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死者 第6章 艾什斯呢？

每一个鎏金的影子里，都藏着一城碎掉的梦。 ——鎏金梦都

近郊废弃物堆积的无人窄巷歪歪扭扭挂着的手绘海报如是写着。这只是一半，另一半被爆炸溢出的火星子沾染，只余下一片枯槁的黑。

这是巷子里唯一能找到还能看清大概模样的物什。

再往深一些，就只剩爆炸后的余烬，破碎的墙瓦，满目狼藉，面目全非。

别说什么案发现场留下的信息线索了，能看出来这是原来那条巷子就已经够费力了。

陈辰伦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

意料之中，他倒也并不失望。

“主人……”一边的电子苍蝇小心翼翼地揣度着陈辰伦的脸色，颤颤巍巍地开口，“检测到附近100m内有经业性店铺痕迹，上一次开放时间刚好在昨天下午，主人要不去打探打探？”

顺便休息一下。

chen看着昨晚熬了一晚上搜集各方资料，早上又被Aiglentine摧起来上了精神身体双重折磨的常识课，被迫顶着一个金光灿灿璀璨夺目的“青年大学习”标识一个早上连跑三个大区跨五个城市陈辰伦暗自心惊，关键是Aiglentine那边的任务刚结束陈辰伦又马不停蹄地赶来C4郊区，轻车熟路地拐近郊区七绕八绕的巷子里，走路自带杀气。

仿佛下一秒就要毁灭世界。

这不是玩笑，按照陈辰伦以前的战斗力，毁灭世界是真有可能的。

“唔。”陈辰伦认真沉思了一会，很现实地摇了摇头。

“算了，没钱。”

他现在身无分文，还身负数债。

想他堂堂帝国执行部·前·特殊执行官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想到这不死心还在废墟里翻倒的陈辰伦又开始郁闷地掰手指。

骨头脱臼时咔哒咔哒的脆响回荡在阴暗狭窄的小巷。真的好慎人，chen看着陈辰伦的动作，胆战心惊，生怕陈辰伦一个不小心真的把手指折断了。

以前还真出现过这样的事例，在一次三s级行动中陈辰伦腰腹以下全部丧失，字面意义上的丧失，执行部的救援人员赶到时，陈辰伦半靠着墙壁，正郁闷地掰手指，但因为受伤过重机体丧失了正常的力度和痛感调节能力，用力过大导致手指骨粉碎性骨折，软趴趴的搭在手掌上，部分严重的甚至肉都直接捏碎了，红色的血糊滋啦流了满手。

一边的chen急得跳脚，而陈辰伦恍若无感地重复着动作，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听见执行部后勤组的脚步声，缓缓抬起头，那张超越了基因表达的漂亮脸上，面无表情。

就像陈辰伦现在这样。

陈辰伦进行过一系列专业的检查，他面部肌肉的功能没有任何问题，也就是说，他不是不能有表情，是不想有表情。

“先生，如果你们指的是南先生的‘命运通巷’，看看倒也无妨。管理局赠予的临时终端可以在艾赫塞斯任意一家售卖终端的店铺免费换置心怡的终端产品。”

“管理局和公司的合作吗？但terminal怎么会把店开在这种地方？”陈辰伦闻言问道。

是的，经过一早上常识课的洗涤（折磨），陈辰伦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三分钟穿帮十分钟扑街半小时入狱的他了，他现在，强的可怕（挺直胸脯）。

艾赫塞斯地下城并由管理局管理，或者说实际上，艾赫塞斯并没有任何管理制度，管理局的存在比起说管理更像是辅助。

如果将帝国比喻为精致的花园，一枝一叶一草一木都在政府密不透风的控制规划之下精确生长，这里只有永恒的秩序，每一朵花都开在它应该开的位置上，每一株草都沿着它应该生长的方向生长，所有的变数都被扼杀在摇篮里，所有的异种都被都被无情的抹杀。

那么艾赫塞斯，就是肆意生长的原始森林，在原始森林厚厚的腐殖质下，可以有半腐的尸骸，也可以有待发的种子。这里可以可以有柔弱娇嫩的菟丝子，也可以有遮天蔽日的杀人藤挥舞着自己的丝蔓，有瑰艳又带刺的玫瑰笑里藏刀，有小白菊天真里混着精明，也会有安塞拉姆花糜艳又圣洁的绝望。

