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佑安非常早熟,这种早熟,体现在了她的语言系统上。
小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她的语言系统未发展成熟之前,总会有一些“童言童语”。
比如,脚麻了,小朋友会说,“妈妈我的脚上有蚂蚁在爬。”
但是陈佑安不会。
她总是有些安静地过分,漆黑的眼珠子看着这个世界,就像是看向另一个世界。
陈茹一直担心她是不是有自闭症。
小佑安就这样被哄骗着去看了心理医生。
最后医生给的初步判定是轻微自闭症。
宋驰急得没边了,他是大学教授,工作更加清闲一些,恨不得每天跟着陈佑安。
陈佑安每天看书的时间被严格监控,陈茹后来也想开了,天才的小孩儿总有些不同。
她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好。
至少陈佑安吃到美食的笑脸是真心的。
陈茹觉得,小佑安开始崭露锋芒的转折点一定是那次谈话。
陈佑安问陈茹,“妈妈,如果我带着上辈子的记忆的话,我到底算是你的孩子,还是上辈子的我鸠占鹊巢,占据了你孩子的身体了呢?”
“嗯,”陈茹仔细立刻夸她,“宝贝真聪明!这么小就想这样哲学的问题!”
最后她把宋驰喊过来,三个人很认真地讨论这个问题。
“这有点像忒修斯之船啊。”宋驰故作深沉。
“那是什么,爸。”
“忒修斯之船,一个很古老的思想实验,如果一艘船,航行几百年,中间不停换零部件,最后整艘船的零部件都换完了,那么这艘船还算不算最初那艘船,”陈佑安插嘴,“如果不是最初那艘船的话,那它是什么时候不是那艘船的?”
“哎呀,佑安问的是人,不是船,”宋驰害怕多愁善感的陈佑安钻牛角尖,“佑安,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一个人怎么会记得自己上辈子的事情呢?”
他们一家人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并不信神鬼之类的。
“我昨天看小说,”陈佑安慢慢说,“看到主角穿越到了一个小婴儿身上,但是那个妈妈原来的孩子呢,那个主角不就是坏蛋吗?杀死了人家的小孩儿。”
“佑安,你知道妈妈在怀孩子的时候默认什么吗?”陈茹摸她的头。
这题,宋驰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全部交给了陈茹去开导女儿。
“什么?”
“那就是在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默认是没有人权的。”
陈佑安说的每一个字陈佑安都听得懂,但是连起来她有些懵懂。
“那是什么意思,妈妈?”
“如果妈妈肚子里只是胚胎,直到她出生,才是一个小生命,才有活着的权利。我们这里呢,公民的范围还没有扩大到一个胚胎、一个受精卵。”
“当你在我的肚子里只是一个胚胎时候,是我决定留下你的,你没有任何决定权,所以你没有占据任何人的身体。”
“你来到了这个世界,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只是孟婆忘记了给你喝汤,而不是你杀死了妈妈本来的孩子。”
陈佑安抱住母亲,“所以我是妈妈的孩子对吧?”不是,不是鸠占鹊巢。
她只是投胎过程中没喝孟婆汤的孩子。
“我不是你妈谁是你妈,你爸吗。”陈茹作生气状。
宋驰作投降状,“我可不敢抢你妈生孩子的功劳和苦劳。”
从那次开始,陈佑安参加考试,只拿第一。要强这一点宋驰一直觉得,女儿是遗传了她母亲陈茹。
宋驰在大学教书,性格温和,每天最大的盼头就是下班回家做饭。
当然,他幻想过给女儿辅导学习,谁知道陈佑安很少问他学习有关的事情。
陈茹和宋驰两个人自认为是普通人,但是陈佑安似乎是传说中的天才。
不止学校的考试,各种竞赛,她都冲在前头。
陈茹第一次知道这事儿,是陈佑安找她要去外地的路费——甚至陈佑安自己拿生活费交的报名费。
她进入了决赛,要去首都参加决赛,才找陈茹要的路费。
陈佑安喜欢探索这个世界,它完全不一样,这个世界解释一切的逻辑是那么有哲理。
陈佑安非常、非常喜欢这个世界。
她喜欢物理化学关于世界的解释,政治关于世界的看法,语文对于世界的认知,以及学校里一群孩子一起学习的快乐。
虽然早熟,但她也有一个同龄的好朋友,她叫沈缘巧,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喜欢看各种小说。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陈佑安产生了一种优越感,那个封建的旧世界,我来到了新世界。
不需要流血,也不需要拼命,她只需要付出一点努力,就可以获得她想要的一切。
所以,第一名,只会她的,任何竞赛、考试、比赛,陈佑安只要第一名。
十八岁毕业,沈缘巧带她去书店玩儿,说要买一本最近很火的小说,她很喜欢里面的男主角吗,是很火的什么系统救赎文。
陈佑安看到封面,有些失态地一把抢过来,封面上的男主名字是硕大的“霍铭”,女主则是“沈雪芜”。
“这本书,我可以买走吗?”陈佑安艰难道。
沈缘巧有些不解,“这里还有很多本啊,你要的话随便啊。”
“缘巧,我还有事,先回去一趟,下次陪你出来逛。”说完,陈佑安就付完钱急匆匆走了。
也许只是同名同姓呢?可是内心的焦灼并没有这个猜想少一分。
回到家里后,陈佑安立刻拆开书看起来了。
小说是女主沈雪芜的视角为主视角。
看完全书,她总算看到沈松时的戏份了——因为爱慕男主、嫉妒女主而接近男主的恶毒女配。
放屁,她明明是俩都想杀了!
