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下课了,教室一下子喧闹起来。和任何一个平常的课间一样,学生们打水的打水、打闹的打闹、前后桌讲着八卦、赶作业,直到一声惊叫出现——
“哇!你们快看!《寻宝王国》的一测资格发布了!”
顿时,教室里像烧开的热水一样沸腾了起来。
“真的?卧槽,这游戏还真敢发?不怕打假?”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肯定是真的吧!世界上第一个全息游戏!”
“啊——为什么我没抽中啊!我也好想去看看。”
全息游戏。
耳朵捕捉到关键词,童言被公式考题塞满的大脑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想起来了。
两个月前,一个突然出现的游戏官网发布了《寻宝游戏》PV,并开通预约报名,宣布世界将进入全息时代。
此话一出,便立刻引起了全网的热议。被吸引而来的玩家们一部分激动不已,猜测是不是已经出现了全息游戏;而另一部分则怒斥官方虚假宣传,因为现在技术根本未成熟,想要实现全息简直是痴人说梦。
班上同学连着讨论了好几天,即使是平时不上网的童言都了解了前因后果,好奇之下,他也在官网填了报名表。
“都两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真以为是假的了。谁敢相信?谁敢信?他们真的把全息游戏给做出来了?!”
“啊,我嫉妒了,只有一万个名额,这谁能抽中!官方你有本事放十万个啊!”
“恕我直言,就算放一百万个名额我们也未必抽的上,你也不看看全球有多少等待全息游戏的玩家,保守上亿了。”
“我们班上有人抽中了吗?”
童言下意识拿出手机,虽然他根本没觉得自己会中奖。万分之一的概率,这得是什么人有这么好的……
一条邮件弹了出来。
童言一怔。
【《寻宝王国》全息游戏官方:
亲爱的玩家,恭喜你抽中《寻宝王国》第一轮测试……】
这……难道是……
童言抖着手点开,醒目的官方logo确认无疑。
邮件全文很长,像一封说明书。
【亲爱的玩家,恭喜你抽中《寻宝王国》第一轮测试资格,成为全息游戏的首批体验者!
感谢您对游戏的支持和喜爱!
由于现阶段全息游戏的特殊性,我们需要进一步向您确认。在经过三个月的漫长等待后,您是否还能接受以下条件:
1.需要自费前往附近游戏中心
(我们在全国铺设了20个游戏体验馆,现今只有在馆内的游戏舱中才能体验游戏。)
附:全国游戏体验馆表格
附:游戏体验馆定位地图
2.内测时间:6月9日10:00-18:00
(本次为剧情向游戏,为防止剧情内容提前曝光,本次所有一测玩家将会同时进入游戏。您可提前一天,即6月8日到达体验馆,我们将为您提供两天免费舒适的住宿和餐食。)
3.身体健康、无心血管疾病
(本次游戏全程6小时,中途退出后不可重入,且剧情中含有刺激、恐怖元素,请您如实向我们反应身体情况,身体健康永远是第一位!)
本次测试为限号不计费不删档测试。
再次重申,除需要您自费来回外,本次一测全程免费!
如您收到来信,请向我们回件。如您未在5月29号前回件,很遗憾,我们将视为您已放弃此次测试资格。
期待您的回复!】
仔仔细细地将全部邮件读了三遍,童言深呼出一口气。
冷静,冷静。他中奖了!深呼吸。而且吃住免费!别太得意了。而且他的条件完全符合!
童言迅速放弃了冷静,脑中飞转。
那两天正好是节假日,虽然他没有什么钱,但很凑巧,20个游戏体验馆正好就有一个在他所在的城市,根据地图,只需要搭地铁就可以到,来回只要十块钱!
十块钱虽然是他两顿的饭钱,但如果去参加游戏的话,可以至少蹭四顿免费餐。他不仅不亏,还倒赚了两顿饭!
Yes!
童言兴奋地抿了抿唇,立刻回复了邮件。
【我会去。】
发出去后,童言觉得太冷淡了些,又加上一封。
【谢谢!】
等沉浸在喜悦中的童言重新回到现实,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嚷嚷声。
“谁被选中了?我花一个月的零花钱买他的测试资格!”
童言抬头,果然看见了一脚踩在椅子上,神色飞扬的阮宇齐。
他没忍住撇了撇嘴。
一个月的零花钱,呵。
从血缘关系上说,阮宇齐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比他小6个月。平时两人的生活费都一样,一个月五百。
但相比起凡事都要精打细算的自己,阮宇齐平时十分大手大脚,而且花钱阔气。
从前童言很不解,他是怎么做到天天大鱼大肉,还经常请客送礼的。
直到后来他听见阮宇齐跟人炫耀,才知道他每个月还有零花钱、补课费、书本费、买球鞋的钱……各种名目的花费,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
继母口中那一视同仁的500元生活费,不过是让阮宇齐用来在学校吃午饭的。
从那以后,童言才看清楚了自己在这个家的处境。
阮宇齐在班上人缘很好,这话一出,很多人都和他开玩笑,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怎么就开始起哄叫价了。
“齐哥零花钱多少啊,我出500!”
