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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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服、玫瑰。
听到这样的词,任何人都会构想出一张浪漫到过敏的写真。
如果再加上恶魔呢?
少女在白纸构造的阶梯上不断奔跑,她穿着红舞鞋,像嘉伦一样踏着舞步不停地跳跃、旋转,踩在死亡的尖刀边缘美丽地律动着,绀色的百褶裙摆也随之在风中招展飞扬。她的一只手握着一大捧被新露打湿的浅色玫瑰,高处的狂风猎猎作响,一些娇嫩的花瓣被凶猛地风狠狠地攫取,红粉的花散落在空中,与嫣红粘稠如墨水的恶魔之血在空中缠绵,好似浪击峭壁碎成飞沫。
这梦幻又绮丽的画面吸引了许多路人的驻足,不少人停在校门的废墟前用手机拍照,还有摄影师举着手中的相机找角度拍摄。如果不是有人在发现考试恶魔后第一时间报警——警视厅立马出警,上报公安厅,到达现场后立刻疏散人群设下警戒线——此时看热闹的人恐怕会更多。
那位少女作为被卷入的受害者,普通警方想要救援,但是少女直接处在恶魔的攻击中心,他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玛奇玛到达时,她也瞧见了天空中持花束起舞的少女,或者说,在危险的边缘与恶魔周旋的少女,支配的本质令她更能欣赏宏大美学,抛开政治立场,相比于日式建筑,她心中是很钟意苏||联国防部大楼那种典型的斯大林式建筑,气势恢宏、庄重典雅,但眼前宫崎骏动漫电影一般纯净奇幻的美丽,也很难不让人心中为之一动。
只是看了一眼,玛奇玛就不再分出多余的目光了,她声音沉稳地施号发令,不明其身份的警视人员也不敢小觑这个年轻女人。
玛奇玛冷静地为早川秋、姬野等恶魔猎人制定了扑杀恶魔的战略方针,叮嘱他们尽可能保障目前正与恶魔周旋的女生的安全,同时,吩咐余者绕入学校后方展开有序救援,确保校中学生都安全脱离。她又询问身边的职员,医院那边还需要多久能赶到救护现场——校中学生若是身体受伤或是事后心理疏导,都需要尽可能及时为好。末了,她又指示警视厅的警员,他们需要进一步疏散民众,不要让人们拥堵在学校周边,一旦事态扩大,恶魔没有控制在警戒线的范围之内,会波及到无辜人群,再者,人们在这簇拥,也可能导致后来的救护车过不来,耽搁救援。
此次救援行动本身是不至于需要玛奇玛出面的程度,考试恶魔的出现属于考试季的高发现象,对魔特异课对这个恶魔已经形成了一套专门的对付章程,每年都要把考试恶魔送地狱走一趟轮回的,但这一次考试恶魔出现的地点是一所私立贵族高校,该高校的学生多是权贵富商的子女,内阁官房也有一位长官的儿女也在此就读。因此,任务等级被骤然拔高,玛奇玛也被派去亲自指挥现场,保证被援救人员不出现伤亡。
一切安排滴水不漏,也清晰分明,下令话语言简意赅,却不失温度。哪怕是因为私人情感对玛奇玛好感不算太高的姬野,也要对她心悦诚服,玛奇玛天生就是做完美领导人的料。
指令已经下达了,余下的就是等待。
*
「……考试恶魔的移动速度很快,攻击方式是使用大量卷子一般的“纸片”切割人,它能够依靠漫天飞舞的“纸刀”和油墨喷雾来混淆视线,遮掩本体身形,3组的各位契约恶魔信息我都有所了解,它们都难以第一时间捕捉考试恶魔的本体,不过,请放心,各位都是素质不俗的精锐,对付考试恶魔基本没有问题,但也不要掉以轻心……无法看见身形的幽灵恶魔作为前段的攻击主力会更好,其余人主要辅助姬野清场,分出一人掩护那个一直在空中颠簸的女生撤离即可,小林君、喜多君、早川君要注意提防考试恶魔逃窜,最后将考试恶魔逼入由早川君一早埋伏好的狐狸恶魔嘴中,实现一击必杀。」
这是玛奇玛小姐提供的指示。早川秋回忆着。
若是这个计划失败,玛奇玛小姐也提供了后续的补充计划。
他和其余三人持握着武器,一面不断翻滚、跳跃着躲避来自高空的攻击。
这个女生……不简单。深入战场的秋真切意识到了这一点。
过于美丽的画面,总是容易让人忘记思考事情的本质。
躲避考试恶魔密集的“纸刀”,对于受训多年的对魔特异课的人来说,不算太大的难事,但也不是什么轻巧易事。
而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不知已经躲避了多久,更何况……她完全是以恶魔口中飞出的纸张与恶魔的躯壳借力,以游刃有余的姿态维持着空中的舞蹈。
这样可怕的体能和技巧……日本高中生拯救世界,漫画里看看就好。现实里,哪个普通学生能做到?
难怪玛奇玛小姐会用“撤离”而非“援救”的字眼,这个女孩不需要他人的救助。
甚至——
玛奇玛小姐当时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必要的时候,只要盯住那个空中跳舞的孩子就可以了,她很显眼,可以提供最好的“瞄点”。」
注入了易燃棉倒了火油的长刀,方一出鞘,刀身就燃起了烈焰,火是克制考试恶魔最好的办法。
“纸刀”遭遇长刀,就迅速染上了火星,化成了灰烬。
奇怪,考试恶魔的攻击并不算密集。秋敏锐的注意到,当少女接触到考试恶魔的身躯时,考试恶魔总是哑火了一般。
鉴于战斗期间并不适合分神,他没有分心多想这事,而是将注意力更多的投入于这样的破绽展开进攻。
姬野娴熟地操纵幽灵之手,将考试恶魔逼至低空,少女的“长阶”也矮了下来。
即使清楚对方并非寻常jk,秋还是忍不住操心对方的安危,他心中也急切地想要执行玛奇玛的命令——只要让少女撤离,他就可以召唤狐狸恶魔的头部了。“喂,你快点……”
话未说完,秋的身边掠过一阵强风,米白长发松垮盘起的少女擦身而过时,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绿松石一般的眼睛,在他始料未及的时候,她一把夺走了他的长刀,风中传来一句清脆的“借刀一用”,接着她又以惊人的弹跳力跃至考试恶魔的身体。
少女一手持花,一手握刀,艳丽的玫瑰像极了燃烧的火焰,长刀在她手中翻飞时,一时有些让人分不清火与花。
火焰闪耀着,在恶魔的身体上留下来深深的、烧焦的切口,这恶魔嘶鸣了起来,剧烈扭动着要将背脊挺直屹立其上的少女摔落。
然而,翻腾是无用功,少女脸上浮现着自信的笑容,迈着如风一般的轻盈脚步,像是去和朋友操场竞跑一般的自在姿态,用这火焰附过的利刃狂斩不止,毫不费力地在恶魔的身躯上追加了一道又一道燃烧的伤痕,为天空抹上热烈的色彩。考试恶魔惨嚎声接连响起,它已从生死场上的冷酷考官化作任人宰割的砧板鱼肉。
当它的身躯完全被火焰覆盖后,少女终于稳稳当当地翻身落下,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高兴地叫了一声,“One Shot Kill!”
整组恶魔猎人屏息凝望着中量身躯的考试恶魔在不住翻腾与哀叫中化为灰烬,被抢“魔头”的他们,面色说不出的怪异。
他们对恶魔严阵以待,结果一个jk拿到武器就秒杀?
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了。
“额……请问你是民间的恶魔猎人吗?”小林忍不住朝少女发问。
做恶魔猎人这行,大家多少都有点疯。即使是穿着jk制服来砍恶魔这种怪癖,在这行里都不算啥。
少女没有答话,只是专心的将长刀挥入沙土之中,灭去刀身上的火焰,尔后准确将乌漆麻黑的报废长刀丢入了早川秋手中持着的刀鞘。
她嬉皮笑脸地对早川秋说:“好看的大哥哥,多谢你的刀啦。”
早川秋神色冷淡,并没有因为对方娇美可爱的外表和元气活泼的气质就松下心中的戒备。
“横滨学园高中……宇佐见铃?”姬野眯着眼看向女生制服上挂着的铭牌念了出来。
真是横滨的学生的话,为什么会在非假日跑到东京来?何况……宇佐见那样凌厉的斩击,也不是普通的女子高中生可以做到的。
“是呢~大姐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今天本来是想去看电影的,路过的时候就意外卷入啦,唉,花都成这样了。”宇佐见铃惋惜地看着手上几乎光秃秃的花束,她杀掉那些人以后,看见他们的场地所准备的玫瑰花很有格调,就顺手“偷”了一束玫瑰花,结果里面的花瓣大部分都因为刚刚的战斗飞走了。
“这个时候,电影恐怕都快要谢幕了,计划全泡汤啦。”宇佐见铃说到最后,带上了几分懊丧。
“大家都没受伤吧。”
该怎样形容这个声音呢?少女的音色是本质,文雅的淡漠是隔离霜,温柔的沉稳是粉底液,知性的平和是遮瑕膏,不晃的风情是唇彩,上位者的气息如同熟透的麦穗里溢出的鼓胀饱满的麦粒,这是最后的定妆。
宇佐见像是察觉响动的猫咪第一时间探头看了过去,一个高挑的身影逆光走来,步伐沉稳的可怕。
2、
*
玛奇玛已经将后勤工作都吩咐下去了,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处理好了。学生、教职工都已经救援了出来,他们都毫发无损,拥有良好家世、接受顶级教育的学生们大部分都表现的镇定自若,家世赋予了他们比寻常人更多的底气,只有少数几个心理素质不太好,受到了惊吓。
她大致询问了一番情况,就让专员安排送这些学生回去。
实话讲,玛奇玛打心底不算喜欢凑在一块的学生们,那些学生的气度给她的感觉就是他们父辈的稚嫩版本,仿佛在见完内阁官房的大人们之后又见了什么微缩的内阁。以日本内化的隐性世袭制度来说,政治家的儿子将成为政治家,银行总裁的儿子将成为银行总裁........再过个三四十年,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也会成为货真价实的大人物。但是,倒也不至于像真正的左翼人士那般排斥厌恶,须知,支配恶魔的本质还是满溢而出的支配。
她走入一片狼藉的现场,扫视过3组的情况后习惯性的慰问了一句:“大家都没受伤吧?”
