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噗嗤!”他捂着肚子笑起来,“萧善玉,你是不是疯了?咱们邪修杀人还要讲究个为什么了吗?”
“你难不成真的被你那个正道师尊给带的从良向善了?”
尖利的断锋抵上他的咽喉,萧善玉冷冷道:“我是看在你教过我炼丹才这么有耐心,我的事情你管不着,也最好别管!”
“回答我的问题。”
“行行行。”白丧主偏头躲开断剑,叹了一声。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女人。”
他低头摩挲着腰间的香囊,声音沉重:“你肯定觉得我在说谎,可这次...是真的。”
“她母亲早亡,父亲是个木匠但身体不好,家里穷,很小就替人缝补衣裳、绣香囊维持生计。”
“我受伤倒在路边,是她救了我。”他眼神柔和,像想起了什么事,“她直到我是邪修,却不怕我,后来....我和她两情相悦,决定成亲。”
萧善玉突然质疑,“你这种打扮,人家姑娘也看得上?”
“我.....”白丧主被打岔,眼睛瞪大,“我这打扮怎么了??”
“粉厚如城墙,嘴红似食人,没个人脸样。”她如此评价。
“行了你继续吧!”
他幽怨地瞥了她一眼,才接着道:“成亲前几天,我被寻仇,为了不连累她就决定先离开一段时间,把事情处理干净。”
“后来我偷偷回来看她,发现她怀孕了。”
“那孩子是你的?!”萧善玉惊讶道。
“没错。”他声音发颤,“可县令那个混账儿子竟然骚扰她!我一怒之下杀了他三个侍从震慑,谁知....”
说到这里,白丧主脸上一片阴冷。
“等我了结一切回来,看到的却是被烧毁的房屋....和她的尸体。”
“人都没了,那胡家父子竟然还编造出什么狐妖鬼魂作祟?简直可笑!”
白丧主突然抬起头,眼珠爬满血丝,脸部扭曲近乎狰狞:“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所有伤害过我家人的人!!”
萧善玉移开视线:“你这么爱她,怎么她死后连一封棺材都给不了?你岳父在大街上卖身葬女知道吗?!”
“哈嚏!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白丧主泄力瘫坐,叹了口气。
“方老不肯.....”他望着外面的雨幕,苦笑,“他觉得这样可以让胡家父子良心受谴,逼他们认罪。”
“哈哈哈....他还觉得那群畜生有良心。我只好暗中杀掉那些来驱逐他的衙役....”
“哦?”萧善玉对外面的灰驴招招手,“你怎么不直接宰了他们?反先杀些小喽啰?甚至——”她眯起眼睛,“还来袭击我?”
白丧主沉默片刻,“从你入奉县,我就注意到了,那晚去你房里查探,谁知掀开帘子,撞见个陌生男子。”
“他一见我就动手,要不是你来的及时,我早死了。”
“后来见你觉得熟悉,便生了试探之心。”他低低说着,和方才和疯癫大相径庭。
“我杀的都是曾经欺负过阿萍的人,我要一点点杀过去,让胡家父子日夜胆颤,最终在绝望和恐惧中....被我炼成丹!”
萧善玉却不认同:“报个仇也这么磨磨唧唧。”
“算了,随你,不过你知道你那个孩子变成邪祟了吗?”
“什么!”
“还变得像蚊子一样天天支在我耳边哭!吵死了。”她道。
“怎么可能呢?”白丧主倏然站起来,“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等等!你的好大孩不在那里。”
“在哪儿?”
“应该就这附近了,但是我身体不舒服,你先去打探情况,我随后就到。”她揉了揉太阳穴。
白丧主走之前,萧善玉忽然想起:“你不是去找妹妹了吗?找到了吗?”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黯淡:“没有....”
“当年我娘把她从悬崖上丢下去,她才三个月大,肯定早就活不成了.....是我一直放不下,不敢相信而已。”
自嘲的说完这些,白丧主又迅速切开话题:“我先去打探消息了。”
他将那个药瓶留了下来,“这丹药真的不是做给死人吃的!你可以试一试。”
雨水蜿蜒流经脚下。
她咳嗽着,瞧见那头灰驴摇头晃脑,嘴里嚼吧嚼吧,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
它进入庙里,抖动身体,满身的雨珠飞扑到她身上。
“呸呸呸!”萧善玉站起来就给了驴头一巴掌,“你站远点甩不行啊!”
“嗯啊嗯啊——”
驴睁着又圆又亮的眼睛,发出不满的嚎叫。
“你叫什么叫?咳咳咳咳....”她对它威胁似地指了几下,在佛像身后发现一处干爽地,就地而躺。
入睡很快,但是睡得并不安稳。
她一会冷一会热,脑子烧的像浆糊,双腿冰的像寒铁。
混沌中,滚烫的额头落下一抹冰凉,她情不自禁去蹭了蹭。
一道温暖的气流在周围升起,她不觉得冷了,反而有些热,但怎么挣都挣不开。
梦中的景象光怪陆离,一会是幼时随着父母居无定所地奔逃,一会是在清弥山悄悄教凌端练剑,一会是被追杀时饿极不得不钻进农户禽舍生啃活鸡.....