“开始抢了是吧,800!”
“我出1000!”
“呵呵,怕你们不成,1500!”
“压岁钱就在这儿了!2000!”
……
眼看着拍卖金额都快往大几千上飘,某一刻,童言真实地心动了。
只要一个游戏资格,就是两年的生活费……
他张开嘴。
“我出一万!”阮宇齐大喊一声,教室里安静了一下,顿时拍桌子起哄起来。
“齐哥豪气!”
“疯了疯了!”
“nb!”
童言:……
他瞬间冷静了。他有预感,如果游戏资格真卖给阮宇齐一万,绝对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也许是欢闹的气氛中童言的平静太过突兀,阮宇齐得意地扫视一圈,看到他这边时,嘴角就降了下去。
童言一看到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他又要作妖。
果然,阮宇齐脸色难看地对身边人道:“行了,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在这热火朝天的,又没有人抽中,给人看了半天热闹了,跟看猴戏似的。”
“啊?”
他旁边的人愣了一下,顺着阮宇齐刚才的视线看过来,便也露出了厌恶的眼光。
“齐哥,别理他,有些人整天偷听别人的话,偷窥别人的生活,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我们乐我们的,碍着他什么事了。”
“整天阴阴沉沉的,看着就渗人……”
还有人同情地拍阮宇齐的肩。
“齐哥,真亏你摊上这么个亲戚。”
“我靠,别恶心我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阮宇齐朝他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恶意,因为没有必要。
这个班上没有为童言说话的人。
童言冷冷地盯着他们,用他们觉得渗人的眼神盯到阮宇齐身边的几人不自在起来。
“嘶,走走走齐哥打水去,别看他了,像个鬼一样。”
童言直盯着这群人的背影打闹地消失在教室门口,拳头仍然攥的死紧。
气死了气死了,他们怎么能这样说我!造谣是不犯法的吗?怎么有人敢当着别人面造谣!哦,他确实敢,因为打定我根本不会动手打人!
我真是个怂包!童言恨恨地想。
但一想到和阮宇齐起冲突,他就要回家告状,童言即使心里再生气,也只能忍下来。
童言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他母亲在生下他没多久就去世了,父亲很快二婚,将几个月的他送到乡下爷爷奶奶家。直到他上高中的时候,爷爷奶奶说年纪大了养不了他,一天三个电话给父亲打,这才逼他父亲把他接回城里。
在父亲家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平时逢年过节才回老家的父亲一家,在一日日的相处中逐渐显出本来的面貌。
阮昕是个不好相处的人,父亲经常出差,家里大事小事全是她一人做主。
刚来这个家的时候,童言只要一往肉盘里伸筷子,她就哎呀呀道:“你这孩子,真是会享受,什么家务活也不帮,大鱼大肉倒是会抢。”
晚上下自习后他想要多复习一下,赶上城里学校的进度,继母又到他房间“啪”地一下关上灯:“这少爷就是会享受哈,是当这电费不要钱啊!”
然后给刚出差回来的童峰告状。
“……也不是说这孩子不好,可能就是跟我们不亲吧,他弟弟想吃的糖醋排骨,还有别的菜呢,做哥哥的非要和他抢。”
“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大晚上的跟我犟,整夜整夜地开着灯,闹得家里人睡不好觉。”
他明明只是夹了一筷子菜,被关上灯后也只拿出手电筒写作业。
但童峰并没有听过他的解释,只会训斥他要知道感恩、说一些继母是为了他好之类的空话。
而在学校,他过得更为艰难。
上学的第一天,班上的气氛就不太对劲,几乎没有人跟他说话,之后的一个月也是如此。童言原本以为是城里的学校不欢迎乡下人,但一次意外让他听到了原委。
“三班的那对继兄弟的事,你听说了吗?”
“知道知道,他哥哥是小三的儿子对吧?”
