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药味儿,裹着发潮的霉烂气息,充满了这狭小的空间。有婴儿窸窸窣窣地爬着,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一刻不停地哼哼唧唧。
顾玉成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房梁,在小小的哼唧声中陷入了迷茫。
他本来是一名普通的富家子弟,有疼爱孩子的父母,有能力出众的大哥,一家和睦。他这个老二,也就顺从本心,成了一条平平淡淡的咸鱼。
连专业都和金融管理之类的毫无关系,是被大哥认为最难就业的历史系。
顾玉成原本打算,大学毕业之后就进入大哥投资的研究所,再找父母要一笔钱,靠带资进组解决就业问题。
谁知道毕业旅行的时候,他一脚踏空掉下了悬崖。
再睁眼,就成了顾家二郎。
顾玉成初时只觉自己在做梦,躺了两天才敢确信自己有了第二条命。
他暗自庆幸,幸好挂的是他这条咸鱼,父母还有大哥可安慰,家族企业也后继有人。
他这短短的前生,也可算做圆满了。
老天怜爱,让他穿到另一时空的少年身上,焉知不是一种奇遇呢?
这顾家二郎和他同名,只是才十四岁,原本一直在镇上的学堂念书,半月回家一次。
结果五月的时候,他父亲顾大河跟同乡一起进山找药材,遇上猛兽,几人乱跑一气,逃出来之后才发现顾大河不见了。
村长带了青壮找过几回,都没找到人,反而在深山乱石堆里发现了顾大河的衣衫碎片跟大片血迹。
原本的凶多吉少,这下变成了十死无生。
顾大河的媳妇王氏哭晕过去好几回,连带着去年刚生的小女娃也是哇哇大哭,好不可怜。
父死母弱,顾玉成只好退学回家,准备干起农活帮补家里。
结果还没等到收获,顾玉成就掉进河里磕了脑袋,一下昏迷了半个月。
顾玉成费力地抬起手,揉了揉有点发疼的脑袋,然后坐起身,慢慢将旁边爬来爬去的小丫头抱进怀里。
“你可真黑啊。”顾玉成道。
怀里的小黑丫头刚满十二个月,但虚岁已经两岁了,正该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然而营养不良加上近来缺少照顾,整个人瘦成个小萝卜头的样子,头大身子小,细细的胳膊腿跟麻杆似的,仿佛一不小心就能折断。
家里的日子并不富裕,特别是顾大河失踪后。王氏心中悲痛,又要一天天去地里干活,根本顾不上打理自家女儿,由着小丫头爬来爬去,让大太阳晒成了小煤球,黑不溜丢的,浑身上下只有眼白和刚长出的几颗小牙是白的。
好在小丫头听不懂哥哥对自己的评价,见哼唧半天终于有人抱起自己,开心地咧嘴直乐,口水流了顾玉成一身。
顾玉成摸摸小丫头扁扁的肚子,准备给她找点吃的。
别说小黑丫头了,他自己也是腹中空空。
幸好床头粗瓷碗里留了水,他慢慢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多半,剩下一小半喂给了小丫头。
小丫头咧着没几颗牙的嘴巴,吧唧吧唧喝完了。
顾家在溪口村算是个大户人家。顾玉成太爷爷那一辈逃荒到这里,就在这里扎下了根。顾老太爷有一手木匠活的好手艺,农闲之余就给人打家具农具之类的,到了顾老爷子这一辈,已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了,慢慢也积攒下不少家底。
在三个儿子逐渐长大成人后,顾老爷子就盖起了青砖房,两个儿子先后娶妻生子,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到现在也是三世同堂的大户了,在溪口村数得上富裕。
作为和顾老爷子扶持走过半生的女人,吕老太太掌握着全家的财政大权,每一枚铜板都看得很紧。全家嚼用都从公中出,但同样的,收入也要交到老太太手上。
去年顾老爷子急病去世,家里进项少了一截。吕老太太伤感老伴儿去世的同时,越发将银钱看的紧,厨房做完饭后就牢牢锁起来,谁也不能偷吃一口东西。
顾玉成昏迷这十几天没进过什么好东西,饿得皮包骨头。他嘲笑小丫头又黑又瘦,这会儿摸摸自己,也是肋骨一根根凸出,没好到哪里去。
正要起身去厨房看看,忽然门帘掀开,一个满头是汗的年轻女人走进来,看到顾玉成抱着小丫头,惊喜万分:“二郎你醒了?真是佛祖保佑!”
这是原身的母亲王婉贞。见她回来,小丫头咿咿呀呀地朝着她伸胳膊,咧着嘴笑。
王婉贞接过小丫头,揉了揉她头顶稀疏的黄毛,又问顾玉成:“二郎,你身子怎么样?可是觉着好些了?”
