!冬至多好啊,可以吃饺子!”
“我不喜欢吃饺子。”
“没关系,我喜欢吃。”夏亦寒不在意,大方摆手,给他支招,“你不喜欢吃饺子的话,你可以吃蛋糕呀。你都过生日了,那天你最大!”
萧籁笑了下:“我的生日也不在冬至。”
“!”
夏亦寒眼都瞪圆了。
或许是夏亦寒神色太过震惊了,萧籁反而愿意多说了句。
“‘冬至夜里,雪夜无声,万籁寂静’,是我从我哥情书里看的。”
夏亦寒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人:“你骗老师!”
这可是大罪!
“嗯,”萧籁虚心,“要被判死刑吗?”
“...”
刑不刑的夏亦寒不知道,但死应该是不用。
他拍了拍胸脯,跟萧籁保证:“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说了也没关系。
就像萧籁刚刚没说动物园里有狼,现在他也不会拒绝夏亦寒多此一举的义气。
他只是问:“你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夏亦寒?”
这是他们昨天要写的作业,也是夏亦寒今天交上去又被打了回来的作文。
夏亦寒苦恼:“没有人告诉过我,他们只是‘小寒小寒’的喊我。”
“你没有问你父母吗?”
“他们又不在这,”夏亦寒抿抿嘴,“我跟奶奶一起住。”
“你奶奶…”
“她不喜欢我,只喜欢打牌。”夏亦寒很诚实,“但我还挺喜欢她打牌的,这样她就不会做很难吃的饭给我吃了。”
吃不完还要被骂,奶奶还会跟他爸妈告状。
不高兴。
夏亦寒扁扁嘴。
萧籁又礼貌起来,道了声歉,继续问他。
“那你是出生在冬天?小寒那天?”
“不是,我是在冬至前一天生的,”夏亦寒情绪去的很快,提到生日,又高兴起来,像是有了盼头,“能连着吃两天饺子。”
饺子那么好吃吗?
萧籁扯回重点:“所以,你名字里有个寒字是因为你出生在寒冬?”
“可能吧。”夏亦寒也是这样想的,但依然很发愁,“但这怎么能写够三百字呢?三百字啊!我重复了好几遍我出生在寒冷、很冷、特别冷的冬天,也还不到一百字。”
“...”
萧籁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写作文的:“全靠重复?”
“还有标点和错别字。”
标点占一格;写了别字要轻轻画上一横,再在旁边格写上正确的,可以消耗好几个格子。
夏亦寒摇头晃脑,一幅机智模样。
萧籁定定看他几秒,随后把他带到了车上。
“坐好,我说,你写。”
夏亦寒很会看人眼色,饮料都不喝了,乖乖地握着笔:“哦,好的。”
“我姓夏,夏对应的是夏天,一听就是很炎热的季节,所以你是不是也会以为我的名字跟夏天有关…”
夏亦寒几乎是在萧籁的口述下,认认真真地代笔了一篇三百字的作文。
次日早晨,夏亦寒戴着红领巾,一路小跑进了学校。
他从没那么高兴地去上学!
他今天要做第一个交作文的人!
教室后排,两个男同学正在帮萧籁收拾桌子。
“你们干吗?”夏亦寒不让他们动。
“别挡道,郑老师要搬的。”
做值日的同学拉住他,低声交流情报:“萧哥被请家长了。”
“为什么?”
“那谁知道?肯定是犯错了。”
旁边有同学接话:“那我们会换班长吗?”
没有人知道,夏亦寒也不知道。
他抿抿嘴,背着书包又跑了教室,奔着教师办公室一路不停,迎面撞上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
“小同学,慢点。”
“对不起,老师。”
“我不是老师,”那个人笑了笑,声音很好听,“只能算是你学长。”
学长?
夏亦寒这才敢抬头,萧桁松了防止他摔倒的手,细心地帮他拍了下衣服褶皱。
“进去吧。”
那是夏亦寒见过最好看的人。
“夏亦寒,”萧籁就站在萧桁旁边,问他,“你是找郑老师吗?”
夏亦寒回神,看着萧籁,先点头又摇了摇头。
萧桁看不懂,萧籁只是让他回去。
“第一节课要开始了,郑老师马上就会进班。”
“哦。”
夏亦寒抠了抠自己的书包带子,没动:“你不跟我做同桌了吗?”
萧籁其实也没很坏,最多是不爱跟自己说话,有点哑巴。
很唯我主义的小夏亦寒选择原谅,但总有刁民不识好歹。
萧籁果断:“嗯。”
“好吧。”夏亦寒兔子似的退了几步,像是很受伤,他看向萧籁,语速很慢又很清晰,“萧籁,你还是有点坏。”
“......”
萧桁笑起来。
萧籁开口,喊他名字:“夏亦寒。”
夏亦寒扭头就跑。
萧桁揽了下亲弟肩膀:“他就是你那位小同桌吗?就你为了他请家长的那个?”
萧籁只否认后半句:“跟他没关系。”
这是夏亦寒第一次听萧籁说这句话,而后二十多年里,二十多年,萧籁都在说这句话。
他替夏亦寒做了无数事,但都和他没关系。
后来,他们两也就真的没了关系。
·
什么是变脸?
如果有人问钱肃,他一定会转眸,目光平移到对面。
就在现在,他眼看着夏亦寒周身气场都软和了,像一只原本正捕麻雀的警惕猫咪突然间开始打滚,毫无保留地露出了最柔软的腹部。
“原来,是萧总。”
夏亦寒明明是笑着的,可钱肃能看见他扣着手机的手指紧绷用力。
萧籁单刀直入:“夏总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夏亦寒答得很快,目光扫过钱肃桌上的文件,“下个月政府牵头,江市专场直播,找周助谈下合作细节。”
钱肃:“?”
萧籁公事公办,态度强硬。
“不上直播,不合作。”
夏亦寒点头,礼貌告别。
“打扰了。”
挂断电话,钱肃问他:“不是说好了跟萧总道谢吗?”
“都没关系了,我为什么要谢他?”
钱肃哽了下:“不就因为没关系,所以才要谢吗?萧总再怎么说也帮了我们...”
“你怎么知道是他帮的?他承认了吗?还是他亲口跟你说的?”
“你没问,他怎么说!”钱肃咬牙,“你倒是问啊!”
夏亦寒笑起来:“凭什么要我问?我跟他又没关系。”
“是,是,是!你们两没关系,你们两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谁他妈敢说你们两有关系,老天都得降个雷劈他。”钱肃气得脑子发昏,“麻烦跟萧总没关系的夏总,下次再有萧总电话,您让个空,我接,我问!”
夏亦寒合上手机,像是有些惋惜。
“不会有下次了。”
萧籁防他比防狼都严。
钱肃坐在椅子上,瞪了他一眼,气得喘气。
“问你个字,”夏亦寒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找了张A4纸,龙飞凤舞地写了个字,“知道读什么吗?”
钱肃蒙了个,没好气道:“lai?”
“对,籁,竹字头,一种乐器,属箫类。”夏亦寒放下笔,“可以用来定情。”【1】
【1】引用籁的百度搜索,百度汉语教育的解释;“可以用来定情”是萧哥名字的由来,不是汉语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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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夏怂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