有一道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逡巡。
是宇佐见铃。
那条橙粉色的麻花辫慵懒地垂落着,随着女人的步子轻微地摇曳着,像鱼钩一样摇啊摇,勾的铃心中无端有些痒意。
是无饵的钩吗?不,倒不如说,这位小姐就是令人垂涎的美味饵食,只是宇佐见是细致认真的鱼儿,一眼能望见饵料显露着一点寒芒。
柔软的黑色小牛皮鞋,擦得晶光锃亮,踩在地上,一下一下都在她心头敲出心动的跫音。
宇佐见不得不承认,这位女性是个迷人的谜题,说她是年轻的少女,却有过于成熟的温和母性感,说她是成年的女人,又有过度纯真的青涩女孩气。
矛盾,整个人都是矛盾的螺旋。齐整的刘海下是流沙一般的金色眼瞳,其中是一圈一圈的奇异的螺旋纹样,像是基因的四种碱基交叠出的单纯螺旋,借着无止境的累积陷入无法测量的矛盾中,观察者只一眼便被这无可分析、无可追溯的谜题选中,接受这神圣的感召。
“没有,玛奇玛小姐。大家都没受伤。”早川秋先回答。
“这很好。”玛奇玛点了点头。
姬野瞥了眼早川秋,指着宇佐见道:“因为都让这孩子很帅气地处理掉啦。”
小林忍不住吐槽:“刚刚都被这位乱来的小姐吓到了,结果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恶魔就烧完了。”
喜多附和道:“是呢是呢,真的太快了。”
玛奇玛看向宇佐见,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想来是年轻有为的孩子,看着富有朝气啊。”
“辛苦了。”她的视线落在制服少女的铭牌上,而后将手中的保温杯递给了宇佐见,“铃,先喝点水如何?这温度刚好。”
舌尖卷起时呼唤的名字,有一种魔力蕴藏其中,这让宇佐见有些酥麻。她生平第一次知道,有人能把她的名字叫的这样的心动。
宇佐见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就不太客气地接过水吨吨吨了起来,水是温水,不冷不热,确实刚好。
玛奇玛笑着说:“大家可以收队了,中午我会请客,还是老地方等我。”
小林和喜多先忍不住“耶”了一声,他们俩都是大学刚毕业的学生,脸上完全藏不住事儿。
姬野勾着总是一副不高兴模样的早川的脖子,喊着“干饭啦干饭啦”,也兴冲冲地奔向回程车。
就剩下她们二人了,宇佐见心知肚明这状况是眼前这个女人有意无意的形成的。
刚刚的恶魔猎人们大部分对她都是尊敬胜过亲近,职权是比他们高的,少说也是警视等级起步,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不可小觑。
宇佐见想,她今天一时兴起的“被迫卷入”似乎钓到了大鱼。
“小姐呀,你知道我的名字了,那你的名字呢?”
“玛奇玛(makima)。”
没有姓氏?
“玛奇玛。”宇佐见重复读道。
玛奇玛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女念起她的名字时,嗓音有一股诱人的甜腻,像小恶魔欲擒故纵的卷起心形的细长尾巴。
铃指腹抵住侧脸若有所思, “听起来像是外国名字,有种诗歌里的陌生化感觉。”
玛奇玛微笑着说,“我从小都是在日本生长的。”
铃低头扒拉了一下她那束饱受摧残的玫瑰,从中找出一支比较完好的玫瑰,“你觉得怎么样?玛奇玛小姐?”
玛奇玛的手覆上铃拿花的手,她的手修长纤细,骨节分明,“这支很好看。”
宇佐见忍不住抬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铃怔愣了一下,但很快表现出一幅深以为然的模样,得寸进尺地点头道:“我和玛奇玛小姐真是心有灵犀。”
她自来熟地将这支花插到玛奇玛的鬓边, “送你啦~玛奇玛小姐。你衬这朵正好。”
方才火焰的高温多少影响到了玫瑰,花瓣有些卷曲,边缘还有些焦黑,但整支却依旧盛姿绽放,别入玛奇玛橘粉色的柔顺长发中,意外地协调。
宇佐见这举动令玛奇玛有些惊愕,但她最终只是莞尔一笑,“多谢。”
这灿烂的、真挚的笑容令宇佐见呼吸微微一滞,竟让她生出几分羞愧——此前挑花挑的过于敷衍了。
接着,玛奇玛口吻和煦地说:“铃,你很有天赋,请加入公安吧。”
“我还是学生哦,政府无视劳动法雇佣未成年的话,是大新闻吧?”铃笑眯眯地继续说道。
玛奇玛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公安的恶魔猎人另有法条规定。”
“那我再考虑几天吧。”
宇佐见深谙一个道理,良才美玉矜持一点也无所谓。
她所展现出的实力就是她狂傲的资本。
玛奇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递给宇佐见铃一张名片,“铃下定决心的话,就来恶魔猎人总部大楼吧。”
说完,玛奇玛便转身离去,那条发辫晃晃悠悠地甩在背后,她的形象逐渐融化在金色的阳光里,变成了不可捉摸的漩涡。
啊,保温杯忘记还了。这时,铃才想起来她的一只手还挂着保温杯呢。
这女人……好像笃定了她一定会加入似的。宇佐见的手中捏着那张私人名片,心中嘀咕着。
全程玛奇玛基本都在使用肯定式的句式,最后留给她的干部保温杯,更是留下了让她前往公安大楼的契机。
一闭眼,玛奇玛那被阳光笼上一层金纱的柔美面庞再度浮现在铃面前,和红叶大姐一般的发色,同样美丽的面庞,但不像红叶大姐一样梳成繁复齐整的发髻,插了发簪缀上绒花,穿上艳丽的和服古着,而是在脑后分为三股结成松散的麻花辫,和温婉的发型呈现对比的是她一身修身的白衬衫、笔直西装裤、胸口打领带的职业装,外面罩着一件偏大的黑色风衣,简洁利落到满分的中性打扮。女人那双熠熠生辉的鎏金眼瞳,色调温暖的很,细看看不真切,只是铃从中感受到一种冷酷的气息,致命也诱人。
玛奇玛。宇佐见心中再度默念了一番女人的名字。
*
“嘁,你们这些人做事真是不够细心,没有放空气清新剂啊!”回到事务大厅后,宇佐见将身体陷入沙发后就不满的囔了起来。
“抱歉!”周遭僵立着的男人们顿时战战兢兢地土下座。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违逆这个比□□还要□□的未成年少女,就在昨日黄昏时刻他们亲眼见证了自己帮派是如何覆灭的,凡是轻看她的,都已经被送往三途川了。少女直接破门而入,一把匕首就将无数人割喉,夺得枪支后,完全化作了收割亡魂的死神,最让人难忘的是,一片混乱之中,少女的衣衫裙摆却未曾沾染一丝血迹。夕阳透过玻璃投到大厅,染了一片深红,叫人实在分不清地上到底哪里是黏腻的血,哪里是落日的余晖。事了后,只有宇佐见举止文雅地模样静立于赤红之中,洁净秀美的面庞仿佛纯洁无瑕的花。
留下一些及早求饶臣服的男人后,宇佐见自我介绍了一番,就开始翻查他们的文件、账本,以可怕的速度明晰了他们帮派的成员构成、生意来往、占领地盘等信息,在凌晨交界时,这个中型□□除了死人,一切都落入了她的手中。
天亮之前,尸体裹上尸袋就近沉入了东京湾,那些参与集会的存活者心中难免五味杂陈,肩上扛着的可是他们此前的上级。
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不同的是,□□已然易主。
宇佐见吩咐他们好好打扫乾净血迹斑斑的现场,往制服上衣塞了一把钞票,饶有兴致地抓了原首领桌上那捧玫瑰就出门了。
之后便是前文所述之事,铃本来想去看一场电影,结果她遭遇了考试恶魔。
她恰好她对异世界的力量体系也很感兴趣,总算叫她遇见恶魔,便没有像路人们一般尖叫着逃跑,而是在观察了考试恶魔的攻击手段,评测了一下对方的智力水平不算太高,宇佐见又出于对自己体术的亿点自信,预估出自己可以在这只恶魔手下支撑时间后,便打算陪这个恶魔玩一玩。她使用一切手段引诱考试恶魔到达她所知的附近一所私立学院,而后再拨打电话给警察——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一个星期,她就收集了不少信息,这所私立学校就是她的情报之一,学校里面的学生家庭非富即贵,有他们的施压,绝对不会发生出警滞后的情况,恶魔猎人一定会迅速派往现场,这样就给她自己的安全上了道防护绳,她还能观察恶魔猎人们的攻击手段。以这种学校的情况,搞不好应该上面会派高位领导前来指挥,若是对方是个识货的,她也就能搭上公安的线了。这可谓是一举多得。就算预估错误,集中在一起的学生们容易形成庞大的恐惧之源,可以吸引恶魔,必要的时候,宇佐见大可以将考试恶魔引至教学楼脱身。哦,可别指望真正的Mafia能有太多良心,不涉及自己的利益时,还在上学的铃确实和普通jk无二,不吝于助人为乐,但若是她的计划需要填入陌生人的性命时,她也不会多有犹豫。
为了实验自己的「异能」在异世能否作用于和异能者类似的超自然生命体,铃尽可能达成了初始条件,将路遇的恶魔作为自己的偶像,并通过诱导这个恶魔的回答触发了「开关」,如愿以偿获得了恶魔的部分能力。由于恶魔的颜值太低,她的“应援”力度也上不去,因此,铃获得的能力非常低微,仅仅是在接触恶魔时能够稍微抢夺“纸刀”的控制权。这就是她“被迫卷入”恶魔事件后得到的成果,她可以借助恶魔发动她的异能,获得力量。
宇佐见在轻松的“跳舞”时,□□的那些男人们正在心中祈祷这个罗刹鬼、女杀神不要再回来了,嘴上叽叽歪歪不情愿,但见识到那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的地狱图景后,也鉴于少女曾笑眯眯地翻看着所有成员的信息簿,甜腻腻念着簿册上亲属的名字,并较为准确地推测出了他们各自的情况,所有人都没敢跑,最后从心地好好打扫了这个集会厅。
“还有老鼠呢……”铃的低语令那些男人们头低的更低,她手中不知何时掏出手枪,手指勾着旋转着,他们的身体顿时颤抖如筛糠。
砰——
扳机扣下,子弹飞出,有稍微胆大的一些小心地微微抬头,偷偷观察是不是哪个倒霉鬼被处决了,结果只瞧见办公桌壁多出一个孔洞,还有一滩血液。
“还不赶紧去拖地。”宇佐见又不耐烦地指了一个人,“你,去超市买十瓶空气清新剂回来。”
一个男人匍匐至办公桌边,发现果真是躺着一只被子弹穿射后皮开肉绽的老鼠。
这到底怎么发现的?他的额头低落下一滴冷汗,回想起昨夜少女轻轻松松的躲避着密集的子弹,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一切背后偷袭都不管用的事情,他对少女愈发畏如鬼神。
3、
*
支使完那些打杂的以后,宇佐见枕着双臂躺在沙发上。
曾接受众多非人实验进行改造的她,五感灵敏的超出了正常范围,见完那位玛奇玛小姐后,回程的路上,铃就发现上方的天空总是盘旋着飞禽,路过电线杆时鸟类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有似是无意路过的流浪猫、老鼠……以及虫子。
得益于敏锐的五感、实验室期间的训练,以及港口Mafia的教官教导的反侦察技巧,铃的反侦察能力是远超常人想象的。她做下了如此判断:
那些动物都是耳目,大概率是那位玛奇玛小姐在操控。
是契约的恶魔有控制小动物的能力吗?是窥视恶魔还是其它什么恶魔?