好像一直有人在说话,但她总是听不清。
鼻尖漂浮着药草的苦味,越来越近,她讨厌喝药,皱着眉,正要开口,不防被灌进一大口。
“咳咳咳!!”
她剧烈咳嗽,药一入口便干呕,刚喝进去的黄褐色药汁又全部被吐出来。
温热的汤药从嘴边溢出,又被人轻轻擦去,没一会,充满苦味的嘴里被塞了一粒甜甜的东西。
她迷迷蒙蒙地咀嚼着,刚吃完,那苦味的药汁又流了进来,这一次她没有吐出去了。
她躺在那张软榻上,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浓密的睫毛像一把扇子,蓬松的发丝随着呼吸浮动。
姜陵给她掖好被角,又叠加了一道助眠法术,这才开始打坐。
潮湿的空气被火光驱散,萧善玉半梦半醒间,看见了暖融融的火光,还有那张映照在火光前,温和俊秀的脸。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药味。
他好像发现了这道注视,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的与他对视,渐渐地,眼皮再次耸拉,模糊的视线里,那种温和的眼神却一直刻在脑海里。
像一个梦。
时间流逝,姜陵睁眼时,庙外雨停了,燃烧的篝火烈焰腾腾,将这一方残垣照的通红,空气里偶尔传来几声咳嗽。
转眼,他发现掉在地上的东西。
是她的小狗布偶,长着两只歪斜的黑线缝制的豆豆眼,黑白色皮毛,尾巴尖小小一个,也是黑色的。
刚在泥水里滚了一圈,黑白色中多了几块灰,看着脏兮兮的。
破庙边上有个石缸,盛满了雨水,姜陵便捏着布偶,放进水里搓了搓,搓着搓着....
“刺啦——”
针线裂开了。
白色的棉絮里,夹着一张折好的黄符纸。在尘世,常有人将消灾解难的符纸缝在贴身衣物里。
“你在干什么?”
萧善玉不知何时醒了,瞧见他手里的东西,脸色大变。
“谁准你碰我东西的!”
她夺回布偶,随即摸到开裂的线。当发现里面的东西时,整个人明显僵住了。
她颤抖着取出符纸,可被浸湿的纸张已经黏在一起,稍一用力便会烂掉。
她声音哑得厉害,攥着符纸的手不停发抖,“你——”
“....抱歉。”
“谁要你的道歉!”
“我能修好它。”
“用不着!”
萧善玉胡乱塞好布偶,余光瞥见药碗和黏着糖汁的纸包,动作顿了一下。
最终还是拽着绳子,带着灰驴头也不回冲出去。
姜陵站在原地。
破门外,那个背影逐渐消失在一片浓郁的晨雾中。
“师兄,你会针线吗?”
识海没有回应。
忽然,他神色微动。
仅一个眨眼,四周破败的景象焕然一新。墙壁、大门、屋顶、地板,全部恢复原状,泥泞的脏污尽数消失,空气中的霉味和泥腥变成一股浓郁的檀香。
“咚——咚——”
木鱼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高大的佛像端坐莲台,衣褶层叠垂如流水,犹如新造,座下一禅衣老僧,佝偻着背,正在低声诵经。
宽大的雕花窗格大门向两边打开,一轮赤金色的阳光滚涌进殿,携带着山野晨间的浓雾。
雾气在干净的青石地面流淌,如流动的纱幔般。
佛像金光熠熠,垂下的目光落在姜陵身上,重若千斤。
姜陵抬眼一瞥,语气平静:“你是谁?”
老僧像是并未听见,依旧在诵经。
刚转身,木鱼声戛然而止。
“施主不似之前有耐性了。”苍老浑浊的声音响起。
檀香浓郁,晨间渗出些许凉意。
姜陵回首,对方仍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我从未来过此地。”
一声悠长的叹息后,老僧缓缓起身。
“请随老衲来。”
大殿后,途径莲花池。
此时夏日,正是盛开的好时节,粉嫩的花瓣随着微风摇曳。
老僧突然道:“十几年前,一对夫妻来到这里求助,只因他们捡到的那个孩子无故遭受邪祟的追杀。”
走下拱桥,二人踩着阳光往一座偏殿走去。
“老衲推算得出,那孩子是背负了上一辈的孽债,才被报复。”
偏殿名为往生殿。
内里供奉着众多牌位,寒气森森,烛火闪动,牌位高低错落,井然有序。
老僧捻着佛珠,不时发出几声痰黏的咳嗽。
“咳咳咳...那对夫妻不知女婴的生身父母,向我求助,但要结此劫...解铃换需系铃人。”
又进了一扇门,烛火闪动。
供案上,只有一座牌位。
字迹以剑刻画,锋利却端正,内容却像一根箭矢射进姜陵眼里。
——吾妻萧福英之灵位
“那对夫妇的女儿,小字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