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接连下了三日,风一吹,许府大院中梅树上的雪花飘向空中,卷过整个京都,飘向远方。
雪花盘旋不下,最终落在了乱葬岗。
许欢觉得脸上一凉,雪花在脸上化开,冰的她忍不住蹙眉。
“他娘的,这么冷的天儿,为啥非得是咱俩来埋人?”
耳中朦胧刺痛钻进这样一句话。
什么?
我不是死了吗??
另一个声音道,“你可闭嘴吧,马上就到乱葬岗了,可别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许欢整个脑袋剧痛无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
许欢吃力睁开双眼,眼前模糊不清,恍恍惚惚间她听人又道,“他娘的,我忽然有点尿急。”
身下剧烈的摇晃感倏然停下,许欢借此机会才换过了神,身上真实的痛感密匝匝传来,她不由蜷缩起身子。
余光便瞥见一张可怖的脸,只见一张沾满血渍的脸,他双眸瞪大,蕴含无数不甘与恨,嘴唇张开,似是有话要说。
心头一阵钝痛,看着父亲冰凉的尸/体许欢忍不住想哭,可衙役近在咫尺,她用力捂住嘴,泪水从脸庞滑落。
心中的悲伤化为恨意,许欢不明白,为什么一朝之间许家会被满门抄斩。
许家一门赤胆忠心,凭什么以叛国之名遭遇斩首。
她不甘,她恨。
她不能坐以待毙,若是被丢到乱葬岗,她爬不爬的上来都是难题。
许欢尽力保持姿势不动,摸索周围能用到的工具。
虽是朝廷分配下来的马车,但常年不维修导致周围木棍松动,也正因如此,许欢摸到了一个木棍。
“诶呦喂,这天儿可真冷。”小解的衙役抱着臂缩着脑袋过来。
许欢急忙装死,老老实实躺着。
冬日夜里的山路不好走,雾气大又滑,故而马车走的很慢,许欢轻声起身,手中攥紧木棍。
许欢一棍抡过去,似在空中带起一股风般,许欢的手臂都被震的发麻。
“砰!”的一声,衙役向旁倒去,恰好撞在另一人身上。
另一人还未反应过来,头上跟着挨了一下。
只是这一下力道不足,没能将他打倒。
他看着被打的人倒在地上苦苦哀嚎,鲜血顺着头发流淌而下。
“你……怎么还活着?!”
许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她知道不能让这个人活着离开。
正欲再抡上一棍,却被衙役的手紧紧握住,任凭她怎么使劲都动弹不得。
衙役借机一脚踹在她腹部,飞出几米远,许欢吃痛捂住腹部,还没来得及喘息,衙役猛的扑上来,死死掐住她的脖颈。
“小贱蹄子,让我送你上路!”衙役恶狠狠道。
窒息的感觉紧随其后,许欢头脑发昏,泪水忍不住流淌而出,双脚无力挣扎着,一只手将衙役的手掐住,一只手胡乱挣扎。
猛然间她摸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击向衙役头部。
脖颈间的双手瞬间卸了力,身子朝一旁载倒。
许欢连忙喘几口气,双目猩红,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一样,捏紧手中的石头愤怒砸向衙役。
直到那颗脑袋被砸的血肉模糊,她才后知后觉的停手,恐惧侵占她的内心,她害怕的扔下石头朝马车跑过去。
“爹……娘……”嘴里喃喃自语,许欢焦急的寻找他们的尸/体,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下。
“兄长……”三具尸/体冰冷刺目,“你们醒醒好不好……”
许长无力悲凉的呼唤他们,可没有人能给她回答,“娘……”
直至天曚曚亮,许欢才接受家人死去的真相,她将人埋在山顶上,立了块方碑。
天启二十年间,许家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即日满门抄斩。
人们对此无一不拍手叫好,叛国贼,该死!
大雪接连下了三日,掩盖整个许家,却怎么也覆盖不了他们的罪孽却将真相掩盖的严严实实。
脖颈上一道刺目的红,伤口不深,却避开了重要穴位,也正因如此,许欢才得以幸存。
方碑上没有名字,许欢一直这么跪着,眼睛早已红肿不堪,她磕头,眼眶的泪怎么也止不住,“爹,娘,兄长……”
回应她的只有拂过山顶冷冽的风。
心中的目标也逐渐坚定,她一定不会让许家冤死。
从家人身上搜刮出了些钱财,却没能找到家父的记录簿,那上面写着家父多年心血,诸多病种的医治方法,许是留在了宅子没带在身上。
许欢不舍的回头看了眼,旋即下了山。
风雪交加,许欢随意寻了家店住下,长时间行走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一头栽下便睡着了。
“欢儿……娘好疼……”
许欢想说话,可喉咙似是被什么扼制住,发不出丁点声音。
“欢儿……我们死的好冤……为我们报仇!”
眼前赫然浮现家父可怖的脸,双目瞪大,两股血泪留下,染红了脸颊,青白的唇翕动,“为我们报仇!”
“爹!”许欢猛的坐起,不慎打碎一旁的花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许欢隔着纸窗望向屋外,此刻已是深冬,紧闭的窗户外传来闹市人群嘈杂声。
额头冒出的冷汗和剧烈跳动的心脏无时无刻都在告诉许欢,她还活着。
“小娘子。”门外传来老板娘的呼唤声。
自从许家被灭门后,许欢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就是连路过的狗她都会仔细着些,生怕那是官府的狗。
此刻更是一脸警惕,蹑脚靠着柱子,“何事?”