玛奇玛并不简单,和太宰治那家伙一样难以看透。宇佐见想,以玛奇玛的身份来看,应该不至于随随便便契约一个普通恶魔,搞不好契约多个恶魔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目前也只和玛奇玛见了一面,玛奇玛身上透露的信息也极少,宇佐见并没有执着思考下去。
她转而继续研究东京的各个□□信息,分析完毕后,只觉得和横滨优秀的□□文化相比,这个世界的□□无聊至极,也就恶魔尸体的黑市生意比较有意思了。
可惜,大部分□□都不具备处理强力恶魔的能力。如果有这种能力,一般都是去当官方恶魔猎人或者注册成为民间恶魔猎人,哪条路比起成为□□分子都是光明坦途。
从她前段时间收集的情报可知,公安有专门收押恶魔的地方,可以提供入职对魔特异课的成员契约恶魔的机会。民间恶魔猎人大部分也是从官方恶魔猎人转行而来的,只有少数恶魔猎人是和对人类较为友善的野生恶魔契约,这种情况算是运气爆表捡了漏。大部分恶魔更可能欺诈人类,占据人类的身体成为魔人。
铃一只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果然……要想攫取一个称心的恶魔权能,还是得走公安的渠道。
路上遇到的都不大靠谱,既然能被官方的恶魔猎人使用契约的恶魔除掉,那这些统统都是垃圾。
宇佐见铃的异能「本命燃烧」,是一个永远都要“找对象”的能力。
这个异能分属于唯心类因果规律系异能,具体效果为:只要宇佐见铃能够认定一个异能者作为偶像,就能够借用这个人的异能。认定偶像时必须是她发自内心、异常坚定的认定。同时,可选择的偶像对象,一定得是活着的存在,并且她本人亲身与之接触后,触发「开关」,达成诸多严苛的条件才可攫取其能力。那种狂热的心情攀至顶峰时,铃就可以借用偶像的异能,而她借用偶像能力的程度,取决于她的“追星”程度,「皈依」一般的信念越强烈,借用的能力就越多。铃当然也可以选择“爬墙”,但是,她一次只能认定一个偶像,只能掌握一种异能,墙头劈叉是断然不行的,用太宰治的玩笑话来说就是“狂热的脑||残粉必须是坚贞不移的”,如果想借用其他异能者的能力,存在一天的冷却期,需要全身心的视另一异能者为新偶像,这时新偶像的异能就会取代旧偶像的异能。
这个能力毋庸置疑的强大,因此,在暗杀王“魏尔伦”来袭之前,她和时间异能者等Mafia里其他强力的异能者都是作为秘密底牌,他们有的人完全隐于暗处,不在黑手党明面上的成员名单之上,是完全的地下存在,也有如铃一般未曾公开异能者身份,以非异能者的身份从事黑手党的各项活动。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无论宇佐见怎样对自己下暗示、祈祷,都无法借用同事和上司的异能,她可以清晰感受到那种想要投锚却石沉大海的感觉,就像脱机断网一般完全链接不上。好在宇佐见被港口Mafia成员的养父母收养后,由于她超常的身体素质,一直是被作为武斗派大力培养的,在先代首领去世之前,她还未展现异能,就已经依靠精湛的体术、过人的身体素质,覆灭过无数中小型帮派,在港口Mafia里赫赫有名,倒也不至于就像某柠檬爆炸艺术爱好者,没了异能就成为弱鸡(虽然他的异能本来就有点鸡肋)。
*
约莫过了三天,宇佐见就去公安大楼找人了,因为从市面上能够获得的玛奇玛的信息都已经告罄了。
得到的信息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玛奇玛是内阁官房的直属恶魔猎人,这一身份是未公开状态,目前的职级是警视正,恶魔猎人东京总部对魔特异课的理事官,她的风评很不错,对外形象亲和,优雅从容,为人也廉洁正直,没有查到一丁点儿污点。可以说,前途一片光明,从外界的推测来看,未来入选内阁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铃望着贴在墙上的照片,她凝视着玛奇玛这双漩涡一般的眼睛,它给人一种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没在看什么的感觉,目光似是直勾勾地朝前盯着咫尺之遥的你,又似失焦发散地呆望远方。
她再度感慨,这双眼睛真是奇异,使得玛奇玛完全捉摸不透。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一种美丽的神秘。
走入公安大楼时,她的学生制服引人侧目,前台小姐以为她是误入或是需要求助的学生,对她露出了一个职业性的和善笑容:“您好,请问你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宇佐见掏出那张名片,微笑着说:“我找玛奇玛小姐,三天前……”
“宇佐见?”
一道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宇佐见没有回头,就根据对方呼吸的频率、步伐声响判别出了来着身份,是那个头上扎小辫子的清秀男子。
“是你啊,好看的大哥哥。怎么称呼?”她转身,脸上泛着红光,鲜活的翠绿色眼睛里透着一股喜爱,好像她认出早川秋是一位亲密的朋友。
铃过于友好的气息,使得早川秋严肃的表情有些坚持不住,板着的脸不自觉地松垮下来。
“我是早川秋。你怎么会来这?今天不是周末啊,上次也是,你不上学吗?”
这副担心她学业的男妈妈样子令宇佐见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她说:“秋前辈啊,我没学上了,所以出来打工赚钱了。”
早川无视了铃一上来直呼其名过于亲近的称呼,他直奔主题:“你要当恶魔猎人?”
“这很明显。”
早川秋面无表情地说:“恶魔猎人不是什么过家家游戏。你以为恶魔猎人是什么?”
上一次,他见识过宇佐见的实力,但宇佐见富有欺诈性的外表,还是让他忍不住操心。再者,不管怎么说,学生的话就该好好去上学啊!
“一份工作嘛。是因为我过于年轻,觉得不具备嗯……保护市民的勇气和乐于奉献的心理吗?”
宇佐见观察着早川秋的神色。如果需要什么品质,宇佐见就会有相应的品质,在表演这方面,感谢太宰治,她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是会死的工作。官方恶魔猎人的死亡率你有了解吗?”
早川秋的眉头紧锁,看起来一幅恨不得给她来一记爆栗,狠狠将她当恶魔猎人的想法从脑袋里丢出去。这双冰蓝色的眼睛,狠狠瞪着她,明明在发怒,却把人的血液都给冻住。
宇佐见想到了中原中也,她的干部晋升之路的有力竞争者之一,也是这样的蓝眼睛,对于他人有过剩的责任心。
可宇佐见不吃这套,她可是从地狱中活下来的人。
“我能活下来,而且——”
“一定是活的比秋君长哦~”铃似笑非笑地说:“归根到底,秋前辈是担心我的业务能力吧?总部大楼应该有训练场地吧,请我未来的前辈检验一番吧。”
*
路过训练室时,姬野看到里面人头攒动,都是自己的同事。
她连忙逮了一个同事问:“你们围在这,是什么情况?”
吃瓜群众见到又有猹来,不禁兴致勃勃地科普,想要拉小伙伴进圈,“不清楚,听说是早川君之前退婚了一个女学生,女学生勃然大怒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两人立下三年之约,这个jk立下苦修三年,归来暴揍早川君……”
姬野不禁嘴角抽搐,“这什么跟什么啊!秋也才刚大学毕业一年啊!他那个情况,哪里来的娃娃亲啊!”
她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三人成虎,谣言的传播变形竟能恐怖如斯!
姬野挤进沙丁鱼一般的人群,不断扒拉开她的同事来到前排,发现早川秋正和一个穿着绀色制服长裙的jk对打……或者说是他单方面被碾压着打。
宇佐见的行动速度快的惊人,更令人心惊的是训练场的地板被她砸出吓人的坑洞,她一拳下去要是真落在早川秋身上,恐怕早川秋当场人就没了,迄今为止,早川秋身上的伤都是被高速溅射的石块划伤的,可见宇佐见大大地手下留情。
“这是什么大猩猩啊……”姬野张大了嘴巴,连叼在嘴里未点的烟掉了下来也没有察觉。
旁观的其余恶魔猎人也感到胆战心惊,一脸汗颜,“我看是起重机才对,这个学生妹是和大力恶魔签订了契约吗……”
秀肌肉秀的差不多了,宇佐见直接一幅要把人摁地上就要开揍。
“喂,小妹妹,千万别打秋的脸!!!记得给他留口气!!!”姬野双手作喇叭状大喊道。
被压在地上的早川一幅想要杀人的表情,不单单是他的惨败,还在于这个时候了姬野前辈还在……
宇佐见朝姬野比了个ok,俏皮地眨了眨眼,“放心,我也喜欢池面!”
咔擦——
随之响起的是早川秋的一声惨叫。
咔擦、咔擦、咔擦……
待姬野冲上前来时,早川秋双目无神,仿佛一条失去灵魂的脱水咸鱼,只是她一摸关节处,并没有脱臼现象……
“未来前辈,给你正了一下骨,不用感谢我。”宇佐见抱臂站起,居高临下地微笑着说。
可恶!真的好气人啊!
被姬野扶起来的早川秋只觉得仿佛吞了苍蝇一样难受,五官扭曲地往中间挤。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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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见算是一战成名。即使玛奇玛小姐还在内阁开会,但人事部已经在高效处理宇佐见的申请入职手续——开玩笑,谁也不想惹上这个人形起重机,谁知道这个jk不高兴了,会不会把总部的楼给拆了……训练场的承重柱没有断掉,真是谢天谢地。
早川秋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仿佛有人欠了他上千万,因为超级自来熟的宇佐见坐在他的工位旁。
铃手心抵着脸颊,脸上堆着刺眼的笑容:“笑一个嘛,秋前辈~见到我有这么不开心吗?”
早川秋一边认真处理着各类文书,一边生硬地回答:“任谁被按在地板上摩擦都不会高兴。”
“颈椎、腰部舒服了很多吧。我的手法还是很不错的。”铃自说自话着,随手操起文件栏里的各类报告看了起来,“没想到当恶魔猎人还要做这么多文职工作,还以为是纯武斗派呢。”
早川忍不住吐槽:“那还真是感谢你没有使用贝恩同款手法。后悔入职的话就赶紧辞职吧,都说了恶魔猎人不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想象中的模样。从目前的时间来看,你也不会打破最速辞职记录。”
宇佐见没有理会早川秋苦口婆心的劝退,“我以为秋前辈这种古板大哥哥不会看蝙蝠侠之类的超级英雄漫画呢。”
早川秋的身体微微一僵,瞳孔剧烈收缩,目光涣散的厉害,是他的弟弟曾经痴迷于DC、Marvel的漫画,所以他也跟着看了……他强行转移了话题,语气平淡地问:“现在没有人会扫兴的阻碍你入职了,你还有什么事?”
