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蔷和顾绍城,母子二人重逢,又是一番动容,暂不赘述,顾家嫡系还算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家宴,只是老太君声称身子不爽快,派人来说了番喜庆话便作罢。
顾蔷倒没觉得如何,自家祖父这辈子没活明白,待人处事从不过脑子,他从小养在祖父身边,早已司空见惯,只是苏氏脸色变的不好,宁远侯也不由得皱眉。
苏氏生顾芸时老太君不来探望,满月酒也不见好脸色,顾蔷出嫁时只一对花瓶便打发,如今怀孕回门,也这般敷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外面捡来的孙子孙女呢!
苏氏刚嫁过来时,这老太君正掌家,更过分的事也做过,这一出倒让他想起许多不美好的回忆来。
“公公近日身子怎的这般差?”苏氏淡淡问,“请郎中瞧过没?”
小侍尴尬一笑:“老太君说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不必麻烦。”
苏氏点点头:“那你们便记得叮嘱公公,要好生休养,往后几日还有许多事要他处理大局呢,可别耽搁了……”
这里头讽刺的含义有多少,小侍也无法深究,他只得连连说是,好不容易得了准,才退下去复命。
“怎的今日家宴,不见五妹妹?”三太太左右看了看,掩面问。
顾绍城说起顾珍和便是满腹的气,她一声冷哼,正想说什么,被苏氏拦下。
“她今日身子,也不太爽快。”苏氏笑语,“听说这几日池儿收了性子,在家中念书,长进了不少?”
顾池是三房嫡长女,性子忒野,竟完全没有老三顾瑞和的温吞气,和三太太风风火火的性子贴了有七分。
三太太说起顾池,自是笑容满面:“我也不知是怎的了,池儿那日回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是什么不破楼兰终不还,要用心读书考状元郎呢。”
顾绍城赞同地点点头:“知上进便好,总比之前在外面胡闹得强。”
其他人见状,都识趣儿,没再提顾珍和,纷纷聊起孩子们的事来。
顾蔷刚怀孕,正愁孩子的大小事,自己一个年轻的郎君没有经验,几位姐夫也是倾囊相助,连木头似的二太太也掺和了两句,餐桌上气氛正好。
用完膳,顾绍成还有公务要忙,抱着顾芸逗弄了一会儿,便回了书房。
留下几个男子,围着顾蔷继续饭桌上聊未尽的话题。
后来话题聊着聊着就变了味,几位太太就着瓜果茶水,说起京城里的八卦来,其中三太太最热衷于此。
“若说女子痴情,真真儿是最懵懂那几年,十五六岁的时候,遇见心仪的男子,整日魂都不着身了。”三太太说的,正是他娘家侄女和她未婚夫的趣事。
三太太娘家姓高,也算高门大户,只是家里的女人官都做的不大,在京城里少了些说话的份量。
他娘家侄女定的那小郎君,是前大理寺少卿的小孙子,这门婚事算她们高家高攀,家里长辈让侄女多去亲近亲近小郎君,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偏这丫头倔,不愿意行“巴结”之举,乞巧节都不愿邀人家小郎君出来,把小郎君气够呛,亲自在大街上拦住她,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骂不得了,给小丫头骂得春心萌动,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郎君,怕不是天上来的仙君。现在整日对小郎君魂牵梦绕,时常给人送礼物,被丢出来也没有不高兴,下次换更好的送,现在对婚事期盼得不得了。
“哎哟,殷勤得很呢,整日问婚期还有多久到,还主动让她爹添彩礼。”三太太讲得声情并茂,把苏氏都逗乐了。
大太太捂着嘴:“可不是,魂都没了,我都想去瞧瞧,这小郎君究竟是多好看了!”
顾蔷怀有身孕,不敢笑得太夸张,她用手帕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转头想起什么:“可说不是?我妻主家有位妹妹,不知接亲那日你们见过没?瘦瘦的,模样怪俊俏的,今年也是满十六了,以往读书写字是最用功的,这几月来不知怎的,满腹心事,上学时开小差次数也多了,还被夫子骂了呢。”
“我公爹就问她,是发生了何事啊,有什么苦恼的啊,那妹妹只说没有,旁的都闭嘴不愿多说,还是公爹费尽心思从她身边的小丫头嘴里套话,才知晓,是有喜欢的公子啦!”
三太太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可是那日接亲的里面最小的那个,白……白熙然?”
顾蔷点头:“三姐夫记性真好,正是她。”
三太太笑了:“那小娘子模样那么俊俏,想不记住都难呢,这倒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她心仪的公子得是怎样的世无双啊?”
