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姐瞅了月儿一眼,她今日好说歹说,才顶了小玉的缺,跟自己来大屋和夫人打好关系,不料见了人,又开始阴阳怪气,这姑娘属实脑子不好使。
寄颜却对她们二人的眉眼官司置之不理,她转身回了小次间,想要将屋子里封得极为严实的小窗撬开。
自她住进来之后,寒江就自行在窗子外加固了一层木头罩子,且欲盖弥彰的雕成了一只凤凰样式,虽不会遮挡视线,却与整座屋子格格不入。
好似丑妇人偏要扮王母。
她将藏在床底的锯子拿了出来,方想要靠近窗子,小次屋的门便被人用力推了开来。
寄颜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她连忙将锯子藏在身后,怒目看着出现在门边的月儿。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月儿丝毫不惧,她笑意盈盈的看着寄颜,道:“夫人别生气,我是来帮夫人的。”她的心思一直没有消停过,自上回选婿大会之后,她便一直悄悄观察着这位压寨夫人。
论样貌,她自知比不过,但论后院女人之间的手段,恐怕这儿还没有能比得过自小耳濡目染的她。这些时日她低调行事,自然不是生怯,而是要找准时机,伺机而动,毕竟,她平日里连寨主的影子都见不着,更遑论如何接近他。
既然无法见到寨主,那么只能从寨主夫人身上下手,只可惜她平日里甚少出门,日日在冰屋子写诗作画,原本她都要放弃了,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三日前,让她发现了这位压寨夫人的不对劲。
身为寨主夫人,却有意无意的打听巡山的两个山匪,且屈尊降贵的和其中一个山匪婆娘打交道,好似要套出什么话来一般,这其中定有什么猫腻。
于是她便和巡山山匪的婆娘套近乎,这才知道巡山的山匪主要是看管着石牢里的“东西”。
这个“东西”自然不可能是什么金银财宝,每日还要带饭进山林,那便一定是人。
为了在山寨里生存,她自然要周旋在这些山匪的身边,毕竟男人都是贱骨头,她只要稍稍流露出些崇拜,亦或是楚楚可怜,那些男人恨不得就掏心窝子,想打听些寨子里的事,还不是勾勾手指头的事。
是以,还真就让她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月儿顺手关上了门,解释道:“蓉姐已经被我支出去了,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她央了蓉姐去跛脚李那儿要一帖药,她留在这儿看着。为的就是方便眼下的行事。
寄颜冷冷的看着月儿,没有人能无缘无故的帮她,更何况眼前的女子,当初便想要给寒江做小,自己的存在,定是挡着她的道了,又怎会真心想要帮她?
她倒要看看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放松了神情,缓缓道:“是吗?你打算如何帮我?”
月儿见她似乎不信,于是道:“夫人应该都知道我们的身份吧?发卖的丫鬟,寡妇,亦或是穷人家的女儿。”
寄颜点点头。别人兴许都是,但以月儿的模样性情,却并不像,她之前的生活应该还算优渥,毕竟双手细嫩,神情颇有些自命不凡的盛气凌人,她也猜得出几分。
“可我不是!”月儿忽而高声辩解,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于是收着情绪,正声道:“夫人实不相瞒,我曾是山下王员外的女儿,同知府家的千金也是说上过话的,这富家小姐与平民丫鬟,我一眼便瞧得出来。夫人的样貌性情,绝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而今夫人沦落至此,想必定是这山匪狗胆包天,将您掳了来。”
月儿紧紧盯着寄颜面上的神情,即使容色冷淡,但眼角眉梢的微拧,还是出卖了她,月儿越发坚定了她的猜测,于是趁热打铁道,“夫人,我知道您与我也是一样的,定不会想要委身在一方小小的山寨,做山匪的婆娘,和这些卑贱之人共处。”
她太难受了,从天堂掉进地狱也不过如此,与人挤着睡的木垛房,时不时蹿进屋的老鼠蟑螂,洗不完的男人衣裳,还有曾经她看不起的女人,如今个个眉开眼笑,嫁个低贱的土匪,还以为钓着了金龟婿。
被人猜测出家世,到底让寄颜有一丝慌乱,若是被她牵着鼻子走,保不齐这人存着什么坏心思,寄颜定了定心神,不咸不淡地道:“你当初明明有机会离开,既然这般瞧不上,又为何选择留下?”
