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乃我掌中之物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谢明乾先前跟着冯贵一路回来，自然对这屋子不陌生，他带着胡碟悄无声息走到南面的一扇小窗旁，两人猫着身子躲在窗子边，眼见着阿九走进了屋子。

这屋子极小，跟胡碟在禹城暂住的那间屋子差不多大。阿九走进去时，冯贵正在床铺前收拾包袱，手忙脚乱，额上渗出些许细汗。

他听从城里回来的妇人们说，那女人已经死了，不免有些心虚。本来他是不怕的，那女人本就是卖给他的媳妇儿，他将人领回来后，还没来得及摆酒席，那女人就耍了个心眼，偷偷跑了出去。他追上去，失手伤了她也没人敢说不是。

他自己的女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谁敢多嘴？

可偏生遇见几个瞧着就非富即贵的人，还带着打手，一看就是惹不起的人，他便有些害怕，毕竟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来历，万一是什么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小姐，或逃妾，追究起来他可不好交代。

索性他便想着，收拾东西出去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也不迟。

这样想着，他收拾包袱的手不由得快了几分，这一快，便手忙脚乱起来，几枚铜钱滚落，直往床底滚去。他正因为掏了家底买个媳妇却血本无归而懊恼，忙俯下身去摸那几枚铜钱，一边骂骂咧咧：“这死娘们儿，白瞎了老子的钱，还死了也不安分，害老子背井离乡……”

冯贵这么一弯下腰往后看，便见影影绰绰的墙角处，有一道忽明忽暗的红色。

他惊出冷汗，连忙站起身，转过身坐在床沿，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谁？”冯贵咽了咽口水，害怕得咽喉干涩，呼吸困难。

他想起官府最近在抓的红衣厉鬼，听闻已然害死了好多人。那红衣厉鬼是冤死回来索命，无端却叫他想起了许梅香……

见鬼之事，行得正坐得端，便不惧鬼神，可是他心中正虚着，越想心里越发毛，后背一冷，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冯贵一点一点挪动着脖子，转过头去，便瞧见一截乌黑的长发飘到眼前，迷了眼睛。他心中大惊，下一刻，便见铺天盖地的红向他袭来！

红衣厉鬼！索命来了！

冯贵想大叫，谁料周身瘫软，早已失了力气，张着嘴一点声也发不出，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攀上了他的脖颈，将他死死掐住，越勒越紧，他眼前发黑，脖子似要断了一般剧烈地疼。

胡碟猫在窗边，透过窗户的缝隙朝里望，有些疑惑地扯了扯谢明乾的衣角：“怎么还没开始问话？”

她们先前说好的，阿九靠轻功潜入，悄无声息吓他一吓，然后叫他交代一番买卖许梅香的经过，再绑了人便是。可阿九进去有些时候了，却听不见讲话的声音。

谢明乾贴着胡碟站在她右侧，有些看不清，便揽住胡碟肩膀将她往下压低一些，凑近道：“我看看。”

胡碟无声回应着，想往左侧走一步好让他观察仔细，毕竟行军打仗之人，眼力自然要比她好上一些。

她还没从谢明乾怀里退出来，就听谢明乾低声道：“不好！”

胡碟一听便自然地抬头，忘记自己的站姿，头顶猛地撞上谢明乾肩胛，那骨头硬，胡碟抬头的力道也大，二人一撞，胡碟摸着头眉头紧锁，一阵闷痛，谢明乾也被撞得退开几步，踉跄着站稳。

然而情况紧急，谢明乾扶着肩膀，推开窗门便往里跳。胡碟痛得说不出话来，正想着这些人跳窗户还真的是熟练，就听谢明乾留下一句：“阿九下死手了！”

胡碟一慌，也想往里冲，才发现自己不会翻窗，只好急匆匆捂着头，往前门去。

谢明乾进屋，见冯贵坐在床上，腿已经快蹬直了，脸色发青舌头往外掉，掐着他的那只手，赫然是穿着红衣头发散乱，双目赤红发了狠的阿九。

谢明乾上前一个拧手抓住了阿九的手腕，想叫她松开。阿九目光紧盯着冯贵向上翻着的白眼，丝毫不为所动。

谢明乾唤了几声“阿九”，她也仍是毫无反应。谢明乾心里“咯噔”一声，千算万算忘记了阿九的倔脾气，她发起狠来，只有见了那独眼郎才能被拉住些，其他人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后来遇见敏理，倒是对敏理的劝诫有所反应。