顾蔷捂嘴笑:“这便不知了,公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弄明白,他为这事也愁着呢。”
苏氏听顾蔷讲白熙然的趣事,只当是一则谈资,笑笑便过去,很快,众人又聊到其他话题上,这事也扔在脑后。
顾蔷在侯府待了五日,饶是苏氏再不舍,也不好意思再留儿子在家,更何况顾蔷正怀着白家长孙,白家老太君心中挂念,已连续两天派人来催了。
“爹知道白家的长辈都是纯良和蔼之人,媳妇的性子也是最温和体贴不过的了,爹知你在白家过得好,便放心了。”苏氏强忍着泪,一点点抚摸着儿子柔顺的发,“现在媳妇不在家,有你公爹和白家老太君照看你,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天冷加衣,怀孕的男子是最不经吓的,也最忌心累,手上的事能放的都放了,安心养胎才是紧要,明白吗?”
顾蔷已哭成泪人:“我知晓的,爹。”
“好孩子,莫哭,你还怀着孕呢,情绪不能太激动。”苏氏连忙抽出手帕为他拭泪。
顾蔷强忍泪意,在侍从的搀扶下小心翼翼上了马车。
“爹,您也回去吧,等有空了,我和妻主一起回来看您和娘。”
“诶,好,好……”苏氏给顾蔷招手,转过身又反复嘱托马夫和侍从:“路上千万小心,不平的路宁愿绕开,走慢些也无妨,知道吗?”
马夫和侍从恭敬地回应:“您放心,我们一定小心。”
等送走了顾蔷,苏氏站在路口半晌,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眼神渐渐冷下来。
“把大太太叫来,说我有事吩咐他。”
……
顾珍和已经被关在院子里整整五天了,和她一起被扣在侯府的,还有和顾莱有婚约的陈灵。
陈家大概知道陈灵干了什么混账事,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来侯府要人,但五天确实太久了,大理寺抓人审问也没有关那么久的。
今日,那位陈家的当家人,专门告了书院一日假,亲自上门来给女儿说情。
陈夫人来登侯府的门,倒也没被多加为难,小厮好声好气地将她引到正厅,说家里有事,主君得过会才能接见她。
陈夫人更加觉得羞愧难当。
在茶盏换上第三盏时,终于有人来叫她了。
“陈夫人,您久等了,我们主君今日实在不方便见您。”来人弯腰伸手,“他说,您要有什么话,可以跟我们大太太说。”
陈夫人哪敢有什么不满,连忙说不打紧。
随后,陈夫人就被引到了一处花厅,大太太和二太太,以及一众奴仆正赏花饮酒,交谈甚欢。
“给两位太太请安,陈夫人来了。”
本来顾蓉一个七品官,顾莲一届白身,陈夫人乃官家书院正聘的教书夫人,位及五品官员,应是不用向二位太太行礼的。但侯府位高权重,此事又是她陈家有求于人,陈夫人不得不低了头。
“两位太太妆安。”
二太太并未表态,大太太脾气看着倒是好,笑着打扇:“陈夫人多礼了……来人,给陈夫人看座。”
不知是有意无意,小厮布置的位置处于两位太太下座,陈夫人更是低人一头了。
“妹夫你瞧,这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白夫人,白鹿书院正聘的教书夫人,前头四弟弟提过的,弟媳也夸她学问渊博,为人是最正直不过的。”大太太似与二太太闲聊,虽是在介绍陈夫人,两人却连正眼都没给她。
二太太点点头:“略有耳闻,学问什么的我也不懂,倒是听说陈家人品端正,行事规矩,堪称正人君子。”
大太太掩嘴笑:“可不是?要不父亲能给六弟弟定下陈家的婚事?”
“说起六弟弟,真真儿是没话说,性情、才情,没一样能挑出毛病,平时在母亲父亲身边伺候,是最孝顺不过的。”大太太瞥了眼陈夫人,见她表情尴尬,继续道,“虽说是庶出,但六弟弟乖巧懂事,父亲心疼他跟什么似的,嘱我操办婚事,一切以嫡出的规格,不可委屈他半分。”
二太太点点头附和:“原也是侯府看重他,想给他在以后的妻家撑腰。”
“可不是?”大太太表情一冷,眼神落在陈夫人身上,“本想着他未来妻家,怎么说也得多重他敬他几分不是?可偏偏我们那六弟弟可怜,没遇上好人家,还差点让人给欺辱了!”
最后一句的语气突然一重,吓得陈夫人差点没坐稳。
大太太似这才注意到陈夫人,掩嘴笑道:“瞧我,光顾着和二妹夫说话,都忘了还有客人。陈夫人,可是我说错什么,让你如此坐立不安?”
陈夫人忙摇头:“无事,无事……太太劳苦,只是小女做客侯府,多日未还,我多有担忧罢。”
大太太听了,立刻敛了笑脸:“陈夫人怕不是糊涂了,贵千金何时到过我侯府做客?我侯府近日忙于接待回门的嫡少爷,京中皆知,谁会在这时不懂事登门拜访?”