管理局是温养着这一切的土地。公司则是这片土地上开的最盛的花，长得最高的树。

公司，在艾赫塞斯的定义域很狭隘，指且仅指carrier（载体），terminal（智械），intel（信息），amusement（娱乐），verity（真知），finance（金钱），faith（信仰），以及creation（创造）八大公司。

终端就是terminal（智械）的旗下产品。

但在这儿，C4郊区，连管理局都没有设点的地方，公司的手怎么会伸过来？

这么说了就不得不提到艾赫塞斯的奇妙布局。艾赫塞斯说是地下城，实际上称作地下国都绰绰有余。

陈辰伦入场艾赫塞斯的双子塔中转站，是整个艾赫塞斯绝对的核心。艾赫塞斯地下城就是围着双子塔中转站这两柱子支棱起来的，一层层新晶石如旧时代的光盘般串在双子塔中转站周围，每一层都配有独立的重力装置。光盘与光盘之间的堆叠也不是一层层整整齐齐的往上码，反而是歪歪扭扭，各种乱七八糟的倾斜角度都有，主打一个自由生长。

每一层叫一个区，一二三四五从上往下排。

而夹角最大的两层之间呢，就会长出城市。如果高度还不够，那就在光盘之上挖洞，让城市穿过光盘往上长，一般来说艾赫塞斯稍微大一点的城市都有四五层高，但同时一个区也可能坐落这几个城市。

而将相连的城市穿过的区连起来，就构成一个大区，ABC同样从上往下排，目前艾赫塞斯一共有六个区ABCDEF，其中A区是艾赫塞斯的管理中枢维持艾赫塞斯运行的各种系统智能所在地，目前是不对外开放的。B区是主要的居住区，也是verity总部的所在地，据Aiglentine所言民风会·淳朴·很多（陈辰伦对此表示怀疑）。carrier，terminal，intel的主动活动场地都在D区。E区是faith和creation的大本营。F区则是Aiglentine用于处理“麻烦的无可救药之人”的地方，属于无人看管的流放区。

陈辰伦现在所在的地方是c区14层区，是finance和amusement的领地，特点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鎏金梦都每一寸的梦里，都是铜臭和酒气。

倒不是说C区没有terminal的店面，有肯定是有的，但肯定没有在D区那么繁密，和狂热。

而层区城市之外的地带，统称郊区，主要分布在双子塔中转站周围，毕竟双子塔中转站附近可没有足够的高度空间供城市生长。

说了也好笑，艾赫塞斯最繁华的中心带，偏偏又是最冷清的无人区。

好巧不巧今天Aiglentine的常识课半推半就拉着陈辰伦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D区terminal总部所在层区，智械的广告标大的可以高过半座城市。但即便是在terminal掌管的层区，像是郊区这般荒僻之地也是不设位点的。

那陈辰伦附近就只能是私营的店面了。放着鎏金梦都那么好的地区资源不要，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开店的，能是什么正常人？

陈辰伦对此表示怀疑。

“不去。”

他的回答很坚决。

闻言，chen脑袋上那颗圆不溜秋的苍蝇脑袋瞬间浮现出两颗鸡蛋眼的符号，“泪眼汪汪”地望着陈辰伦，语气悲伤恍若哭丧。

“嘤，主人～～你就去嘛～”

“去嘛～”

“chen要没电了，要关机了，要离开心爱的主人了……”

“闭嘴，昨晚才充满。”

陈辰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下意识抓住乱飞的电子苍蝇试图捂位小东西的传声器，力道之大差点没给苍蝇翅膀折了去。

“好好好，去去去，行了吧。”

“还有，你把称呼改回来，慎人。”

所谓的店铺离这不远，但过去也废了翻工夫，主要是效区的巷子特别绕，楼道复杂，胡同交错，也不知道是谁人做的规划，不过四五条路能给它划出四五十个死胡同也算他牛逼。

柺过三个垃圾桶，两台情趣用品自主售卖机，上三个楼梯再下三个楼梯，穿过十二座天桥最后翻过一堆废弃物，陈辰伦终于在一个胡同的尽头找到了chen所说的店子。

但郊区糟糕透顶的布局并不是阻碍陈辰伦的理由，至少不是唯一理由。

20分钟后，陈辰伦看着一块仿木金属挂牌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和箭头——“命运通巷从此入”，以及箭头所指向的下水道井盖陷入了沉思。