宇佐见敏锐的注意到了早川秋的神色变化,过度悲伤时努力克制无法压下的典型表现,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进一步验证,应是见证了身边太多同伴因为恶魔死去,所以才不断劝退她,希望她慎重、慎重、再慎重的做出选择。不得不说,早川秋还真是够温柔的。
“秋前辈,你知道公安有哪些恶魔吗?最强的恶魔是什么?听说人们恐惧越强的话,恶魔就越强大,公安的人才……啊呸,恶魔储备库里有死亡恶魔、战争恶魔什么吗?”宇佐见一幅菜市场买菜挑挑拣拣的语气问道。
早川秋冷眼瞥了一眼铃,只觉得无论对方的体术实力多么吓人,一开口就讨人嫌极了,“东京总部恶魔猎人的契约全权由由玛奇玛小姐调度分配。异常强大的恶魔不会轻易出现在人世,你所说的死亡、战争应该都在地狱。”
宇佐见满是翠意的眸子登时灿然起来,“要是能去地狱看看就好了。”
早川语气不快极了,仿佛不断溅射着火星子,“人事部真应该对你的心理状态进行重新评测,检验是否有自||杀倾向。”
对于早川的diss,宇佐见一幅浑然不觉的模样,她内心腹诽,我可热爱生命了,要是你见过太宰治那个自||杀爱好者怕不是得和中也一样气死。
“秋前辈,那你知道玛奇玛小姐契约的恶魔是什么吗?”
早川秋硬邦邦地回答:“不要随意打探非搭档者的契约恶魔,尤其是上级,这是职场潜规则。”
宇佐见不依不饶地问:“那你见过玛奇玛小姐出手吗?”
“……没有,玛奇玛小姐从未参与过战斗。”考虑到这不算重要的问题,早川秋回答了,他想赶紧打发走宇佐见铃,“理事官是文职,玛奇玛小姐很可能没有契约恶魔。”
宇佐见歪头想了想,“那么……玛奇玛小姐是怎样一个人?”
“……”
出乎宇佐见的意料,据她观察仰慕暗恋玛奇玛的早川秋,本应谈及玛奇玛时多少能够说出些印象词,但是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话语是迟滞的,但是身体的语言往往先于口齿。
早川的手掌并没有打开,而是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玛奇玛小姐是好人。”
他下意识在紧张、迟疑,但是他本人毫无所觉。
“为什么秋前辈这样觉得呢?”
冻结反应再度发作,约莫3秒。
这是一种遭遇威胁时,身体下意识的机能效果。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宇佐见附在他耳畔,富有诱导性地轻声问:“为什么你喜欢玛奇玛小姐而不是姬野前辈呢?”
“……”
早川秋的脸上有着说不出所以然的恍惚茫然,这大概迟滞了五秒,他才恶狠狠地警告铃:“随意打探和编排他人的私事是极其无礼的。你父母没有教过你吗?”
“真是抱歉啊。我没有父母,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养父母,他们都死了。”宇佐见轻飘飘地回答道。
早川秋愣了一下,心中生出一些后悔。宇佐见铃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按理来说应还被庇护于学校这一象牙塔,他既然被称一声“前辈”,又何必和她计较。
“抱歉。”
宇佐见无所谓的摆摆手,“我去找姬野前辈玩啦。”
转身时,宇佐见平常微眯着的绿色双眼完全睁开,目光锐利如刀锋。
迟疑,是思索过程的外在表现。面对简单快速的问题,回答者的反应最能暴露其真实想法,一旦尝试隐瞒,就会出现结结巴巴或者迟疑的情况。
如果早川秋真的暗恋玛奇玛,那么,他现在的反应应该是迅速对玛奇玛做出正面评判,并且,以他的性格,在被一个看不惯的新人触及问题核心“为什么喜欢玛奇玛”时,应该立即利落的做出否定回答和严厉教训,因为办公室恋情的传言往往会给对方带来困扰。
本来只是抱着从他人口中了解玛奇玛的形象,顺带吃个瓜,结果没想到钓到了大鱼。
早川秋很可能被下了催眠暗示。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对玛奇玛的好感压根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
“诶,铃?怎么找上我?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和秋待在一起呢。”被小女生从后面一把扑到的姬野诧异的说。
“姬野前辈,「我也喜欢池面」的后一句是「我更喜欢美女姐姐」哦~”宇佐见如同她身上的椰奶味一样甜甜地说道。
“哇,那你很有眼光。”被夸赞的姬野竖起大拇指开朗笑道。
宇佐见轻声问:“我想问姬野前辈一点私事,前辈你是喜欢秋前辈吧?”
姬野懒洋洋的笑容不变,只是脸上有些疑惑,“怎么?你也喜欢起秋啦?温柔又帅气的清爽男孩还真是招人喜欢呐。”
宇佐见不以为意的笑道:“放心啦,姬野前辈。比起内核温柔的人,我还是更看重表面的俗人。秋前辈脾气像被蚀空的石头,我可没有兴趣。”
蚀空的石头。这样的评价令姬野心中微微一动,但宇佐见接下来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铃话锋一转,图穷匕见:“我在意的是玛奇玛小姐啦。”
“她啊……大家都很喜欢她呢,秋也不例外。”姬野语气复杂地说:“我听说,兴趣是沦陷的开始。铃,你也是吗?”
宇佐见慢条斯理地税:“从语义上来说,爱情和兴趣是可以相互替换的,这并非巧合。「我爱姬野前辈」即「我对姬野前辈感兴趣」。正是因为爱,所以对姬野前辈怀有极大的兴趣,也正是由于兴趣投入了关注这一成本,所以才情不自禁地要去爱。”
被用来举例子的姬野哭笑不得,“你还真是油嘴滑舌,一套一套的。说吧,你到底要打听什么?”
“我想知道,玛奇玛小姐是怎样一个人?”宇佐见紧盯着姬野清丽的脸庞,仔细观察着她面部每一处肌肉的牵动。
姬野犹豫了片刻,“如果……我说玛奇玛小姐性格像屎一样,铃你还会喜欢她吗?”
宇佐见笑着摇头,“我是否「喜爱」一个「对象」,很少会取决于其性格,而在于……”
“兴趣?”姬野她试探性地补道。
“YES~哦,颜值也很重要。”
姬野不知为何,从宇佐见灿烂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恶寒感,她下意识吐槽道:“你这孩子……某种程度上,和玛奇玛那烂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宇佐见眯了眯眼睛,微笑着说:“姬野前辈啊,如果我要「追求」玛奇玛小姐,成功了的话不是正好为你除去了情敌?”
“有道理耶。”姬野一手成拳砸掌,恍然大悟道:“阿秋那家伙绝不会当男小三插足别人的感情的!”
思及此处,姬野勾住铃的肩膀开怀大笑了起来,仿佛刚才做出恶性评价的人不是她,她一只手还揉乱了铃本就松松垮垮的盘发,“你这孩子打小就讨人喜欢啊哈哈哈哈!”
“话说回来,姬野前辈,你还知道有哪些人表露过对玛奇玛小姐的好感呢?”
姬野玩笑道:“啊咧,才刚入职第一天你就这么急着铲除情敌吗?”
宇佐见也玩笑似地回应:“信徒都难免「优越感」和「排他性」。”
在姬野还未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时,铃就亲密地缠着她胳膊甜甜地撒起娇来,“姬野前辈,快告诉我吧~”
当姬野说完以后,铃立刻摆摆手就去找那些人了。
望着宇佐见的背影,姬野转过身去,走向吸烟室,她默默垂下左眼眼睫,从口袋的烟盒里抽了支烟出来,拿出打火机前端点燃了香烟,拢住在首端摇曳是明黄火焰,在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烟雾后,她在脑中再度滤了一遍方才和宇佐见的交谈,“呀,用完就丢呢,真像……说来,信徒不会是指她自己吧?”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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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宇佐见灵秀明丽的外表、自来熟的性格,是很容易与人拉近关系的,公安厅里对魔特异课的恶猎人们、普通职员都乐衷于和这个性格活泼的小姑娘闲聊——大部分文书工作都是冗余的、枯燥的,无聊的很,素日里随便一些风吹草动的八卦都能勾的他们分出些神来一心两用,何况现在。
铃不辞辛劳地一遍遍打探玛奇玛的为人处事,以及众人对她的观感,愈是探知,她的心愈是兴奋战栗,心情仿若在钢丝上跳芭蕾舞。
在港口Mafia的地下室深处,是“存放”着一件大杀器的,精神异能者「脑髓地狱」梦野久作。
联系她几日前对玛奇玛所契约的恶魔的揣测,玛奇玛在她心中的危险等级已然上升了十几个度。
玛奇玛契约的恶魔,不单单操纵动物这么简单,还包括人的精神,从目前她所观察的反应来看,对魔特异课有大量恶魔猎人都已沦陷。
这个范围属实够广的。
就像蜘蛛一样擅长织网。宇佐见想。
少女脑中浮现出那样的景象,玛奇玛小姐是蛛网的中心,她散开发辫,橙粉的长发像藤蔓一样蔓延,细长的发丝作为辐线,把一个圆圈分成等分的数目,每两根相邻的半径间的角度约略相等,有一些头发像她的眼睛一样,从中心向外盘旋成相互平行的、密密麻麻的、无穷无尽的螺旋线。以大他者的姿态张开双臂做拥抱状,被操纵的人们是落入网中的猎物,毒液麻痹了一切抵抗,于是身体被温暖的茧所禁锢,语言是意识的物质外壳,因此咽喉被丝网勒住,切开他们的血管,养分被一点点的抽乾,最后留下一个干瘪的空壳,这是盛大又困顿的葬礼。
要用穆夏的笔触,淡雅清新的色彩才能遮掩凝重的威胁,日本浮世绘的平涂技法和轮廓勾线可以点明她的出身,巴洛克、洛可可繁复细致的艺术效果可以描摹她略带肉感的窈窕身躯,也只有穆夏才能用感性化的装饰性线条、简洁的轮廓线和明快的水彩效果将她独一无二的温柔与冷酷、妩媚与纯真、优雅与婀娜、严正与灵动展现得淋漓尽致,线条里隐隐流动中微妙的秘密,是玛奇玛小姐不为人知的梦。最后用《黄道十二宫》的装饰框,拜占庭的马赛克壁画,有一种神圣之美,令人爱慕又崇畏。
画面被宇佐见贯注了最大的浪漫,激情的浪潮退却后,在岸上留下来一些贝壳海螺一般琐碎的质疑。
玛奇玛她真的是人吗?铃直觉性地产生了这一疑问。
这么bug的能力……以及能力这样大的覆盖广度,这样长的作用时间,按理来说,要付出的代价再低也很难低到哪去啊。
宇佐见一边盘算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后藤前辈,你觉得玛奇玛小姐是怎样的人呢?”