老板娘听到许欢回答不由松了口气,昨日这小娘子刚进门就跟个死尸一样,老板娘生怕她一口气喘不上来背过去,恰巧听见什么东西碎的,吓她一激灵。
“啊,就是想问问姑娘要不要用早膳啊?”老板娘随口一扯。
许欢此刻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可看着自己用上好锦帛制成的荷包内所剩无几的铜板,许欢咽了咽唾沫道,“给我来个馒头就好。”
老板娘暗道穷鬼,“好嘞小娘子。”
待老板娘离开时许欢才打开门朝下走去,为了防止有人认出她还特意带了面纱。
天启二十年,一个落雪的夜里,许府被满门抄斩。
许欢从尸堆里爬出来时,雪花已为这个国家盖上了一层白衫。
没人会追究许家究竟是不是叛国贼,从此后也不会有人一口一个医药世家去称呼许家,他们像被世道遗弃的罪恶,无人为他们洗刷冤屈。
许欢想,若是这世上真的无人在乎善与恶,忠奸不分,那她便自己来,为许家讨回一个清白。
走神之际馒头上桌了,茶水不要钱,许欢狼吞虎咽般的两口塞完,赶忙喝了些茶水咽了下去。
她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从乱葬岗到这容州,一路上她渴了就凿冰捂在手里,待化了后一饮而尽,深冬的林子,连片叶子都很难见到,更遑论野果。
虽然还未填饱肚子,可她自知不可再耽误时间,要赶在大雪封山之前进京。
老板娘磕着瓜子往她那看,带着轻薄的面纱,身上披着狐裘,可偏偏脏的像个路边乞丐一般,像是饿死鬼投胎转世。
实在太过违和,让人不自觉多瞧上几眼。
新来的小厮性急,猛地转身没看清身后有人迎面撞了上去。
许欢的面纱猝不及防的落下,漏出她精致的脸庞,鹿眼小嘴,相当漂亮。
只是老板娘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此人,可又实在想不来。
许欢急忙将面纱捡起带上,小厮都没来得及道歉她便已离开不见人影。
老板娘狐疑的看着远方,“我怎么总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
小厮端着盘子也看过去,“莫不是时常来店里吃饭所以面熟?”
老板娘不太相信熟客自己会认不出来。
“咱们这里哪有这号漂亮的小娘子。”老板娘又磕起瓜子,“定是外地来的。”
小厮回道,“外地哪能穿那么脏呐?”
这时一位身材壮实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嘿呦喂,这天儿可真冷。”
老板娘迎上去,“当家的,咋才回来?”
男子憨厚笑道,“在城南看了下告示栏。”
这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老板娘乍然想起在何处见过许欢。
那不是贴在告示栏上被满门抄斩的其中一人吗?!
思及此老板娘不带半分犹豫就往外走,男子一脸懵,“天这么冷,你去作甚?”
老板娘撇掉手里的瓜子皮,“去衙门领钱!”
……
许欢快步离开,来到城南,目光不自觉被告示栏吸引。
许家上至家主,下至洗衣做饭的奴婢,老老少少,每个人每一张脸都清晰的画在纸上贴在那里。
“叛国贼就是该死!”耳边忽的传来这句话。
许欢不争气的落泪,叛国贼,他们被钉在屈辱可耻的污名上。
来不及多想,衙门当差的就领着一大批人朝这里走过来,霸道蛮狠,“让让让!”
许欢透过面纱看到方才的老板娘,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扭头就跑。
老板娘眼尖一眼便认出她,忙指着她的方向大喊,“官爷,就是她!就是她!”
不明就里的百姓拥挤成堆阻挡她逃跑的路,许欢只好边跑边喊,“让一让!让一让!”
转眼间她跑到一条死胡同里,紧张的情绪侵入大脑,许欢只能听到身后传来人们的笑声。
年幼时她为了溜出去玩儿常常翻墙,起初摔的四仰八叉,次数多了便能稳稳落下,如今翻墙更是信手拈来。
许欢只担心翻墙后会不会踩到什么人,当下却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她一鼓作气翻了过去,脚下——正好是用木条制出的囚笼。
“哐啷——”
这一下把周围人吓得不清,忙抚顺胸腔调和情绪。
这时有人来了句,“这也是节目?”
许欢这才看清,身边一个布衣小哥一脸惊恐,拿着鞭条的手抖得跟筛子一样。
脚下的囚笼里一女子仰头看着她,灰头土脸的却看得出样貌极好。
许欢一跃而下,“对不住。”刚想跑脚腕被死死捉住。
她使劲抽了抽脚,随之而来的是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许欢不爽蹙眉,“放开。”
囚笼内的女子一脸凄惨的望着她,“姐姐,你是侠女吗,是来救我的吗?”
许欢不想被拖住时间,只想赶快溜掉,“放开!”
“在哪里!”衙门的人速度比她快的多,就这一会儿便追了过来。
他们的呵斥声吓得集市上的人慌乱起来,一时这里乱的不可开交。
小哥早就不知所踪,许欢只好抓起钥匙打开笼子,那女子这才放开死死抓着她脚踝的手。
“闪开!”衙门的人焦急万般的推开阻挡他们前进的百姓,“抓住她!”
众人的脚步踩过厚实的积雪,细碎急匆的脚步渐行渐远。
一旁的草垛子后探出一个脑袋,确认官兵已经走远的许欢长舒一口气。
她感到背后的草垛子一抖,心都快跳出来了,忙回过头,是方才她救下的那位脏兮兮的姑娘。
姑娘秀气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眉眼弯弯的看着她,“我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