店铺定在下水管里真的会有人来吗？

陈辰伦犹豫了一会，还是进去了。

好在这次，在水管里弯腰走过一截不太长的路，陈辰伦总算是见到了这尊尤抱琵琶半遮面的大佛。

格子框围住的光从雾面玻璃圈定的朦胧又逼仄的界限中挣脱逃逸，勾勒出淡淡的复古色调。余晕倒映在直径一米狭隘昏暗的水管尽头，像一曲影子戏，又像是宫廷派油画。

漂亮又怪诞。

门框上的金属风铃发出细碎的响动，玻璃门推开时“吱”的一声很沉又很长。

陈辰伦停在了小店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抬脚，一向果决的他罕有这般犹疑的时候。

原因？小店里入眼是一排高脚吧台，有两三张椅子零星地散着，吧台后面布满一整片墙的厨窗陈列着琳琅满目数不清的玻璃酒瓶，在墙上投下各色的瑰丽色影，像酒吧，夜店，不适合在白天出现的任何场所，但肯定不会是陈辰伦所需要的店面。

更怪的是，

空无一人。

一片死寂。

在陈辰伦拉开厚重玻璃门的一瞬间，一切的声音，先前隐约能听见的风铃碰撞声，细微的脚步声，酒杯中液里流淌声，都在拉开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甚至是陈辰伦自己的呼吸，心跳，脉搏，都恍若暂停般寂静无声。

一片空无的寂静中，惟有远处，兀然的水声绵长诡异，不绝如缕，像水管渗漏，水滴落下“滴答滴答”的脆响。

“滴答”

“滴答”

突兀，古怪，无处不在。

“小……”陈辰伦回头，正欲开口又硬生生止住了，电子苍蝇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表情切到一半被按下了休止符，翅膀也不在乎万有引力的束缚是否会让身体坠地，心安理得地罢工停止，静止在原地。

还真是，难得安静一次。

就像陈辰伦收到小废物的第一天，它一动不动地散在地上碎成一片，一样安静。

陈辰伦垂下眸子，神色不明，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人走了，影子还留在原地。

挡住光，光影却毫无变化。

陈辰伦看见……烟了一半的烟枪停滞在空中，白烟弥漫如同一个静止的标点。推杯换盏的酒杯还静静的伫立着，几点子洒出的酒液还悬浮在空中。

叼着烟枪的人不翼而飞。

举着杯子的手消失不见。

但是影子……同样死寂的影子里，带着珠串的手腕，叼着酒枪的酒师又是那么鲜明，活灵活现，如同虚口空传百鬼夜行的故事街。

陈辰伦走了上前，握住酒杯悬空的酒柄，轻轻晃了晃，没有液体倾洒，没有酒液晃动，连地面上那岁月静好的影子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就好像……物理规则在这一刻失效，于是下一秒哪怕世界崩坏也传传不出一星半点坟前的遗语。

可以想象，哪怕一个人在这片诡异的停滞空间发疯，崩溃，破坏，歇斯底里，甚至化作一具尸体，再到枯骨，也不会引起任何一丝一豪的反应。

滴答，滴答。

水依旧落下。

世界定格住了，只是他是自由的。

还是说，

世界依旧如常，只是他被抛弃了。

陈辰伦不知道。

但是，陈辰伦的视线投向玻璃门，理所当然的，玻璃门依旧静静地投射着光斑，倒影中也理所当然没有陈辰伦的影子。陈辰伦拉开门，走了出去。有些事，在别人家的店里进行总归是不合适的。