还未等到后藤小姐的回答,宇佐见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视线,汗毛竖起的悚然感自脊骨升起,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倏然响起,她急忙转身,发现是玛奇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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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那孩子的破坏力还真是惊人呢……她是在展现自我呀。”玛奇玛静静观望着狼藉一片的训练场自语道。
她向旁边的职员道:“场地修缮的费用就从我的薪水里扣吧。”
工作人员询问道:“这……玛奇玛小姐,宇佐见只是刚入职的新人,这样做会不会太纵容她了?”
“有天赋的孩子可以拿到更多的糖果。”玛奇玛微微漾起笑容,明明是个彻头彻尾的少女,此时她看起来却像是怀抱孩子的母亲,“不用担心,我也很擅长训练这样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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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铃看到玛奇玛时,她的心脏停止跳动,周身的血液好似凝滞阻塞成一团——她既心惊又懊恼于没有发现玛奇玛到来这一点。
玛奇玛语气柔和地问:“铃很好奇我是怎样的人吗?”
宇佐见扬起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笑得人甜丝丝的,“因为想知道未来上司的性格,以防出现职场事故啦~”
玛奇玛笑容不变:“我很高兴铃的选择。”
“其实啦~我还有些疑问,玛奇玛小姐可以给我做一个新人培训嘛~”铃双手合十的恳求着,唇角飞扬,抿出一个俏皮可爱的弧线。
玛奇玛轻轻抚摸着宇佐见毛茸茸的脑袋,给她理了理耳畔飞起的杂乱发丝。
像是母亲爱抚着自己的孩子。这种感觉令宇佐见既沉浸又抗拒。
“那走吧。”玛奇玛拉起铃的手,带她到了办公室。
宇佐见难得身体不协调的同手同脚了起来,一向为人处世游刃有余或者说无法无天的她,在和玛奇玛肌肤相触时,心中总是有那么一丝局促,警惕审慎的同时,又难以自拔的沉沦,泛起旖旎的涟漪,于是,自嘲了起来,虚伪的表演之下竟也能生出坦诚的忐忑。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宇佐见小心偷摸地捏着玛奇玛的手感受她的体温,是温热的、细腻的触感。
一阵难以名状的暖流突袭了她,化作电解质的信号往宇佐见的脑部和心脏传导了一种令人贪恋的感觉,像玫瑰花的褶边轻轻擦过心尖,掠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甜蜜。
「永恒之女性,引我等向上。」(1)
她莫名想到了这样一句话。
玛奇玛松开她的手时,铃心中竟生出不舍的挽留,好在及时止住,才没有出糗。
当宇佐见随意打量办公室时,她瞄到玛奇玛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面供养着一只焦骨的玫瑰,不知道玛奇玛用什么方式,让它隔了这么久、经受火焰摧残还不曾萎败,宇佐见反正没心思想这么多了,她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灵魂里产生了一瞬的真空带,一切喜悦、渴慕的正面情感都迫不及待地赶赴着填满,脸颊也莫名地烧了起来,好似她才是那朵被火焰撩过一圈边沿后被供养的玫瑰。
完了。如同被闪电击中,宇佐见恍惚了一下,脑中飘过这样的想法。
她清晰预感到此刻起,她只剩一张手牌,打出后胜败不知。
办公室的桌子上有不少小零食,宇佐见眼睛一亮,立刻去拿,撕开包装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她更加有安心感。
玛奇玛将自己的黑色大衣脱下搭在一旁的衣架上,白色的宽松衬衫下摆工整的掖进裤子里,简单的制服也能微微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纤美的身姿,然后,她靠在柔软沙发上,但即使坐在这样令人放松的环境,她依然背脊挺直、姿态端正,领带板正,几乎不曾摇曳,只有慵懒垂落在纤薄肩膀上的温柔的橙粉色发辫,才让人有一丝放松感。
秀色可饱餐,赏味期无限。宇佐见啃着小饼乾,望梅止渴地盯着那条漂亮的发辫想。
那条辫子,她一会觉得这那朵漂亮的玫瑰,一会又觉得这像是上吊的绳索,只是编入了多巴胺亮色的丝线。对,多巴胺。铃仿佛听到自己大脑里爆炸般激素分泌的多巴胺,它们在神经里发出泡腾片丢入水中的声音,还化作粉色的泡泡。份量多的吓人,搞不好会成瘾。
玛奇玛等了一会,也没见宇佐见开口,而宇佐见鼓着腮帮子像仓鼠一样不断吃着甜点,时不时自己倒茶润唇润嗓。
她像是看到调皮孩子一样无奈笑了笑,“铃的疑问是什么呢?”
宇佐见心中深吸一口气,她冷静地与那双一圈一圈年轮一般的金色眼睛对视:“我要当恶魔猎人的话,就要当最强的。我要契约最强的恶魔,公安厅有么?”
玛奇玛轻笑了一下:“铃。契约恶魔只有最合适,没有最强的说法。强大的恶魔一般会索要更多的代价,一般大家都难以负担。”
“那玛奇玛小姐,觉得什么恶魔适合我?”
「什么恶魔适合我?」,而非「我适合什么恶魔?」。
高傲如斯。玛奇玛想。宇佐见铃并没有将自己放在被选择的环境。
玛奇玛提议道:“未来恶魔怎么样呢?铃的体术很好,看到未来的片段会更好的辅助你战斗。”
“不需要哦。我自己就可以做到战斗中预判敌方的行动。”宇佐见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她本身就是作为人造兵器被制造、培养出来的,一切战斗相关的天赋、能力都被强化了数倍。
她接着说:“我从不依赖未来。”
争取胜于期待。玛奇玛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看来你也觉得「预测未来的最好方法就是去把它创造出来」。”
宇佐见有些讶异:“玛奇玛小姐真是紧跟时代。”
玛奇玛抿了一口茶,陈述时的语气像极了官员发布报道:“「尼葛洛庞帝式转换」对美||国政府协调无线通讯和有线通讯的布局起到了关键作用。数字化时代已然开启,信息的战争也是政府重视的。”
宇佐见默然,她突然好奇起玛奇玛的生长环境。
“玛奇玛小姐,你又契约了什么恶魔呢?你似乎很合恶魔眼缘,没有承担太大的代价。”
“我以为,我看起来应该像是纯文职的官员。”
非正面性的、四平八稳的回答,本不该有疏漏,但正是这完美的回避,精准到可谓机械的笑容,令宇佐见愈发确认心中的猜想。
铃本盯着玛奇玛的心脏部位,她本应该以暴力去验证那个揣测的,物理的解体可以印证概念性的答案,明明她向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可玛奇玛眼中绵密的圆圈晕眩了她的神经,她闭上眼想要抵抗自我毁灭的坠落感,可无济于事。因为铃想到了玛奇玛牵着她的手,手不紧也不松的握着她,手指温暖而纤长,有铃从未有过的安心感。她凝望着摄人心魄的金色深渊,深渊也以惑人的温柔凝视着她,于是,她不单被伊甸园中的蛇诱惑,还自主地萌发了夏娃偷吃禁果的勇气,生起了拥抱深渊的疯狂念头,豁出她的底牌将一切堵上去。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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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见睁开眼睛,玛奇玛觉得少女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玛奇玛头一遭知道,翠绿的眼睛可以不必用山间的涓涓细流去形容,少女的双瞳像是点燃她这两轮铜质的人造太阳后的焰色反应,又像是梵高狂舞着的闪烁色块,灵魂的高贵正来自于其简单的热烈,抻开清晰的线条,只有纯粹的色彩在肆意流动。是身如焰,从渴爱生。(2)
宇佐见嘴角含着笑意,认真地说:“玛奇玛小姐,你看起来像是国家机器的化身,你应是理想中的那类,但是,国家是秩序化的集体,无论再怎样正义的国家,都会以暴力维护秩序。所谓善意铺就通往地狱之路,便是这般。”
玛奇玛气息有些紊乱,心头涌起些许烦躁,是作为人格真意的拒绝在自我精神中应用,同时,她多少开始诧异宇佐见了。正如玛奇玛对宇佐见而言是神秘的谜,凭空出现的宇佐见对玛奇玛同样是漂亮的谜。然而,她脸上依旧是得体的微笑。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盛,射入室内后,整个屋子都浮起了黄金的浓雾,像是有细碎的闪亮粉尘在漂浮。玛奇玛一半的脸庞被勾勒出一圈光晕,将具象的面容点染皴擦成朦胧的写意,白净的皮肤如同敷了圣油一般闪耀,金光镶嵌在她背后是为福祉的温和之光。金砂如糖霜一般溶进蜂蜜似的双眸,有无数道炫目的彩虹色光带在她眼中搅拌,泛起昏黄的涟漪,眼波流转的是神圣又空洞的慈悯——这双眼睛能容纳太多的东西,因此宏大至玄虚。多么难以表述的美感!仔细端详,她竟看起来与教堂里镀金的圣母像一般无二,打上柔光的部分是温柔的圣洁,阴影覆盖的地方是冷漠的晦暗。
宇佐见也粲然一笑,这一刻起,她眼中的绿焰烧热烈而旺盛。少女要如实地述说着心中的情感——如曼妥思薄荷糖丢进可乐中勃发的甜蜜喷泉,汹涌澎湃,形而上的恋心被过度且不合适的热情(fanatic)点燃,火焰之后的死灰下是锡心,不仅如此,铃非得造像不可,同时却要毁灭原本的神龛,制一个由她亲自构建的神坛,让她和玛奇玛以纯粹又沉重的同在激励,在人间相连。
铃说:“玛奇玛小姐,像怜子的圣母,高洁的、温柔的、聪慧的、纯洁的、善良的、悲悯的、真挚的……”
隐喻是危险的。爱由隐喻而起。(3)
她不断念诵着一切美好品质的词语,这是燃烧圣母像的烛油。
“不过——”
“圣母也是少女,少女不过是带上合法的表情,不去看人们,也藏好自己的心。”(4)
米开朗琪罗的《哀悼基督》,突破了从前苍白老妇的形象,桀骜的艺术家在大理石上雕刻了一个温文尔雅、端庄秀美的少女,她比基督还年轻。
圣母往往表现为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但是,这座雕像的圣母非常年轻,甚至比基督还年轻。少女眼帘低垂,面容平静安详,悲哀是深沉的,万般情绪,深藏石心。
“圣母也是人,当她死去时与普通人的死没有区别。”
卡拉瓦乔的《圣母之死》,画上没有迎接的天使,也没有颂唱的诸神。美人儿蕾梅黛丝攥着床单升天了,而圣母在人间死去,白色的床单是她的裹尸布,她死时,圣光模糊不清,与穷人的死无甚区别。
“因此,玛奇玛小姐是温暖的血肉之躯,而非冰冷的僵硬神像。”
此话如乔托,是一道分水岭。
中世纪的圣母是冰冷的神,不可亲近,她是象征,是符号,是抽象。乔托在《哀悼基督》为人性加码压倒神性,在《圣母子》为圣母添了一件来自真实生活的鲜亮内衣,世俗的色彩冲散了虚幻的天国。
“玛奇玛小姐,我还想到,圣母和人类一般无二,世上也会有恶魔和人类一般无二吧。”
全能的躯壳里前所未有的错乱。
玛奇玛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在抽烟。
然而,玛奇玛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的面部肌肉牵动很弱。
宇佐见铃觉得,玛奇玛就好似约翰.希尔勒的“中文房间”,房内有一个人工智能与懂中文的人交流,让外面的人以为房中是母语为中文的人,但是,人工智能并不理解它输出的、回答的话语。玛奇玛亦如是,她只是完美的模仿人类情绪,但并不理解,或者理解是寡淡的、不深入的。哪怕城府再深的政客,面对一些冲击过大的事情,在某些时刻,在某些细微的地方,面部也会无法控制的有所变动。玛奇玛正是因为无时不刻地完美模仿,所以她的表情永远是克制的,这反而使得铃发现了她的破绽——可以确定,玛奇玛不是人,而是恶魔。
玛奇玛开口了:“铃的每一句话都超出我的意料。”
“给偶像带来惊喜是身为粉丝的义务。”
少女的面容有如春日来临。
“偶像?”玛奇玛以疑问的口吻重复道。
室内的阳光如油画一般浓郁,一个拥抱搅乱了一切颜料,玛奇玛稀里糊涂地被抱住了。是的,一个拥抱。
玛奇玛完全愣住了。
拥抱是怎样的感觉,她第一次知晓。
世界无法泯灭支配,国家无法放弃支配,支配恶魔也无法丢失支配。
支配的满溢正如歌川国芳的骨头,尖锐的脊柱撑起了沉重的概念。可剔去了血肉如何获得拥抱呢?
