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纪元公认战力第一的大能者,于纳兰洁尚处微末之时慧眼识珠,断定她可堪造就,这个解释的确具有相当的说服力,足以为许多难解之事提供答案,例如这些年盛强对纳兰洁异乎寻常的关照,但不包括方才信义二祖的表现。
同为顶级道祖,信祖不可能只因战祖器重某位弟子便主动向那人示好,义祖更不会为战祖威势所慑,以致当众失态。
盛强以此回应纳兰洁,其实是侧面印证纳兰洁的猜测。
——在她身上,存在着难以想象的重大隐秘,其分量足以令诸位顶级道祖动容!
……
……
“究竟为何?”
“师父没说,我不确定。”
意料之中的答案。
纳兰洁相信盛强不会骗自己,但她也明白,“不确定”,意味着“有猜测”。
很自然地,她联想到一件事。
人道纪元道祖过万,却无一人以“本心”立道;个中缘由,众说纷纭,但其中最强而有力,也最广为认可的,莫过于“陛下在上,谁敢称祖”。
——史上第一位本心道修行者,正是人道纪元两大至高存在之一,“邪帝”,非。
……
……
飞升多年,纳兰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知轻重的一阶新人,事涉人间之上、无极领域,她又岂会贸然宣之于口。
至此,探究戛然而止,盛强话锋一转,提起纳兰洁的修行。
“上台之前,你在法则上有所欠缺,但意志足够坚定,那时候我以为你只需要稍加打磨就能合道;然而,经历这场战斗,你在法则上更进一步,达到近乎完满的境地,道心却反而生出动摇。”
“刚才义祖邀请你加入义帮,你心里明明不愿意,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就因为他是顶级道祖,你怕你不认同他的‘道’,会引发冲突?那你自己的‘道’,你自己的本心呢?
“其实修行者各有各的‘道’,道不合不相为谋,天经地义。这世上不愿意加入义帮的人多了去了,当面拒绝义祖邀请的也大有人在,难道这样就会被义祖视为敌人?当年义祖还没立道的时候,也曾公然拒绝忠祖招揽,那又怎么样?
“我不知道擂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陷入了自我怀疑,我只问你,有没有想好该怎么跨越这道障碍。”
……
……
纳兰洁默然。
道心不稳之事,她有所察觉,但若非盛强提点,她尚未意识到问题竟已严重如斯。
面对义祖时的瞻前顾后,不过是自我怀疑的表征,这份自我怀疑起源于那段未能妥善了结的因果,症结却在于,她无法回答那个由此引出的质问——
若一切真如林渐染所言,她的父亲为了保全她们母女而陷挚友于死地,面对那个矢志复仇的孤儿,她该如何践行自己的公道?
若她与洪川易位而处,她必将不惜一切,与何常平、纳兰若二人不死不休,任何企图阻止她复仇之人都将被她视作死敌。
可她毕竟不是洪川。
她是纳兰洁,是何常平与纳兰若宁可双手染血、满身污泥也要守望呵护的孩子,她不可能坐视洪川向自己的父母复仇。
当年她曾在宇文曦提醒下认识到“己所不欲,不施于人”未必便是公道,如今她发现,便是这“己所不欲,不施于人”,自己也难以做到。
擂台之上,她将林渐染的诘难视作攻击,进而通过质疑其用心与资格,化解这份攻势,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她终究无法回避源于自我、直指本心的拷问。
自创“真我唯一”,踏上本心道以来,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如此强烈的质疑,甚至否定。
见她久久不语,盛强不再追问,只是将一件以自身分灵为核心的灵器交付于她。
这是一道护身符,也是一张通行证;有此傍身,纳兰洁足可畅行诸天,无惧明枪暗箭。
“想到什么就去做,需要帮助和我说。”
……
……
辞别盛强,纳兰洁来到真炎侯府。
在这独属于她的天外故居中,她回溯过往,叩问本心。
冥思良久,她再次确认,无论父母是否有负他人,自己绝不可能心甘情愿地任由对方伤害他们;若对方有意和谈,她自然会在合理范畴内予以弥补,而若对方执意寻仇,她必将竭尽所能守护至亲,这份心意与她置身复仇者立场时的决绝并不冲突,反而同根同源、一体两面。
这无疑不合公道,但以修行而论,本心既明,不容置疑,强自否定,不过掩耳盗铃。
归根结底,她修的是“本心”,而非“公道”;为了践行公道,她愿意付出相当的努力与代价,但总有些事情更为重要。
心障已消,合道路上再无阻碍,不过,纳兰洁还是决定,尽力了却这桩因果,以求合道之时心无旁骛。
……
……
直面洪川前,纳兰洁先行前往父母住处。
听她提起洪浩之事,何常平满面唏嘘,一时无言,纳兰若则坦然说道:“你父亲固然不是舍家取义的豪杰,但也做不出卖友谋私的行径,如果他真能为我们抛弃一切原则、底线,那他大可以像那个姜朋一样,与帝国达成协定,在擂台上临阵倒戈。
“当日分别时,他曾对我明确表态:在家国亲友之间,他无法将刀刃对准任何一方,只好置身事外,两不相帮,而他将与‘火’相关的‘转化’奥妙传授给我,也只是为了帮助你修行。
“那年通天擂台上,洪浩和我之间的实力差距相当细微,交手中他完全有机会认输保命,奋战至死是他自己的决定,而我别无选择。
“总而言之,我并不认为我和你父亲在道义上愧对洪浩,如果当初我落败身亡,我也不会怨恨洪浩,更不会指望有谁替我报仇。”
……
……
尽管事先有所预料,听完母亲陈述,纳兰洁依旧感到如释重负。
那个将“公道”刻入她心底的长者,不曾辜负她的敬爱,而那份远隔重洋的守望,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以自毁前程为代价践行的两不相帮,其间并未包藏卑劣的阴霾。
离开前,她对欲言又止的何常平说道:“放心,我此去只为谋求和解,无论他作何回应,我绝不为难他。”
何常平摇摇头,认真说道:“我最在意的是,你自己不要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