门外是金属管狭隘的通道，只是显得格外深邃和幽黑。因此某些异样便显得格外明显。

人的意识往往具有习惯性，当习惯中的“常理”被打破，恐惧会随之潜滋暗长，这种恐惧远远超过物理血腥和精神恐怖所能带来的伤害，它是一种本能，本能的恐惧。

而寂静，黑暗，孤独将这种恐惧放到了最大。

黑暗中，陈辰伦的手缓缓抚摸过自己的眉眼，口鼻，修长的脖颈，最后落在自己微微上挑的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左眼眼尾刻印的“013”标记，在黑暗中幽幽地发着妖冶谲媚的红光，浓稠如血，艳若鬼魅。

再比如，这是他原来的身体。

不，这么说不准确。

这是帝国兵器13号的身体。

陈辰伦单手握上另一只手的胳膊，只是轻轻一扭，几乎没有用力。

没有声音，但可以想象出“咔嚓”的碎响，因为。

陈辰伦的胳膊瞬间断成两截，骨头折断处肉脉全部撕裂，迸溅的血珠子向四周散射，炸开一朵血腥的红色烟花。可烟花开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血珠子散开，定住，硬生生地静止在空中，如同一帧滑稽的定格动画。

与此同时，刚刚才断裂的血肉疯狂生长，蠕动，抽条，组合，逐渐恢复原样。静止的世界没有时间参考系，当然，陈辰伦也不需要。S019计划，帝国行走的人形核武，大脑运算能力堪比超级计算机，陈辰伦可以估测时间的准确度可以精准到0.0001秒。

36.457秒，胳膊恢复原状，比正常恢复时长慢了0.031秒，

陈辰伦若有所思，所以实际上，这个静止的空间里，“人”的时间是流动的，所以胳膊可以恢复，但一但脱离了“人体”，也就脱离了流动的时间，变成外在空间的一部分，所以断臂与血液会静止在空中。

不知何时，水流的声音变得湍急，从“滴答滴答”变为“哗啦哗啦”，在寂静无声的空间中回荡传响。

地上已经蔓延上一层积水，水位无声无息间竟然已有脚踝高。

不，不对，不能称之为水。水哪怕在再平滑的地方，流动时也会有波纹，水花，气泡，形成水流。但这种液体通通没有，它是浓稠的，黏滑的，更像是某种胶体或油质，积在地上没有丝毫波纹，如果不是逐渐攀升的水位，甚至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光打在液体的身上没有反应，但人却在液体表面投下了影子，像一团玫瑰光晕。

陈辰伦瞬间意识到，“液体”和“人”属于一个纬度。

他俯下身子，试探着将两根手指没入水面，与他想象中一样，触感湿滑，质感浓稠。

陈辰伦下意识抽出手往嘴边送，想尝取一点液体分析一下化学组成，结果感觉触觉有点不对劲，将手抬起来一看。

手指刚才没入水面的位置凭空蒸发，留下一道宛如激光切割般光滑平整的截面。而截面往上，食指中指第一根指关节以上的部分全部消失。

细看截面，组织脉络骨骼血管清晰可见，却并没有一丝血液流出。

更慎人的是，陈辰伦面无表情地想，竟然手指都没有了……那么，刚才他感受到的触感，是从哪里来的？

水位还在上涨，这一会儿的功夫竟又攀升至脚腕。

不妙。

陈辰伦心头警钟狂鸣，他猛然一抬脚，瞳孔不自禁微微收缩。是的，理所当然的，他脚腕以下的部分也已经全部消失。

那他之前又是怎样站立的呢？

再次将脚放回水中，陈辰伦差点一个踉跄摔入水。既然脚踝以下没有，那么其余总要有一节没入水中支撑身体吧，这很科学。

如果陈辰伦此时没有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话。

原本在液体中“存在”的肢体，拿出来暴露在空间中就“不存在”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陈辰伦的错觉，总觉得水位上升的越来越快。要是水完全淹没了身体，会发生什么？陈辰伦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辨不清是从哪里传来，乍一听，好像无处不在。听久了，又好像不在无处，更像是响在脑子里，一声，又一声。

“哗啦”

“哗啦”

水声无处不在。

缠绵不断，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一声一声，像索命的魂铃，死亡的哨笛……又好像，只是回家的闹音。