宇佐见铃的手臂勒得很紧,不断加深,她柔软的身体温热,像初春抚摸荒原,消融冰雪的暖风。少女身上的香味横冲直撞地染上她的身躯,甜甜的椰奶坦荡地浇在强烈的太阳上,让它降落,让它温柔。两人的心跳相撞在一块,仿佛要交换彼此的胸膛与肋骨,铃听到了玛奇玛沉稳有力的心跳,像庄严的古典乐,玛奇玛听到了铃青春活泼的心脏,像流行的小调。玛奇玛的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现在不是一个人,她是在铃宇佐见的怀抱里,因此她无话可说,可偏偏她总能听见宇佐见的心脏仿佛在抑扬顿挫的说着什么。
拥抱之间,时间的玫瑰在枯萎,桌上那朵玫瑰却烧的热烈,开的浪漫。
为什么铃会这么做?因为她觉得,玛奇玛看起来很需要一个平等的拥抱。
宇佐见以后兴许还会拥抱其他人,但想必没有谁会让她拥抱的如此热烈。也许,这个拥抱并不够纯真,是宇佐见逃避成为母亲的傀儡的手段,但爱意无疑是比杀意高明。她凭过人的直觉从难辨的选项中选出了正确的答案——玛奇玛现在也伸出双臂,将少女的身躯紧紧圈住。
宇佐见在她耳畔轻声询问:“玛奇玛小姐,你可以成为我的偶像吗?”
像您这样闪耀的人,注定成为我前行的道标。
「开关」启动。
“嗯?”
玛奇玛珊瑚粉的长睫毛在眼睑铺开一片羽毛一般的阴影,鎏金的瞳孔是动人的波光粼粼。她想起地狱里电锯的引擎发动时轰鸣的声响,想到了她的偶像她的夙愿,想到了地狱与人间的辗转像是一场轮回,一种莫名的悲哀浮现了出来,仿佛心脏最深处的、最柔软的地方被蚂蚁咬了一口,异常细小的疼痛,但是确确实实地被吃掉了那微小的一块。
当宇佐见松开这个令她些微眷恋的怀抱时,她微笑着给出了回应:“可以。”
在玛奇玛答应的那一刻,无形的锁链伸向了她。
「推し、燃ゆ」
玛奇玛没有听到宇佐见心中的低语,她只是微微地勾起了唇角,稍稍偏了偏头,两鬓的发丝拂过宇佐见的面颊,让人脸上痒痒的,心头也瘙痒。火烧云的色彩就是从发尖被细腻的抹开。
金色的双瞳里,赤红的同心圆慢慢的转动,她专注地看着少女,充满怜爱的声音里仿佛蕴含着一种魔力,“那铃愿意为我献上一切吗?”
仿佛一个永无止境的螺旋上升的阶梯,少女在玛奇玛构筑的无限阶梯上不断地奔跑,无以名状的存在正驱动或者说操纵着她,胸腔里血液如开闸的潮水在细微的血管里翻涌,像服用致幻剂一般出现的幻梦让她像中毒一样继续攀升。
终点是哪?
宇佐见有些恍惚,灵魂仿佛被切成了两半,一半的她只知道前面有玛奇玛小姐,前所未有的强烈感情在悸动,另一半的她由于「开关」的发动,异能的通畅传导冷澈又清晰。
原来是这样啊……
玛奇玛小姐在吸引人的同时,却总是将人支配。
玛奇玛小姐,原来你是支配恶魔啊。
玛奇玛小姐习惯对所有人关上通往她内心的门,而宇佐见铃是悄然潜入的小偷。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心者呢?
铃捏住玛奇玛的手,玛奇玛的手纤长白净,骨节分明,指甲盖圆润光滑,她摩挲了一番,只觉得有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质感。十指相交时,玛奇玛觉得,她好像扣住的不是铃的手,而是握着一颗少女主动奉送的滚烫心脏。
铃一厢情愿地将她的热意从指间传递到玛奇玛的心脏,将从玛奇玛那获得的热烈得无以名状的感情储进自己蓬勃跳动的心脏,化作燃烧的柴火、权能的养分。
须知,当她握住玛奇玛的手时,是她主动递上了支配的锁链。
宇佐见铃会视玛奇玛为神,并为玛奇玛献上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狂热,正是粉丝的“真理”啊。
因此,少女单膝跪地,比起臣服,更像献上一切爱慕的求婚,玛奇玛的手触碰她的肩像无剑尖的慈悲之剑留下的祝福与箴言。
她起誓谨守的是爱人,捍卫我之所爱,至死不渝:“为玛奇玛小姐献上一切。”
铃心想,粉丝会为偶像献上一切的。
支配产生虚假的爱意,阳光见证虔诚的信徒。
女王要册封骑士,她要忠心耿耿为她摇旗冲锋的不二臣,但她却收获了一个求爱者的山盟海誓。
发出的锁链最终被少女具化成红线,一点点的侵蚀与之相缠的锁链。一端牵在玛奇玛的心脏,一端牵在宇佐见铃的心脏。
这是宇佐见铃用整个灵魂为玛奇玛掀起文艺复兴的前奏。
她要熄灭圣母的圣光,她不仅要圣母的容貌是人的貌,还要圣母的情是人的情,更要圣母的心是人的心。扒下神明冷峻的袍,为少女穿上世俗的衣。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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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月球有永远背对地球的那一面,「本命燃烧」不单只有偶像指向粉丝的一面,亦有粉丝指向偶像的那面。
「推し」(oshi)即「我推」,这个词由“我”和“推”构成,先有“我”这一在期待、在推荐的思维主体,才会有“我”和“推”的链接。
“推”有“尊敬、喜爱”的意思在里面,因此,“我推”是被“我”瞻仰的、恋慕的存在。
正因如此,「我推」也是一种位置,一种粉丝之上的阶级地位。
「我推」的一举一动都对粉丝起着指引性的作用,粉丝在想到「我推」时就感到幸福,在倾注自己的热情时,也获得了奋斗的、向上的力量。
但是,“偶像(我推)—粉丝”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偶像(我推)凌驾粉丝之上的单方强势,事实上,粉丝会从自己的角度去解读偶像,这些解读可能完全偏离偶像本人的形象、主观意愿,但是偶像并没有办法撇开这样的诠释,甚至需要去迎合粉丝的想象。同时,粉丝还会希望偶像永远保持其所向往的人设,不允许偶像的人设崩塌。从某种意义上说,粉丝的主动权并不少,粉丝的地位也并不卑微,因为是粉丝选择偶像,粉丝注解偶像,甚至……粉丝支配偶像。
粉丝会沦为工具人、会成为狗,正是他自己瞧不起自己的时候,自己都无法维护自己的人格,他人只会加倍地将其物化、异化。
这便是宇佐见铃「本命燃烧」暗面能力的内涵。
也就是说,被宇佐见认定为偶像,偶像本身的言行举止等外在人设都要经由宇佐见的「认定」。举个例子,就算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只要宇佐见能够发自内心的崇拜,并且她「认定」这个混蛋是被世人误解了——这个混蛋其实是个十世善人,那么这位被选中的偶像将不得不按照宇佐见铃的「期待」去行事。
神因人的崇拜反被束缚住了。这正是宇佐见铃的异能真正可怕之处。
玛奇玛支配宇佐见铃的同时,宇佐见铃也支配了玛奇玛。
此后,宇佐见铃和玛奇玛平分人性,玛奇玛与宇佐见铃平分支配。
*
铃现在已经开始拒绝多巴胺,拥抱内啡肽了——由于她处于被支配状态的缘故,心中的恋心愈发炽热,已从短暂的激情转化为深沉的情感,爱意历久弥新,她对此乐见其成,完全放任神经递质和激素的互动,因为一切对「我推」的正面情感都会成为她异能的养分。此时的她,好似在侍奉一个终将陨落的神。
宇佐见哼着歌下到了公安对魔部的恶魔契约所,眼前的恶魔,有着瘦削人形,只是脑袋的部分只有一只眼睛,难以形容的颜色,非要说就是五彩斑斓的黑,它双手的部分取而代之的是长着鸦羽覆盖、寒芒崭露的双翼,整个身躯都一片漆黑,完美的融入了地下所的阴暗环境。
大概是从它的胸腔部分,发出了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恶意与喜爱,“我看你的皮肤很不错,你可以用二分之一的皮肤换取使用我的一半力量。”
“抱歉,我对变成双面人可没什么兴趣。”宇佐见笑盈盈地说。
她伸出一只手,作枪状,无形的压迫力轰向其身躯。
很快,恶魔的胸部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宇佐见双手负于身后,微笑着说:“臣服我,影子恶魔。”
一道锁链从其背部伸出——
“代价一根头发,使用你的全部力量,签订永久契约。”
*
翌日清晨。
“铃,听说你签上契约了?”姬野拦住手上提着便当盒,匆匆忙忙跑进公安大楼的宇佐见,搂着她的肩问道。
“签上了。”
姬野不住的打量宇佐见的身体,眼神里满是关心,“感觉怎么样?”