顾玉成点点头:“我好多了。今天醒来,就觉得心里清明许多。”
“真是佛祖保佑。”看儿子眼神清亮,不似前阵子没精神,王婉贞放下心来,又念了一句,使劲儿擦擦眼泪,“娘这就去做饭,今天给你做好吃的。”
王婉贞嘱咐小丫头不要闹哥哥,就转身出去。
没一会儿,院子里传来烟火气和交谈声,水井边响起咕噜噜的声音。
顾玉成试了试,发现小黑丫头没有几斤重,现在孱弱的自己也抱得动,于是慢慢地抱着她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黄昏,暮色浅浅地压过来,不知名的鸟儿叽喳着盘旋归巢。
顾玉成环顾四周,发现顾家这院子不小,共四个大间,两个小耳房,但是顾家大房有两子一女,二房有一子一女,加上三房的顾大富和吕老太太,十几个人住在一起,还养了一头牛,加上各种家什,也是满满当当的。
这会儿,王婉贞在厨房忙碌,炊烟袅袅。大伯娘不知在屋里忙什么,看不见人影。
顾玉成的奶奶吕老太太,正在院子里喂鸡,一边喂一边念叨让它们多生蛋。转头看见他出来了,那脸一下拉得老长:“二郎啊,你可算起身了。咱家统共攒这点儿家底,都花在你身上了。”
怀里的小黑丫头不笑了,咕噜噜转着两只大眼睛盯着吕老太太,小爪子攥得紧紧的,是一个紧张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反应。
顾玉成回忆过往,对自己的待遇心知肚明,这会儿也不恼,笑眯眯地道:“哪能呢奶奶。我看病当了我娘的嫁妆镯子,花了家里一两三钱银子,还没有大哥上次拿走的一半多呢。”
因着顾家没有分家,孩子们也是一处论排行。大伯娘周氏早早生了顾家长孙,又对自己儿子寄予厚望,便拿鸡蛋请老秀才给取了名字,叫顾明祖。
因着顾玉成排行第二,周氏还特意找了王婉贞,让她不要给孩子用“顾明宗”这个名字,直到自己的二儿子出生后,才把这鸡蛋换来的珍贵名字给了自己儿子。
顾明宗比顾玉成小一岁,今年十三。本来兄弟三个都在镇上的学馆里念书,但是顾明祖去年考上了秀才,虽然名次靠后不是廪生,但也是身价倍增,换了个学馆,单束脩一年就要二十两。
生活费也跟着水涨船高,上个月回家,一下就拿走了四两银子,说是要买举人老爷的文章,为下场做准备。
顾玉成虽然昏迷了半个月,伤得重,但除了最开始请医延药的时候花了公中的钱,后面都是靠王婉贞当了镯子在支撑。
毕竟他紧咬牙关昏迷不醒,吃不进什么药,虽是一天天的熬着看起来严重,却是花费不大。
听这倒霉孙子攀扯秀才大孙子,吕老太太“呸”了一口,脸拉得更长了:“名祖可是秀才公,将来要做大官的!你是个什么,什么生!怎么能跟他比?我可跟你说,这回醒了不能再犯懒,该干什么干什么,别再跑河边玩去。扫把星啊,要是再克死我孙儿,可怎么有脸活在顾家!”
吕老太太虽没指名道姓,却是明显在说王婉贞。顾家这房子又在村西边,临着条小路,眼瞅着有几个人往这里张望。
顾玉成脸色严肃起来,抱着小黑丫头,尽力提高了声音,字正腔圆地道:“奶奶,别这样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爷爷是疾病过世,父亲是进山采药遇难,我掉进河里,是大堂兄推的。这从夫到子再到孙,都是事出有因,怎么能说是您克的呢?”
他运足中气,悲愤高呼:“奶奶!你不是顾家的克星!”
小黑丫头也跟着激动起来,挥舞着小拳头,发出了一个清晰的音:“呀——!”
自打二儿子出事,吕老太太明里暗里将王婉贞骂了无数遍,张口扫把星,闭口倒霉催的,从没想过这盆脏水能结结实实泼到自己身上,偏又无法反驳,登时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出不来进不去,憋得脸色发青。
顾玉成乘胜追击:“奶奶,圣人有言,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我辈读书明义……”
吕老太太虽有个秀才大孙子,自己却是个连童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老太太,哪里听得懂顾玉成在念什么?只看他站在那里,嘴巴一开一合,脸色端肃朗正,比那城里的夫子还像个人物,甚至连那几个看热闹的都不敢明着往这儿瞧了。
吕老太太心里不知怎的打了个突,扔下拌好的麸子就钻进了厨房,高声嚷起来:“怎么还不开饭?干个活笨手笨脚的!”
王婉贞的声音响起,透着股讨好和胆怯:“就好了,马上开饭。”
顾玉成摸摸小黑丫头的脑袋,一脸正气,朗声道:“奶奶不是顾家的克星,记住了吗?”
“呀——!”小黑丫头再次张嘴,喷了顾玉成一脖子口水。
顾玉成撩起袖子擦擦,抱着小小的妹妹,慢慢朝堂屋里走去,夕阳在身后拉出细长的影子。
父亲遇难,母弱妹幼,家里又是这样子……
这顾家二房的顶梁柱,从现在起,就是他顾二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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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年代农村生活,细水长流勤劳致富~
姜冬月辛苦守寡三十年,独个儿种着庄稼拉扯儿女,硬从温饱线挣扎翻身,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没想到再睁眼重生了!看着熟悉的挂钟条几木房梁,鸡窝梧桐靠东墙,姜冬月怒从心头起,咣咣咣地先把死鬼丈夫揍了一顿。
唐墨:“……?”
他白天打工晚上干活,怎么又把媳妇惹毛了?
不行,得好好想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唐墨发现姜冬月脾气越来越大,管他越来越严,家里的日子却芝麻开花节节高。
除了他一家之主的地位不保,别的哪儿哪儿都好。
唐墨挠挠头,甭想了,就这么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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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顾家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