“这……”
“不懂事”、“不是好人家”的陈夫人,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儿女皆是债,这事本就是陈灵犯浑,说什么都是侯府占理,陈夫人就是把这张老脸落下,也得将女儿保出来。
侯府不承认陈灵到访过侯府,那就是要把她当贼发落了,一个贼又怎么能娶侯府的少爷呢?
大太太唱黑脸这么久,也有些于心不忍,终归,陈夫人是半生正直,两袖清风,最正派不过的人,可怜天下父母心,陈夫人教书育人半辈子,却连亲生女儿都没有教养好,也是唏嘘。
他招手让人将婚契呈上,递到了陈夫人面前。
“陈夫人,你就当两家没有缘分吧。闹开了也不好看,为了两家的面子,这婚契一式两份,你签字承认其作废,侯府就当两家从没有过交往,对外就称两人八字不合,可行?”
陈夫人长叹口气,无奈摇头。
这样两家的面子确实保住了,可她女儿攀亲侯府未果成了事实,以后再说亲,怕是难了。
大太太以为她不肯,不禁皱眉:“陈夫人,人不要太贪心。”
闹出去了,陈灵风评不好,怕是做官都有碍,顾莱名声被毁,也不得好婚嫁,于双方都无益。最重要的是,两家要是因此结仇,那就真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这厢大太太和二太太正应付陈夫人,正厅里,苏氏正抱着顾芸同顾莱说话。
“我知你是个明事理的,你实话告诉我,将你的婚事给退了,可有怨念?”苏氏轻摇手中的拨浪鼓,看见顾芸露出酒窝笑得抿甜,自己也不由得露出笑容,连带着对顾莱也多了几分耐心。
“儿子知道,父亲退婚是有原因的,若发生这样的事后,还要嫁进陈家,那才真是害了我。”顾莱起身给苏氏行了大礼,“多谢父亲,尊敬我,爱护我,儿子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怨念?”
苏氏颇有些欣慰,作为正室,和妾室和庶子女关系不好很正常,他也不见得多喜欢他们,只是他从小都是大家闺秀,有自己的气度,只要他们安分守己,苏氏也就宽容对待,该有的一样不会少。
没想到如此微不足道的举动,倒也换回了几分真心。
“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事错不在你,你也不必多虑,放宽心,总还有的选,我也不会在你的婚事上做什么文章。”
顾莱感激不尽:“多谢父亲。”
两人的关系略微缓和,苏氏还多留了一会顾莱,赏了他一份小厨房的点心。
小厨房特意为顾芸研制的点心,酥烂香甜,入口即化,是用了心思的。
顾芸边吃点心,边睁大眼睛仔细观察顾莱。
太怪异了,顾莱身上的违和感已经到了有些怪异的地步。作为一个不满十六的深闺少年,无论是议亲还是退亲,他的表现都太过冷静,就好像已经经历过,便再引不起波澜,又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看着陈家走进他的圈套。
顾芸没来由打了个寒颤,她怎么能想这么多,算了,或许古代的男子就是早熟多思呢。
“小九,你看看你,又不好好吃点心。”苏氏笑嗔一声,将顾芸不小心掉在胸前的碎渣拂去。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问完,苏氏自己都笑了,要不是小九还是个小奶娃,他都要想她是不是真的在思考什么学问了,那皱着眉专注看着点心的模样,和老侯爷像了九分九。
可爱得紧。
苏氏抱着她轻柔地擦脸,顾芸却尴尬地晃了晃自己的小脚丫子。
好囧,思考问题太专注,被亲爹抓包还嘲笑了!嘴巴还漏了半块点心出去!
她有些脸红地挣开苏氏的手:“爹爹……不要,自己擦……”
顾芸已经一岁多,乳牙都长了八颗,已经会说不少话了。很多时候,苏氏听她颇有逻辑的童言,都感到惊奇,不免觉得这孩子也太早慧了些。
他不知道的是,若不是顾芸刻意藏拙,他的小九还能更“早慧”。
“你这小九儿,在爹爹面前还不好意思了。”苏氏笑骂她,也不由得松开了手,将她放在软榻上,任她自己翻滚玩耍。
他虽是个讲究的世家公子,又疼爱小九,但也知道女孩儿不能养的太精致,太娇气。
吴老爹正送了顾莱回来,正巧赶上大太太来禀报,两人一起进了主屋。
“给父亲请安。”
苏氏点点头,让吴老爹给大太太赐座上茶。
“陈家那边,没什么说法吧?”
大太太笑:“父亲放心,女婿都处理好了,陈灵虽犯浑,但她娘陈夫人还算懂理,也没有多纠缠,双方归还婚契,对外就说两人八字不合便是。”
苏氏点点头,表情颇为赞赏。
随即苏氏又叹气:“只是可惜了,小六的婚事得再缓缓了。”
今年再说亲怕是不吉利,最早也得明年开春了,等一堆繁琐事完毕,得等到猴年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