铃的年纪和她妹妹差不多,姬野总想着多关照一些。
宇佐见心下一暖,知道姬野是指她的契约代价会不会严重,微笑着说:“我的恶魔大概比较嫌弃我,只要了我的头发。”
潜藏在宇佐见影子中的影子恶魔:???
它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姬野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开起了玩笑:“它没眼光才好呢,要我是恶魔,见到像铃这么可爱的jk,一定要完全占有呐~”
姬野的脸凑近是我,宇佐见发觉,她的左眼白干净剔透,如晨间叶上的未晞白露,瞳仁明亮清澈,湛然有神,秋夜里楚楚动人的星子似乎都落在她眼瞳里。姬野的眼下还有卧蚕,眉眼一弯,人显得愈发灵动俏丽。
铃欣赏着欣赏着就可惜了起来,恶魔真是善于收走一个人最美好的地方呢。她兴致勃勃地说:“姬野前辈,下次我们一起让恶魔团建一下吧~”
作为背景板的影子恶魔,在心中为姬野的契约恶魔默哀了起来。
幽灵老弟,你大概要完犊子了……
姬野满头问号,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思维比她还跳脱啊。
“不说啦,姬野前辈,我去给玛奇玛小姐送早餐啦~”
“等等,铃……你……?”姬野望着宇佐见提及玛奇玛时如鹿切慕饮溪的眼神,真挚地毫无半分虚假,不似先前,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顿时似有一片阴云掠过,遮住了明眸闪耀的光芒。
“放心~姬野前辈,我很看好你和秋前辈的~”宇佐见回头朝姬野调皮地眨了眨眼,眼神里是胜券在握、志在必得,就在视线交错这一瞬,姬野仿佛又回到与铃第一次正式交谈的日子。
蓦地,姬野心中莫名放松了下来。
看来……铃没有变,或许,她真的会成为例外。
姬野立时又恢复到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就在转身要去摸鱼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铃!你还没穿公安制服啊!!!”
*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请进。”玛奇玛头也不抬的说。
正在主位批文件的玛奇玛抬起了头,她有些惊愕地看向宇佐见,“铃?”
“玛奇玛小姐!我给你送早餐啦~是我自己做的哦!”宇佐见来到玛奇玛身旁,骄傲地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行云流水地打开她做的便当,里面的食物琳琅满目、小巧精致,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来自红叶大姐的教导。
“多谢。”玛奇从善如流地拿起铃为她准备好的筷子,夹起其中的天妇罗虾尝了一口,她夸赞道:“很美味。”
支配恶魔只是脸盲,但她的味觉还是没问题的,铃的厨艺值得肯定,是可以上米其林评级的程度。
她身体微微侧倾,贴近了宇佐见的身体,鼻子轻轻嗅了嗅,“食物的味道很香,铃的味道也很甜,早餐因为你变得美味了。”
口吻像是在哄漂亮的波斯猫,很用心地、慢条斯理地。
玛奇玛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棒棒糖,“铃,要尝尝吗?”
可乐味的珍宝珠和玛奇玛的瞳仁颜色很像,晶莹的糖球在灯下和她的眼睛一同微光闪烁。铃将糖果比到玛奇玛眼前,然后又收回去舔了舔糖果,这让玛奇玛有些不明所以。
铃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的口吻,“玛奇玛小姐……的味道是珍宝珠的味道,还是可乐味的!”
“真是一团孩子气呢。”玛奇玛像抚摸小狗一样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脑袋,她语调柔和地说:“铃,以后要穿制服。在公安,你不是学生,而是职业人士。”
“不想穿哦。”宇佐见一脸无辜地笑着。
两人陷入了沉默,宇佐见以冷静自若的眼神,眼眨也不眨地看着玛奇玛,玛奇玛以一成不变的微笑弧度、漩涡一样不断旋转的金色双眼凝视着宇佐见,空气中仿佛在进行着一场角力,而宇佐见是在步步逼近,迫使着玛奇玛的手腕转向另一边。
最后是宇佐见笑嘻嘻地别上了玛奇玛的办公室门,她每日仍然没事人一样去给玛奇玛送爱心便当,对玛奇玛嘘寒问暖体贴备至。后来,整个东京对魔部的人都知道宇佐见铃在追求玛奇玛小姐。
在铃每日进入办公室之后,玛奇玛依旧会提醒宇佐见好好穿公安制服,但宇佐见之后每日依然穿着打着红色学生领的绀色水手服,穿着jk制服的少女大方自然地在公安大楼里工作、去战斗,起初,大家还很不习惯,觉得宇佐见过于格格不入,不少社畜还是老派作风觉得这成何体统。但渐渐的,有些人倒觉得有这样一道青春靓丽的风景线到也不错。
玛奇玛知道,是她输了。
整个公安体系是分母,恶魔猎人们就好像分数中的分子,分子之内是没有差别的,所有人作为一个共同体之下的共同符号,主体性完全被压抑,人们丧失了独立的自我,反而变得「无我」地依赖于集体——他们只有依靠被这个体系同化才能展现价值,而价值的表征却也是以组织整体的形式,个人不再是完整的个人,而是被作为更大整体的一部分。
而「集体制服」,就是支配手段的最常用的一种,它的本质作用,是要达到一种类似于法国哲学家福柯(Michel Foucault)提及的「规训」的效果,其手段就是一种由上至下的权力结构。
玛奇玛已然意识到,她的支配对宇佐见竟是无甚效果的,因为宇佐见仍然保存着自然的自主性(Natural Autonomy),并能够保持独立性(Independence)与完整性(Wholeness)。
「……所谓意志是不自由的,仅是虚构的神话。在现实生活中,只有强大意志与弱小意志之分而已。」
当玛奇玛阅读《善恶的彼端》时,她再度想到了穿着水手服、百褶裙的宇佐见。
原来……当少女说出「为玛奇玛小姐献上一切」时,少女是以自由意志的状态向她求爱。
*
在公安混的很开的宇佐见受姬野邀请来到了她家,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与她同龄的女孩子,身上的学生气很浓。
铃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孩子,“姬野前辈,这是你的妹妹吗?好可爱!”
姬野搂着她肩膀一幅炫耀的口吻:“是吧是吧,和你一样可爱超标!”
眼前的女生徒妹管严上线,“姐姐,请不要像流氓一样对待你的同事啊!”
“哇,你这样形容我,我会伤心的啦!”
“……”
两姐妹熟悉地打起了嘴仗,看起来感情甚笃。
铃望着温馨的景象,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她望向空中盘旋的飞鸟,心道:
玛奇玛小姐,来看看我眼中的世界吧。
玛奇玛小姐,我推、我爱,再下沉一点,再下沉一点。
*
当外出监察的飞鸟回到巢穴休息时,玛奇玛心中无来由地生出一种动容。
晚间,她在独自一人的公寓里做了一个梦。
玛奇玛梦到的是从前,被政府收养以后,她整日呆在华美的庭园。
冬天的时候,园中的花草树木都被皑皑白雪覆盖,银色的天空和纯白的大地仿佛融合为一体,她一如既往的穿着华贵的和服散步,天地间只有她穿着小屐在雪地中前行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只觉得世界竟然可以如此的沉静。
粉发的女孩想去外面看看,于是,她出门了。她失望地发现,外面和里面无甚区别。
她所居住的地方在荒郊野岭,平日里除了那些来观察她成长情况的政客和侍奉她的仆人、教导她知识的老师,再没有别人。
当她转身时,甚至发现她所行过的足迹,也被纷至杳来的雪花细细掩去了。
那时的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只能漫无目的在一片空白上了无痕迹的行走。
不知不觉间她就来到了一片湖边,此时风雪大寒,整个湖泊都已结冰。女孩蓦然想到了一首冷艳凄绝的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她连雪也无可钓。
女孩站在积雪的湖畔,突然像是在地狱里被电锯人砍倒那样倒了下去,她趴在冰面上。
她低头时望见了冰下的自己,按耐不住地就想拥抱了。
很冷很冷,是刺骨的寒冷。
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哀拉扯着她的心弦。雪是冷的,但眼泪是热,可落在冰面上也化作雪了。
这是玛奇玛第一次哭。
她想到了无数电影里的拥抱的镜头,有朋友、有爱人、有父母子女的,而自开识之后被教导自己的身份是支配恶魔的她,没有一种人世间的关系能容纳的了她,她又如何能够拥抱和被拥抱呢?
拥抱是平等的,是双方伸出温暖的手将双方都纳入自己的怀抱。
为何本性支配的她,却在追求拥抱这种不着边际的东西?