陈佑安冷笑,沈松时从来看不上霍铭,为了活下去忍辱负重、奴颜卑膝的东西罢了,还是一种靠下半身思考的东西。
只能说没有作者给他的光环,算什么东西。
可她不得不承认,除了主观想法,很多事情都对的上,事实都是一样的。
所以,上辈子是一部小说?她发呆。
“卡擦”,门开了。
是妈妈和爸爸回来了。
陈佑安走出卧室门,发现母亲陈茹似乎喝醉了,挎包被父亲随意放在门口。
“佑安,你来帮你母亲换一下鞋,我去做点醒酒的东西。”
陈佑安立刻走过去,帮陈茹换掉鞋子,脱掉外套将她放在沙发上。
“今天我们老百姓高兴啊!”母亲开始胡咧咧了。
“我劁,要不是老娘生个孩子休了个假,还轮得到你在这里给我使绊子!狗杂种……”陈茹躺在沙发上似乎嫌热,解开了衬衫的几颗扣子。
“陈茹,你女儿在你面前呐!”爸爸喊了一声。
陈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闭嘴不说话了。
陈佑安用力把母亲公主抱起来送进卧室——宋驰的醒酒汤还没弄好,估计陈茹一时半会儿喝不到。
抱回卧室后,陈佑安给母亲盖好被子。
这个时候宋驰穿着围裙过来,“你去帮我在厨房看一下锅,佑安,醉酒的人你得给她换身衣服啊,这衬衣西装裤的,多难受啊。”爸爸心疼地给妈妈换衣服。
陈佑安乖乖地去了厨房。
她看着厨房里冒热气的锅笑了,以前的世界是一本书又怎么样呢?
现在的世界是一本书也无所谓。
只要这些人对自己来说是真实的就好。
上大学,陈佑安认识了秦明月,秦明月和她不是一个专业,甚至不是一个学校,是隔壁学校。
有时候陈佑安去找对方,对方总是很忙,对方和陈佑安一样非常要强,不过陈佑安是外露的,秦明月是内敛的。
秦明月是学生会中,副会长沈敬总是帮忙,久而久之也和陈佑安熟悉了。
秦明月说她以后要从政,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先从三支一扶、下乡开始。
那磅礴的生命力把陈佑安烫了一下。
沈敬向她搭话,“你记得我吗?我们一个初中,还是一个高中的。”
陈佑安没什么一下印象。
男生腼腆一笑,“没事,我当时也不太起眼,而且那个时候你很出名的,常年霸占第一,上化学实验课把实验室炸了。”
“我对你好像有点印象,”陈佑安赶紧转移话题,“喜欢发糖的那个男生。”
“嗯,就是我。”男生一笑,他没说的是。
他给所有人糖果,就为了可以轻轻戳戳女生,然后问对方,“你吃糖吗?”然后递给对方一颗薄荷糖。
为了这句话,他会问遍所有人。
偶尔,他可以多搭一句话,问对方,“你考的怎么样?”
这就是一句废话,陈佑安没有拿过第一之外的名次。
就连考大学,沈敬都是打听着对方的志愿来填的。
老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再次遇到了。
他谨记陈佑安说过的,成年之前不谈恋爱,现在成年了。
时间刚刚好。
终于,沈敬鼓起全部的勇气问,“你还记得吗?咱俩一个初中、一个高中的。”
“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二十四岁,陈佑安过生日,大晚上回研究生宿舍,收拾好后打算拆礼物。
然后,明明收到邀请却没来的沈敬给她打来电话。
白天的时候,沈敬人没来,但是礼物托秦明月帮忙送到了。
两个人约在陈佑安校门口,沈敬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什么东西。
“对不起,我家里今天有事,所以白天没来,”沈敬鼻尖都是汗,看起来有些慌张,“我知道现在叫你出来很唐突,但是我就是,对不起我还是自私了。”
他拆开手里的东西,是一份小蛋糕,拿出打火机点燃蛋糕。
“我昨天自己做的,想要今天给你拿来来着,但是今天有事就还好赶上了。”
今天早上七点过,沈敬奶奶就因为摔了一跤进医院了,沈敬立刻飞回去了,奶奶还有精力和妈妈拌嘴。陪着家里人一会儿后,沈敬立刻又飞回来,急匆匆拿了蛋糕来找陈佑安。
他喘着气,陈佑安不是笨蛋,她知道对面的心思,有些嫌弃对面墨迹,上前一步捧着对面的脸问,“在一起吗?”
“什么!”
“在一起吗!”
“……当……当然……”夜色下,烛火中,少年捧着一颗赤诚的心,双眼明亮,“许个愿吧。”
从前生辰的时候陈佑安从不许愿,因为知道必定不会实现,后来也没有正儿八经许过愿望,因为太过幸福。
现在陈佑安双手合十,在心里说,希望我十岁那年,也有人给我庆生,煮一碗长寿面吧。
睁开眼,陈佑安吹灭了蜡烛。
烛光摇曳,灭掉了。
陈佑安听见,【已绑定玩家......玩家错误.......已强制传输......宿主错误.......未查询到错误】
【传输成功】
周围的风景开始扭曲,沈敬死死拉住陈佑安的手。
不过几秒的时间,两个人周围的景色全变了。
四周是比人高的杂草和破烂的家具。
瓦砾横行,破败的小院落里,似乎一阵最小的风都可以吹倒房屋。
“危房,妥妥的危房。”沈敬嘟囔,用声音驱散害怕。
但是身旁的陈佑安拂开他的手,身体在颤抖。
陈佑安这才知道,她以为自己忘记了,其实根本没忘。
在她还是沈松时的时候,这里是她一直躲藏的破院子。
她大踏步向前,推开破门,年幼的自己躺在破草席上苟延残喘。
据说人对于自己的样貌很陌生,但是她认出来了,那就是自己——沈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