突然，陈辰伦心念一动，淡淡地睨向水管尽头的某个方向。

有人。

哪怕是现在这般危急的关头，他依旧是冷恹而镇定的。

13号的身体严格按照帝国标准审美定制，精致，匠气，乖巧，漂亮，宛如精心打造的瓷娃娃，却又少了分活人的生气，死气沉沉，迟暮森森，搭配上陈辰伦冷戾怪僻，漠然凉薄的非人气质，揉造出一种诡谲奇异的审美观感，此时他操持着一副残破的身体，神情冷漠的样子……怎么说呢，用埃斯特·白的话来说，像极了无限流副本里的最终boss，很难杀的样子。

泡在这种诡异的液体里行进常理来说应该很艰难，滞涩的阻力，令人作呕的滑腻恶心触感如同行走在腐烂生蛆的尸油中，还要小心提防着腿脚不能离开液面，否则一个不慎人又会短上两三寸。

人越走越短，水越走越深，死亡越走越近。

没有参照系的人会不会怀疑，是，是攀升的水位淹死了自己的躯壳，还是行走的灵魂掐死了自己的生路？

但陈辰伦没有这种烦恼。

几乎是在陈辰伦抬眸的一瞬间，他身形一闪，如同诡魅一般，陈辰伦的视野中陡然出现一双血色的眼睛……属于刚刚感知到的另一个人。

而在眼睛主人的视角，就是黑暗中横空闪现一位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一上来就直接出手，二话不说掐着他的脖颈将他按在了湿滑黏腻的水管壁上。

眼睛的主人被扼住了脖颈，因为呼吸困难禁不住低低地咳着，整个人都低垂着头微微颤抖。

但当陈辰伦毫不客气的掐着对方的下巴往上一掰，颤抖的人就换成了陈辰伦。

遇到有悖常理的事，正常人类的反应往往是怔愣，错愕，迷茫无措再转为惊讶，?异，难以置信。

但是高度开发的大脑机体功能极大减少了信息处理的时间，陈辰伦直接从监测信息无缝跳转到反馈震惊。

他从未如此惊惧。

如果帝国的金属控制还在，此时极危的红色警报大概会响彻整栋政府大厦，但陈辰伦来不及想这些，在看到对方脸的一瞬间，情绪的洪浪如绝堤的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脸色一片刹白，陈辰伦颤了颤唇，却失语症般说不出话。

陈辰伦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慌慌张张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水管壁，实实在在的冰冷触感才堪堪唤回了他的一丝理智。

但凡是别人……好吧还除了是艾什斯……但凡是其他任何人，他都不会如此惊讶。

但是。

——旦斯穆？

陈辰伦有些恍惚，他好像听见了响彻云霄的警报声混着惊天动的爆炸声，尖叫，怒嚎，看见了冲天的火焰歇斯底里地烧，燃烧，燃烧，不顾一切地燃烧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哀呜凄厉的尖锐的愤怒的要将整个世界燃烧殆尽！

火焰中爬出一道人影，被烟熏得焦黑，像一具尸体，又像一只死去的影子，但陈辰伦却清楚的看见——黝黑中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旦斯穆的眼睛，再清晰不过的写着，他还活着。

陈辰伦的直觉揪着紧绷到快断了的神经，冲他低哑地嘶吼，他是幸存者。

他是唯一一个幸存者。

也是最后一个知情人。

就像这一次一样，当时的陈辰伦同样松开了手，他生命第一次松开杀人的手。

只为问了一句话。

——艾什斯呢？

但就是这一句话，让旦斯穆脸色大变，他死死地，镇定又决绝地盯着陈辰伦的眼睛，

然后主动扑向了刀口。

速度快到陈辰伦来不及收手……

于是，血溅当场。

13号的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圆满完成。

旦斯穆……是陈辰伦第725,040号任务的对象小组中，唯一一个陈辰伦可以百分百确定死亡的人。

——你怎么没死？你怎么在这？帝国知道吗？

——艾什斯呢？

——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艾什斯呢？

“……”

陈辰伦张了口，却发现说不出话，可以感受到声带的震颤，口中的吐息，却听不见说出口的声音。

又也许……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经历，什么也没发生，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午睡时的一场囵吞梦。