在冰面躺久了,玛奇玛觉得身体渐渐温暖了起来,于是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在冰上一梦,她梦到了曾经地狱的情景,那个地狱里的英雄……电锯人。
当女孩醒来时,她忆起起电锯人那令人着迷的强大的力量,一直以来谨遵政客教导、无欲无求的像是冰冷机器的她,心中倏然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心愿与归宿。着魔一般,自她的灵魂中升腾起一股坚定的信念,如天穹一般不可撼动,这种思想如同钢印一般铭刻在她的头脑中。
当她站起来时,泪痕已然风干,不留半点痕迹,唯有寂寞与雪景融入心间,合而为一。
数年之后,她再度站在了那个雪湖边,只是在梦中。
然而,当她俯身下去时,湖下的倒影不是她,而是一个白发的少女与她对眸相视。
这一次,少女先为她张开了怀抱,用体温一点点融化了厚厚的冰层。
8、
*
玛奇玛这段时间,她获得了很多人的感谢、很多人的祝福、很多人的爱戴,有新入职的职员,也有带队前往现场时遇见的民众,还有恶魔猎人们的家属,都是发自内心的,而非傀儡的木偶戏表演。她曾经双手拨动的木偶,现在木偶重新有了自己的生命。
就连姬野也觉得,玛奇玛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加可亲、更加可爱了。她看向玛奇玛的眼睛时,不再是盛大的空洞,而是开始染上了生活的气息。想到这,姬野嗤笑了一下自己,也许是得偿所愿的缘故——因为铃的大肆追求,以及玛奇玛颇为纵容的样子,这使得早川秋颓丧了下来,而不知从何时起,早川秋对玛奇玛一厢情愿的莫名感情渐渐淡了下去,某日清晨,看着盥洗室的那对牙杯,他默默告别了这段不知何起的懵懂暗恋。等他不知不觉地完全走出上一段感情时,姬野仍然陪在早川的身边。
当玛奇玛在内阁官房的会议室开完会后,一位副长官叫住了她,询问了一下对魔科的近况,玛奇玛一一回答了。
“那个叫宇佐见铃的孩子最近风头很盛啊,和法务省那边走的很近。”
“铃她是个优秀的苗子。”玛奇玛回答,但并没有说具体该惩罚还是奖励宇佐见。
玛奇玛隐约知道宇佐见在做什么,到了夜晚,宇佐见铃是暗夜的君王,她将东京的□□势力进行了整合与统一。此外,铃会和高层官员打交道,现在职位升的很快,已经不是普通的基层恶魔猎人了,继续下去的话……迟早有一日,会是她的平级。
副长官带着几分讥诮,“你看过最近的新闻吗?在主人死后,被豢养的狗按耐不住饥饿去吃主人的尸体。哪怕平时付出再多的真心,最终都抵不上肉骨头。”
“在主人死后,狗也被安乐死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玛奇玛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但是她的内心还是前所未有地生出了一丝抵触的波澜——她对铃被意指这件事感到不舒服。
玛奇玛喜欢狗。
玛奇玛也喜欢人,就像喜欢狗一样喜欢人。
狗有什么不好呢?它们聪明、可爱、忠诚、听话,皮毛柔软,摸着很舒服,渴求主人爱抚的样子光看着就有趣。每次她下班,狗狗们都会摇着尾巴热情迎接地迎接她,她蹲下身揉它们脖子时,它们会亲昵地舔舐她的手背,玛奇玛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爱着人类这个整体,爱着那个理想中人人平等共处的乌托邦世界。
可是、可是……
可是,人和狗终究是不同的。
铃也是特别的。
她的心中猛然冒出这样的话。
副长官没有看出玛奇玛的走神,只是对她的回话不太满意:“在这个社会可不好说,兴许,下一刻是狗变成了新的主人也说不定。伯格不就曾参与竞选总统吗?(5)”
他有提了提声,带着不同往常保持深深戒备的警告语气:“玛奇玛,还记得你的工作吗?你的任务是培养狗并加以利用,记得拴好狗的颈链。”
说完,副长官离开了,只留下玛奇玛有些愣神地站在空旷的会议室。
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容。她终于发觉,她的小表情多了起来,细微之处的变化被补全了,也因此,失去了一种“恐怖谷”机制一般的震慑力。当她和宇佐见在一块时,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这使得长久不曾运动的微小的肌肉神经总算得到了锻炼。
方才心中不受控制的生出的那句话,令玛奇玛骤然发觉,她的视野开始下落,从高塔逐渐下降至平地。
玛奇玛凝视着某处,仿佛在和摄像机直视,亦或是看到一个不可见的存在。她莫名想到,现在自己若是参与「沃伊特·坎普夫移情测试」,恐怕也能通过。想着想着,她忍不住自嘲式的格格发笑,先是低低的、克制的轻笑,接着笑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夸张,这时的玛奇玛笑得毫无形象。在会议室里,她的笑声遇见厚实的墙壁,形成了回音,笑声充斥在室内,不断折返生出新的笑声。一时间,成千上万个玛奇玛在笑,只有一个玛奇玛笑着笑着流下了泪水。
玛奇玛一边大笑着一边抹着眼泪想,她早该发现啊,自从绀青的水手服出现在公安之后,她构筑的支配这一阶级体系就已经在分崩离析的边缘了。
她想到了药师丸博子的电影《水手服与机关枪》,这部电影结尾有个著名的长镜头,星泉穿着绀青的水手服以及不太相称的红色高跟鞋,她先是模仿抽烟的姿态,后又以手比枪状和街边儿童玩耍,越来越多的行人因为她的奇异举止朝她聚拢,站在排气口的星泉裙摆飘起,但她没有像梦露在《七年之痒》那样按住被风吹起的裙子,而是呈现一个自反像——她不顾飘起的水手服,只比着手指朝着群众们做“扫射”的姿态。最后,在“我成了一个傻女人”的台词中,电影落幕。在追求稳定秩序的社会里,星泉是被排斥的异体,她以个体对抗着“他者”集体。
她想到了人们脸上的笑容,这段时间里新人朝她露出崇拜喜爱的腼腆笑容,民众向她露出的感激涕零的安心笑容,殉职公安的家属哭着对她挤出的哀痛难过的守礼笑容。原来无需支配,竟也会有人对她产生爱,各种各样的爱,而那些爱都是主动的、真实的。
她想到了铃身上清甜怡人的少女气息,像椰奶,嗅着她的味道,会想到六月的晚风,盛夏的沙滩,慵懒的暑假。那是人类的气味,不混杂一丝一毫的恶魔气息。
支配恶魔带着不解继续发笑。
玛奇玛是支配的具象,是支配的化身,是支配的程式。
支配让她太容易被虚假的爱包围,也让她太难去爱。因此,她乃至会为本性所支配,可除此之外,别无他者可以支配她。
现在,她却被他人支配了。
原来卸下支配,是这样的感觉,好像找回了最初的梦。
只是,为什么铃身为人类,却可以「支配」她?
啊……怎么也想不通呢……
不如说这个查询人生过往却一片空白,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神秘少女,她就是人类与恶魔都为之向往的「奇迹」吧。
共轭的支配,反而取消了支配,达成了新的平等。
没有爱之能力的支配恶魔,却尝试要去爱上一个具体的人,这不正是一种奇迹吗?
*
回到公安大楼后,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
“玛奇玛小姐!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铃朝她兴高采烈地说。
玛奇玛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她看到了铃别在腰际的两张电影票,被对方明晃晃展露的小心机愉悦到了,她笑了笑,“这算是约会吗?”
“这取决于玛奇玛小姐的认知哦~反正对我来说,只要和玛奇玛小姐在一起,就是约会。”
少女的目光脉脉含情,又带着一丝狡黠,像是多情的女狐。这般,玛奇玛的眼睛也被熏陶了一丝温情。
她们看的电影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两生花》,这一场整个电影院的人不超过两手之数,因为是重映片,还不是商业大作。整部电影剧情很平淡,是所谓的「鲁索基因镜象理论」的设定——数学家马赛?鲁索这一理论是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双胞胎存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只是从机率和自然定律推断,你永远也不会遇见这个人,总的来说,没有太大的戏剧冲突,完全是散文诗的视觉化,以浪漫到底的艺术画面去表征感觉,触动观众内心的温暖情感与神秘体验。电影油画一般的氤氲画面不断出现红色、绿色、金黄色的色调,情绪恰似大雾四起的忧伤,又如小溪漫过河床一般的柔和。
电影落幕后以后,玛奇玛和宇佐见在路边走着。
夜色温柔,月光跌碎在她们身上,拍一拍衣服,落下一片片辉煌的橘子。哪怕已是凌晨,路上依旧有不少情侣,节日的气氛很浓,空气中充满了玫瑰的味道。
宇佐见还哼着电影中的那首圣咏之歌,手中旋转着从影院旁买的一支玫瑰,她没让人去了棘刺,指间很快被扎破,渗出了殷红的血液,将玫瑰染的愈发红艳。
《夜莺与玫瑰》中夜莺曾对大学生说:「我将用月光下的歌声制造它,用我自己的心血染红它。我对你的唯一所求,是做一个真挚的爱人。」
想到这,玛奇玛有些哑然失笑,宇佐见铃总是将一切摆在明面,但又从不逼迫她下决定。
在她主动说出答案之前,铃从不向她讨要回答,只一个劲儿以卖乖的笑容与姿态,像小狗一样黏蹭着她。
这以心血奉养的玫瑰牵出另一只焦枯的玫瑰,再度点燃了玛奇玛之前梦境的末尾,那层湖面的冰多像可以颠倒看世界的玻璃球,自己也在颠倒中拥抱了少女。
良久,玛奇玛缓缓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并不孤单,我在这世上并不是孤单一人的。”
这是片中波兰的维罗妮卡所说的话。
很微妙。
简直太微妙了。
这话往哪个方向理解都可以。
宇佐见心跳如擂鼓,脸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她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定,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果决直爽的她,竟成了往日里嗤之以鼻的胆小鬼,牙齿像是被冻住了,哆哆嗦嗦,不知道声带该怎样以最优美的姿态发声。铃鼓起勇气,像是破釜沉舟一般的表情,索性闭上了眼睛——她怕自己分析出玛奇玛最细微的情绪。然后,少女轻声地说:“je vous aime。”
说完以后,宇佐见就内心不断的尖叫着。
哼哼,快说你爱我。
就像平等的恋人一样。
然而,耳畔只有风声中传来的朋友们的欢声笑语、恋人间的甜言蜜语,太多太多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唯独没有玛奇玛的声音。一瞬间,宇佐见尴尬地想要逃离这个世界,她小心翼翼地微微张开一只眼睛,发现玛奇玛正一如既往地对她笑着,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揶揄。
宇佐见索性双眼都睁开,她有些生气地鼓了鼓腮帮子,“玛奇玛小姐又要看我笑话吗?”
玛奇玛眉眼和嘴角一同弯了起来,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温柔,“不,铃。你其实可以说「je t'aime」(6)。”
“je t'aime。”玛奇玛温柔地重复道。
支配恶魔不想从子宫发出脐带一般的锁链了,她此时只想伸出手握住命运的红线。
神坛上的圣母像燃烧殆尽,祂将来不再有信徒膜拜供奉,她将来会有人陪伴在身旁。少女拾起自己的骨头,笨拙地迎向自己的爱人。
这一次,玛奇玛主动牵住了宇佐见铃的手。
不甚熟练,但可喜可贺。
END.
彩蛋:
“玛奇玛小姐,其实《两生花》还有一个结局。”
玛奇玛有些好奇地探了探头,“哦?”
铃回忆着说:“由于美国经销商哈维·温斯坦对原结局感到不满,导演修改了最后四个附加镜头——维洛尼卡抚摸大树粗糙树皮的画面,改为了她穿过草坪拥抱父亲的场景。”
整部电影都是一个拥抱,是你和灵魂的半身的拥抱。玛奇玛想。
此时,她的心中一片柔软。沉默了一会后,她答:“这是个不错的修改,但我想不必强调拥抱。”
法国的维罗妮卡和波兰的维罗妮卡已然隔着时空相拥。
说完这话,玛奇玛也为自己的回答感到诧异。
玛奇玛想,若是从前的她,必定会觉得dvd结局更好。
现在的她为什么会更接受原有的版本呢?兴许是因为她已经得到了拥抱,不必以孜孜不倦的渴求凝结酷烈的爱意,从前的人造太阳将靠近的万物都烧成了灰,如今,它已然经过时间温润的淘洗,覆上一层透明的灯罩。
注释:
(1)引自歌德《浮士德》。
(2)引自《维摩经》。
(3)引自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4)化用顾城的诗:「推开门,带上最合法的表情,不要看见别人,也藏好自己的心。」
(5)“一条狗就可以做美国总统”的美式笑话出处。1987年,一共有140名有希望成为白宫主人的人被联邦选举委员会登记为美国总统候选人。在这些候选人中,北卡罗莱纳州登记参加1988年竞选的伯格显得与众不同,因为它是一条狗。
(6)je vous aime是“我爱您”,使用对象上多用于尊敬的长辈、亲密的朋友,je t'aime是“我爱你”,是恋人之间宣示主权的用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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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推し、燃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