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这些日子在裴家,但凡有一点机会便会操练自身。原本不宜如此过度,只她担心再出什么问题,每日硬是练到不能再练为止。
虽则比不上从前的身骨,但比刚穿成李来娣时明显好上不少。
正面打不过,但偷袭倒是不难。
眼下架在朱无门粗脖上的刀也是从裴家角落里扒出来的,原先满是锈迹,不知被搁置了多久,她日日去磨,如今刀刃也算锋利。
比不上削铁如泥的宝刀利剑,但杀个人不成问题。
朱无门堆满肥肉的脸瞬间没了笑意,颈边凉意丛生,他浑身僵住,一寸也不敢再动。
整个人的姿势带着前扑的迹象,滑稽得很。
上任三年来,自打开始朝蛮夷供奉女子就没遇到过这般境况,这些女子在他眼里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玩意儿,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上面栽跟头。
“你、你快些把刀收回去,我可是渠水县的县令,你疯了不成!”便是心底怕极了,担忧此女手下没个分寸伤到自己,却仍旧端着官微,想要吓一吓她。
秦殊拢好被扯乱的衣裳,恍若未闻般将手中刀刃又贴近一分。
此刻当真是紧紧抵在朱无门脖子上。
“这样的话少说,免得惹我不高兴,下手可没个轻重。”她从床榻上坐起来,往四周逡巡了片刻,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物件,“可有绳索?”
朱无门拧眉,“你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刀刃抵近,刺疼紧随而来,他额角突突地跳,立马乖乖应她,“左边墙角的木柜里有。”
秦殊不与他废话,动作极快地翻出来。
循着从前军中捆绑俘虏的手法,将人绑了个结实,随后将刀刃搁在上好木料所制的桌案上。
她拖了把四方椅到他跟前,分腿坐下。
“我问什么,你只管老实答。”秦殊瞥了眼刀刃,“若叫我听出你扯谎,我便叫你给我的刀刃见见血。”
朱无门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属实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栽在这样一个娇弱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的女子手上,月下村何时有这等会功夫的女子?
官威使然,纵使被绑,他也还是瞧不起秦殊,“你要问什么?”
秦殊回想起外间那些女子,“你从何时开始抢掳良家民女?”
朱无门眉头一皱,“什么叫抢掳,本官那都是给银钱的,都是这些人家自愿卖女,本官从未强迫她们。”
“这些被卖来的女子,你给多少银钱?”
朱无门应答得熟练:“要看姿色,姿色好的能有个一两银钱,姿色一般的本官便只能给五百文。”
秦殊脸色稍沉,略有怒意,“你将人比作货物吗?她们也是爹生娘养的!”
“她们自己的爹娘都不在意,你便是救得了她们一时,能救一世吗?”朱无门坦荡质问,“她们即便不卖给本官,到时也会被家中卖给人牙子,倒不如卖到本官这里,好歹能舒坦几日。”
秦殊搭在膝上的手收紧,胸腔内有些翻涌。
她想说些什么去驳回朱县令这话,可搜肠刮肚,竟什么也说不出。
便如同李来娣的一家将她卖给老张头那般随意,细究起来,不过是她被卖的更值钱些罢了。
秦殊眼睫低垂,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你要将这些女子送去关外之地,你可知关外是与元启敌对的蛮夷,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朱无门依旧坦荡,“是,可那又如何,上一任县令在位时,我军吃了败仗,城门失守,他死在蛮夷刀下,若非援军及时赶到,渠水县早已成为蛮夷囊中之地。”
他说起往事还有几分唏嘘,“那一站蛮夷虽受重创未敢再来犯,但不时便要扰乱边境,人命不知出了多少起,本官身为父母官,自然要护住百姓,与蛮夷私下约定,每年供奉银两粮食与美人,自此才保了渠水县三年平和。”
“本官做的这是好事,你一女子懂什么?”
秦殊眉头紧拧,“蛮夷骚扰边境你就该上报,京中自不会坐视不管,你同蛮夷私下来往,与叛国无异!”
她语调掷地有声,骨子里对这种卖国求荣之人厌恶极了。
“若当真如你说的这般简单便好了。”
朱无门回忆起自己刚上任的时候,面色颇为复杂,“本官刚上任之时也是凌云壮志,誓要守好这一方百姓国土,蛮夷初扰边境时,本官就上报过,可杳无音讯,本官如今所为皆是无奈之举。”
说到此处,他眼底似有悲凉划过。
秦殊哑然,可想到他轻薄送来的女子仍旧心中不平,“难道毁人清白也是你无奈之举?”
朱无门脸色变了变,“本官好色些怎么了,她们最终都是要奉给蛮夷少主的,自是都要经历的,本官不过是提前叫她们有个准备罢了。”
“巧舌如簧!”
秦殊怒地握紧了桌上的刀刃,却未曾抵他。
朱无门吓噤了声,又轻轻开口:“本官所言非虚,你……你这是要出尔反尔吗?”