不然，

旦斯穆怎么会还活着呢？

如果旦斯穆都活着，那艾什斯呢？

艾什斯还活着吗？

艾什斯怎么能活着呢？

如果艾什斯还活着，那他又算什么呢？陈辰伦有些恍惚地想，他又该怎么办呢？将艾赫塞斯翻个底朝天将人挖出来吗？然后呢？把人再次杀了了却念想吗？

这不是有病吗？

他大概就是有病吧。

水流声越发急促，如同死神逼近的脚步，催魂似的扣在在人的心上，传来阵阵颤栗的回鸣。

水没上了腰腹，而且上升得越来越快。

“旦斯穆”神色一凝，竟是主动握上陈辰伦的手，手指飞速地在陈辰伦手上滑过，可以明显感受到轨迹连线成字。

“危险，快走。”

仅仅四个字就足够陈辰伦判断出对方不是旦斯穆，至少不是陈辰伦认识的旦斯穆。

恍若临空一盆冰水倾盆而下，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

但无论如何……都够他冷静下来的了。

陈辰伦微微眯起眼，非但没有遵言离开，反手扣住了“旦斯穆”的手腕，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对方。人眼有认错和误判的可能性，但S019造物智拟的信息处理系统没有，陈辰伦无比确定，面前这个人生理上的确是旦斯穆——帝国研究所爆炸事件确认死亡的十位研究员之一。也是陈辰伦在监管部参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S级监管计划的任务对象。

陈辰伦勾起嘴角，013号的神态比“陈辰伦”要生硬很多，从就像是一只诡异的巫蛊娃娃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旦斯穆”，然后歪歪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古怪慎人的笑容。

眼尾一抹鲜红的013标识在黑暗中幽光闪烁，靡艳如血，似乎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能叫人溺死在那一汪深邃的醉红中。

只是一瞬之间，“旦斯穆”的目光就从警惕变得呆滞空洞。

——你是谁？

巫蛊娃娃僵硬的嘴巴无声地动着，但信息却直接传输进“旦斯穆”的脑海。

“艾赫塞斯管理员04号。”“旦斯穆”如实写到。

——这是哪？

“梦隙。”

——你为什么会在这？

“死人，和梦境的主人，命运说我们属于这里。”

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水管中水位突然爆涨，已然没过了腰腹，即将漫上胸口。照这个速度，五分钟？也许不到三分钟，液体就会充满整个空间。

离开。离开。“旦斯穆”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恐，却无法摆脱陈辰伦的精神控制，眼睛依旧呆滞无神。

——艾什斯在哪？

“？离开？？？离……离开？？？……？？离开，离开？”

看来是沟通不了了。陈辰伦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也不知道“旦斯穆”是真傻还是装傻。如果“旦斯穆”真要瞒他，他大概也是发现不了的，就像当初在研究所共事半年，陈辰伦丝毫没觉察他们自爆的计划一般。

水淹没了胸口。

上升。

上升。

如同死神扣响了柴扉。

陈辰伦解开了对“旦斯穆”的精神控制，“旦斯穆”面上的惊惧尚未退去，眼神却一下子沉了下去，镇定且警惕，如果不是他此时正无声爆粗口，看口型骂的还挺脏，还真有几分原来那位精英冷淡研究员的神韵。

水位上升！

上升！

上升！

陈辰伦有点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低低地垂下眸子，掩去眸中恹恹的倦意，沉默地抬起了手。

手指一收。

一瞬间，浩瀚无垠的精神力如同海啸般疯狂地席卷整个空间，在水面歇斯底里地疯涨的同时，蛮横无理的绝对力量压得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空间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旦斯穆”惊异至极的瞳孔急剧缩小，倒映出“梦核”世界的最后一幕。

面色冷淡精致的少年如同诡话中走出来的鬼娃娃，眸下印记明艳灼灼如瑰云烈日，手指一松一收之间。

空间崩溃，梦核破碎，时间扭曲，蔓延几千平方公里的诡异空间在他的指尖惊惧地颤抖，发出恍若濒死的哀鸣。

原本恍若永远波澜不惊的平静水面此时却如同落入油锅般瞬间沸腾，跳跃，从破碎的裂缝中淅沥沥地渗出，整个空间像一只装满了水的气球。

寂静的世界此时却在他的手下颤抖地发出破碎的抽噎。

然后“碰”的一声，一切都在绝对力量之下化为虚无。

这就是帝国兵器013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