明明是得了便宜,竟还卖乖,这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月儿没成想她会反问她,一时间哑口无言,原以为只需点明她的身份,这人便会乖乖听她的,却没成想,并不好骗,但月儿到底识了几年世故,好话不听,那边来些不中听的!
月儿笑了笑,颇有些无所谓地道:“夫人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不明白,夫人既甘心留在山上,就不怕给家族蒙羞?”
这句话一出口,却是击中了寄颜的命门,她神情一凛,袖中的手紧紧绞着,她深知,若是此事流传了出去,不光是给家族蒙羞,更会让边关的父兄痛心疾首。
届时闺誉受损,等待她的,怕是只有此生常伴青灯古佛...
“帮我,于你有什么好处?”这里没人能够帮她,若她身上带着目的,对自己而言,也不失为一个可用之人。
与虎谋皮,总好过深陷龙潭虎穴。
月儿凑近寄颜,道:“不瞒夫人,只有您离开了,我才能成为寨主夫人,这个理由,可够?”
寄颜倏地一怔,她抬眸看着月儿,心底涌起些微不适,不过很快就忽略了这份不适,她朝着月儿点点头,轻声道:“这个理由,倒是实诚。”
寨子里少了一大半的人,此时此刻,安静得让人心慌,身姿纤薄的少女攥着手中的铁丝,一刻也不敢耽误的往山林中跑去。
终于,她来到了打猎的密林,正要顺着山路下去,抬头却见远处的山头,正冒着滚滚浓烟,寄颜步子一顿,那黑烟伴着隐隐的火光,哪怕是隔着好几个山头,仍旧清晰的映入寄颜的瞳孔中。
她盯了好一会儿,忽而记起那个方位,不正是雄狮寨的山头么?寄颜心头一凛,他...还是防火烧山了...
不知怎地,明明知道寒江不是个善茬,虽然明面上答应不会火攻,但到底是穷凶极恶的山匪,他说的话,哪能作数呢?
寄颜心里郁闷,她滞了半晌,这才提起裙角,往凹地走去。
今日的山匪都派去了雄狮寨,是以,这座石牢只用树枝杂草虚虚掩着,看起来和周遭的景物一致。
寄颜屏气凝神,将这些障碍物清除,而后便轻手轻脚的走进了石牢。
听闻外头有动静,被关在石牢中的人个个心生警惕了起来。还是李管事耳尖,一下便听出了是小姐的脚步声,他松了一口气,对其他人道:“莫慌,是小姐来救咱们了!”
寄颜越发靠近,心中便越是疑虑,总觉着这一路走来太顺利了些,不过想到马上就要逃离龙头山,也就没时间去多想。
“李管事。”寄颜一出声,石牢中的男人这才将提着的心放回了肚里。他们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眼下终于要获救,个个都一扫颓丧之气,毕恭毕敬又热切的唤着“小姐”。
寄颜的伸手将铁丝递给李管事,借着微暗的洞光,她瞧清了李管事骨瘦如柴的双手。
李管事整个人暮气沉沉,着实遭了大罪,他颤巍巍地问寄颜:“小姐如何出来的?”
“那些山匪去了别的山头,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我这才有机会出来。”
李管事点点头,随即双手颤抖着将铁丝插/进锁孔中。
石洞中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屏息以待。然而许久过去,这锁孔还是不见半分松动,寄颜焦急的看着,却帮不上任何忙。
就在大家以为这锁打不开时,只听一阵微弱的咔擦声,是锁芯被撬开的声音。大家伙儿高兴极了,“咱们能出去了,咱们能出去了!”
石洞中的侍卫全部被救,活着的一行人时隔四十几日,终于重见天日,不由深呼一口气。
寄颜将月儿交给自己的山路图从袖中取出,而后对李管事道:“这是龙头山的地形图,我们按照此图,就能离开此地。”
李管事面色肃然,他看着山路图,又看了一眼寄颜,面上显然有些疑惑。
寄颜立即便知道他在迟疑什么,她心头一沉,身体也有些泛着冷意。一个被掳来的女子,怎会轻而易举拿到寨子里的山路图?于旁人看来,这其中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龌龊苟且之事。
寄颜看着身旁的侍从们,心里却是越发的没底,今日若是全须全尾的逃离了龙头山,旁人或许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但此刻与她同在龙头山的侍从却能猜个大概,她嘴角翕动,方想要出声解释。
李管事好似猜到寄颜想要说什么,于是出声打断道:“小姐,咱们尽快下山,定要赶在山匪回来之前逃出去!”话毕,给了寄颜一个安心的眼神。
众人沿着路线往山下走,李管事的面上越来越沉重,他如何不知这其中厉害,他们没有保护好小姐,反而让其落入草寇之手,此番回去,怕是他们这一众人都得...