“妈呀这也太恶心了,还转到一个班,怎么想的。”
“我听说这种人就是心里阴暗,见不得别人好。”
“那阮宇齐也太惨了……”
童言知道阮宇齐不待见他,但没想到他能歪曲事实到这种程度,那是他第一次和阮宇齐打架。
结果是他被揍得一脸伤,并被童峰赶出来住了校,而阮宇齐毫发无伤地站在人群后,阴冷地朝他笑。
一个月五百块,生死不问,时不时被找茬,人人旁观。
瘦成竹竿的身体,一被人近身就打颤,开不了口,被蛛网缠绕般的窒息日子。
他痛恨过自己的无用,痛恨自己只能懦弱地过仰人鼻息的日子。
但束缚他的蛛网却只会随着挣扎越发勒入皮肉。
童言有时候真希望他们来点大的,他需要一点刺激,唤醒被丝丝毒素麻痹的心脏。
但他没想到意外会来得这么快。
童言住校后极少回家。
但海宁市的初夏很热,在班上所有人都穿上短袖短裤后,童言实在是热得受不了了,放假时拎着空箱子打算回去换一批衣服。
今天是周五,阮宇齐和同学一放学就约着去打球,趁着这个空荡,童言用钥匙开了门。
家里空无一人,童言松了口气,直奔自己的卧室。
几个月没回,小卧房毫不意外变成了杂物间。
房间一股灰尘味。被褥枕头不翼而飞,七八个箱子把床架占得满满当当。书架上堆着阮宇齐放不下的鞋盒,空地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这混乱的场景,使一尘不染的客厅都带上了几分讽刺的意味。
童言没多纠结这些,速战速决。
然而正当他收拾好箱子时,就听到门开的声音。
是阮昕和童峰的声音。他们似乎刚从超市回来,大包小包的。
阮昕的大嗓门隔着门也很响亮。
“哎,老童那个鱼放池子里!还有榴莲你开了别放冰箱啊,儿子回来要吃的,别给他吃太冰。”
“行行行,我等他回来再开,给这小子惯的。”
“看这门口,鞋别给我乱摆,唉这鞋印——”
门口安静了几十秒,接着童言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他的门被一下子拍开了。
童言看着父亲由防备转为惊讶,身后是继母举着菜刀冲过来的身影,突然感觉到荒谬到了极点。
但他没有一点表情,这么多年来,这样的荒唐事他也经历不少。由此来说,回家被错认成小偷这事居然也没那么意外。
他只是很平静问道:“你是要杀人吗?”
这话一下子打破了场面。
童峰立刻斥责:“怎么跟长辈讲话的!”
继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躲房里还有理了?回来了都不打个招呼,你这孩子也太没礼貌了,大白天憋在里面不出声,是要做贼啊!”
父亲也板起脸教训起来:“看你像什么样子,几个月不着家,回来了就自己把房间收拾一下。”
“住校这么久也没学会自立,我看你读书也不知道读的个什么玩意。”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
童言突然感觉到很疑惑,是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开关?不然为什么一看到自己,他们就打开了最苛刻的表情,一开口就是斥责和教训,好像刚才那个在门口疼爱另一个儿子的父母,和眼前的不是一个人似的。
他没说话,将行李箱盖上,拖着往外走。
继母一脸狐疑地夺过箱子。
“等等,你干嘛去?带什么东西了,打开我看看。”
这副表情,活像是他从这栋房子里带走了什么珍宝一样。在这个家里,每当他觉得荒谬的时候,还会有更荒谬的事情发生。
童言力气不及她,被推到一边,后脑撞到墙上,眼前顿时一阵发黑,耳边阮昕骂骂咧咧的话都模糊了一瞬间。
箱子里就几件衣服,被毫无**地翻得一团乱。等箱子的内侧都被翻出来后,童峰倒是发话了。
只是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童言你现在翅膀硬了,我话都还没说完,你转脸就走?什么态度!你想走就走,当家里是旅馆?平时也不发个消息,到现在回一次连人都不叫!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
白养?恐怕养只狗花的钱都比养他的多。
这话听着让人发笑。
童言笑不出来,也没说话,他知道,只要说几句话混过去,维持表面的平静,出了门他们根本就懒得管自己。
但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让他叫这个像防小偷一样的女人“妈”,叫这个只会说些恶心人的话的男人“爸”,实在是有些突破他下限了。
童言大脑已经开始放空,有些茫然地想着。
那每个月的五百块钱他非要不可吗?为什么仅仅为这么点钱就要让他忍受自尊被碾压的痛苦?
可是一走容易,下学期他的学费怎么办?还有住宿费,书本费,只要童峰故意借此来逼他,他就又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后来才搜到,那游戏资格根本卖不了。
他没有任何挣钱的渠道,网上致富的方法一大堆,可没一个靠谱,而如果他把大量时间用在打零工上,他不能保证成绩不下滑,更不能保证冲刺考上好的大学。
上大学,是他唯一能脱离这个家的正途。
在童峰眼里,童言的沉默就算是无形中和他对抗,对这个孩子他本来就不喜欢,性格古怪,也不懂得尊重父母,对他继母不回话还情有可原,但对他老子也这样,还反了天了!
“啪!”一声巨响。
剧痛将童言从抽离中扯回现实,听到了男人怒火中烧的话。
“问你话不知道答?我看你是无法无天了,整天摆一副死样子给谁看,你要是有本事就别让老子养你!”
……
童言不记得后来自己是怎么出的家门,他茫然,就像个本性温顺却被逼上绝境的羔羊,只剩一股力气支撑他向前走。他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恍惚地穿过马路、街道。
等到清醒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拎着箱子站在一栋建筑前,楼前是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
海宁全息游戏体验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