秦殊握着刀刃,只觉心胸翻涌,难以平息。
她儿时在爹娘的庇护下长大,长到十六岁入军,但屡立战功,也未曾受过什么大的危难。
硬要说,便也只有那些瞧不上她的男子,四处散播流言,但自打她被破例擢升为将军,再也无人敢如此编排她。
每逢班师回朝,道边百姓皆热烈迎接她,赞美声不绝于耳,她从未想过,元启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女子过得如此艰难。
莫要说随心而活,便是生存都是问题。
外间忽然响起叩门声,拉回了秦殊的思绪。
“大人,有要紧事!”
秦殊闻言瞧了他一眼,朱无门错开视线,朗声朝外吼:“何事要紧?莫要扰了本官兴致!”
皂吏不得令不敢进门,纠结几番只好隐晦提醒:“是……是那位少主!”
朱无门脸色一变,下意识絮叨:“不是说好了明日吗?怎的今日就来了?”
秦殊将他情绪收入眼底,没出声。
他立时看向秦殊,“这位可怠慢不得,本官需得亲自与他相谈,你看这……”
秦殊也知如今不是压着人的时候,先不论朱无门与蛮夷行径对错与否,眼下既已来了,便没有闭门不见,徒增矛盾的道理。
至于这位县令,不急于一时,也急不了。
秦殊瞥了眼绑着他的绳索,“我可以放你过去,但这些女子需得都放了。”
他顿时有些急,“若是她们都放走了,本官如何跟蛮夷交代——”
话音未落,冰凉的刃尖已经抵在喉咙口。
犀利尖锐,他猛地闭了嘴,连吞咽都不敢。
秦殊握着刀刃,自他喉咙处慢慢往上滑动,及至眼角边停住,“你与蛮夷勾结的账我还未同你算,如何与蛮夷交谈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你也可以不愿,左右不过是换个县令的事。”
秦殊视线凌厉,“只消上报渠水县县令意外死于蛮夷少主之手,你觉着谁会为你讨公道?”
朱无门心底一凉,原本对于此女还颇为不屑的心态此时消亡了不少,禁不住怀疑起来,月下村竟有如此聪慧的女子吗。
“我耐心有限。”
秦殊转动手腕,即将注力时听见他忙不迭应声:“放,本官全都放了,你将刀拿远些。”
得到满意的回答,她将刀刃收回来,伸手提拉他。
朱无门立即配合着往外间走。
原本被锁在笼中的那些女子瞧见这一幕都惊讶不已,胆小的甚至连哭都噎住了。
任谁都以为秦殊被带进去定是已被折磨得够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好无损。
可如今非但完好无损,甚至这恶人县令反成了阶下囚。
秦殊扫过那些错愕的视线,将人往门边带。
门一开,皂吏刚想禀报,就瞧见素来威武的县令被一弱女子挟持着,一时竟忘了开口。
及至秦殊提醒,皂吏才支支吾吾道:“那位……那位说有要事要与大人相谈,并让大人莫忘了上次的约定。”
她没再问,但也知晓,左右不过是蛮夷要朝县令继续搜刮好处。
“将人放了。”
秦殊接着他的话开口,声音冷淡。
皂吏一愣,下意识看向县令。
朱无门嵌在肥肉堆叠里的眼睛闪烁了下,立即催他,“还不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皂吏“啊”了一声,立时取出钥匙去开笼上的锁。
几个女子陆续出来,皂吏开最后一个时,动作蛮横了些,猛然间将那女子扯跌在地。
秦殊伸手扶了一把。
便是这呼吸间的工夫,有人影狠狠撞了她一下。
她眼疾手快地想要避开,却还是磕在了桌案上,腰部传来剧痛之时,耳边响起朱无门的声音,“来人,给我把她们都绑起来!”
秦殊一惊,迅速回头。
原本被她紧紧绑住的朱无门不知何时已解开了绳索,狠狠甩开。屋外冲进来数个带刀皂吏,凶神恶煞又极其迅速的将重获自由的女子们一脚踹倒。
“绳索绑法不错,可惜本官不是什么没见识的,不过是费些工夫罢了。”朱无门嗤笑一声,看向她的眼神再无惧意。
她心神一凛,抽刀与皂吏抗衡。但终归抵不过人多,还没半盏茶的工夫,秦殊就被绑了起来。
比之她先前给朱无门绑的,更为结实。
秦殊拧眉,还未出声就被朱无门一把攥住下颚,“本官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就凭这三脚猫工夫也想对付本官,痴人说梦。”
“狗官——”
她怒而出声却被一团布巾紧紧塞住,后头的话被悉数堵了回去。
朱无门肥厚粗短的手在她脸上拍了拍,不屑一笑,“你也就痛快这么一会儿了,等本官将你送出边境,那位少主定会替本官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