对了，敏理！

谢明乾这才想起来窗子外的人，连忙去找，可那窗子边哪还有人影，只剩几根藤条的叶片随风晃悠着。

遭了，怎么人还丢了？

谢明乾忽然觉得眼前的局面比战场上还瞬息万变，捏紧了当关剑，有些无所适从，眼见冯贵要没气了，他却一点办法没有。

“咚咚咚”

几声拍门声传来，木门急切地摇晃着，还伴着胡碟着急得差点劈了的声音：“谢平初！你个傻子！开门！”

谢明乾这才转醒，原来胡碟早就去找门了。他一拍脑袋，快步上前将门栓取下来，门一开，不管不顾地揽过胡碟便往里间床铺边去。胡碟头痛得紧，又被谢明乾抱着肩膀拖着走，双脚离地，头重脚轻，差点以为自己也要登极乐世界了。

谢明乾将她放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还没站稳身子便一把攥住阿九的手：“阿九，你清醒些，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想想我先前是怎么说的，嗯？”

阿九愣了一瞬，转头看她，眼神中有了片刻松动，想起胡碟说“报仇，要找对人，还要找对方法，有时候死亡来得太痛快，不是最好的报复。”

她垂下眸子，细长如燕尾的眼中冷静渐渐回升，她冷哼一声，松了手，将冯贵甩在床铺上。

胡碟道：“谢平初，赶紧看看他怎么样了。”

谢明乾上前检查了一番，吐出一口浊气：“还有一口气，没死透。”

胡碟望着那人发面馒头似的脸，偏过头道：“想办法把他弄醒。”

胡碟抓住阿九的手腕，温热的掌心贴着阿九冰凉的皮肤，阿九回神，有些躲闪，却还是看向她：“抱歉。”

胡碟明白过来她是为自己差点杀死一个能讲出些线索的人而道歉，摇头道：“这没什么。”

“你不怪我？”

胡碟有些奇怪：“这有什么好怪的？将事情交给自己以外的人去做，便要做好得到各种结果的准备，我向来是如此。”

阿九垂眸，没有说话。

谢明乾在一旁，给冯贵喷了凉水，也掐了人中，动不动还扇几巴掌，费了好大劲，好不容易叫冯贵悠悠转醒。

谢明乾一抬头想将这消息告诉她们，便见胡碟攥着阿九的手腕，目光深深同阿九说着话。他心中有些好笑，幸好阿九和春二长在山里，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否则照胡碟这般相处，不知要惹多少闲话和芳心错付。

“他快醒了。”

胡碟听声回头，目光在屋子里搜索片刻，而后有些无奈地抬手到发髻间，解下了垂在发髻上的一根嫩草色的竹叶银纹发带，递过去给谢明乾：“给他绑上。”

他们这次行动不能暴露身份，否则冯贵认得她们，一定不会说出有用的东西，既然要装鬼，那便要从一而终。

谢明乾握住那一尾柔软的细长发带，有些手足无措：“绑、绑哪里？”

胡碟跟看傻子一样：“还能是哪儿？眼睛啊，叫他醒了别认出我们。”

“哦、哦，”谢明乾明白过来，便照做。只是手指将那清浅温雅的发带绑在冯贵眼上时，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好了。”谢明乾最后拍了冯贵的脸几下，和胡碟一起退到墙角，等阿九问话。这是之前便说好的，谢明乾和胡碟，冯贵都见过，也在他面前说过话，容易暴露，只有阿九适合这件事。

谢明乾抱着剑，往胡碟身旁挪了几步，嗅到胡碟身上传来的焚香后的味道，有想起自己方才握过发带的指尖也沾染了几分香味，不经意地抬起指节放到鼻子下，轻轻闻了一下，越发觉得那发带绑到冯贵眼上是可惜了，决心待会儿一定记得将发带拿回来。

床上的冯贵彻底恢复意识，深深吸了一口气，先前的女鬼、许梅香，全乱糟糟地在他脑中交缠，分辨不清，眼前仿佛一团烟雾，他伸手去摸，摸不见也看不见。感觉到眼睛上绑着什么东西，便伸手去碰，却被那熟悉的冰冷拦截。

“冯贵，你害得我好惨啊。”阿九在他耳边幽幽道。

胡碟说了，直接用她平时说话的语气便可，已经足够死气沉沉。

冯贵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才恢复的身体也使不上力气，动弹不得，只能求饶：“你别、你别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找高僧超度你，你别找我报仇……”

他早已混乱，哪还分得清这到底是不是许梅香的声音，只会求饶。

冯贵说着，眼泪掉下来，谢明乾瞧着胡碟的发带被浸湿，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胡碟这样的仙人之姿，随身之物却被绑在冯贵这样的刽子手眼上，大有污浊脏了神仙庙之感。谢明乾想着，捏着当关剑的指尖用力得有些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