此时正值晌午,苍翠的山林在日光的勾勒下,映出一片片深深浅浅的暗绿,仿佛背阳的绿叶中正潜伏着危险,寄颜的手心不停的出汗,脚下却是一刻不敢耽误。
相比于关押了一个多月,原本孔武有力的侍从此时个个面黄肌瘦,而被寒江好生娇养着的寄颜,却精力十足。
约摸走了半个时辰,有侍从终于受不住,他瘫倒在地,整个人暴躁无比,“咱们走了半个时辰,为何还在山中打转?”
任何风吹草动,都是对脑中绷着一根弦之人的考验,寄颜连忙停下脚步,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就连李管事都有些估摸不准,他一脸为难地道:“老奴斗胆,敢问小姐的山地图,可是准确的?”
寄颜不敢保证,但月儿给她之时,只说过这山地图是从山匪屋里偷出来的,自是做不得假。她既要她离开,那便不会给她假的,若是她拿着假的山地图,届时出不了山林,为了活命势必要回寨子,于月儿而言,无疑是得不偿失。
在大家都消极不满的情绪下,曾经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此时正耐心又抱歉的道:“大家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要找到出口了!”
她能捕捉到这些人眼中的颓丧,但此时,她别无选择,只因她知道,相比于逃出龙头山,他们此时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若是此时就出现分歧,等待他们的,只有被抓回去的份。
寄颜怀揣着负罪感,她知道是自己连累了这一众人,原本少女如玉树般挺直的背脊微微屈着,她鼓起勇气道:“大家这些日子确实遭罪,但此时我们还不能停下,我保证,只要我们逃出去,我定会让家父备以厚礼相待,决不食言!”
这些侍从,有二叔院里的,也有不认识的生面孔,寄颜此话一出,非但没有调动众人,反而有几个侍卫正用着颇为怪异的表情看着她。
寄颜不明所以,还是李管事走上前来,对着众人道:“莫要忘了咱们此番前来的目的,务必将小姐安全带回。”
李管事话里有话,正是提醒他们,不要在大小姐面前露出马脚,罗将军战死之事,没有二爷的指示,万不能让小姐知晓。
护卫们郑重其事的点头,于是忙不迭的继续赶路。
约莫走了两刻钟,前方忽而出现了一条小径,众人抬头,终于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密林,有护卫听到了流水声,于是高兴大喊,“有水声,我们可以喝水了!”
寄颜看看小路,又看看山路图上的标注,差些喜极而泣,她紧紧的攥着图纸,原本一双莹白的小手,此时也沾了不少污渍。她顾不得脏,忙用手腕去擦拭鬓间的汗水。
李管事盛了一叶子水,让寄颜缓缓,”委屈小姐了,到底还是要喝一些。“
寄颜点点头,她也没那么娇气,待一饮而尽之后,心里头不知有多舒爽,她仰头看着小径上方的一线天,虽只有一道窄窄的蓝天白云,但此时此刻,竟是说不出的舒缓与希冀。
”过了这条小路,再走上两里路,就是野山了。“而野山,便不属于龙头山的地盘。
山风舒卷,枝叶飒飒,喝了水解了渴的众人神清气爽,甚至乎还恭维着寄颜,”我等惭愧,竟还走不过大小姐。“
这样一说,原本没注意脚底的寄颜,忽觉脚上火烧火燎。但顾不得这么多,寄颜还是道:”继续赶路吧。“
正当众人往小路走去之时,此时山风大作,竟吹得枝叶狂乱作响。寄颜还沉浸在即将回家的喜悦中,是以并没有察觉不对。
而呼啸的山风,正伴随着一道道快速的脚步声,从后方追赶而来,终于,其中一个侍卫听到了不对劲,他立马警觉出声:”有人追来了!“
原本放松下来的众人,一下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寄颜尤甚。她只堪堪停下了脚步向后方看去,还没来得及分辨,便当头一棒似的迎上了一道熟悉而又阴戾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