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
浑厚的笑声回荡在帐中,听得人毛骨悚然。
“公子还当我讲的是焉暮秘术?”
“我告诉公子:焉暮早已国覆,所有假借‘焉暮’由头的都是幌子。”
“幌子一盖,便改头换面。可揭开一看,下面竟然是早已见过、甚至熟识的面孔,只是我们不曾知道这些面孔竟然如此可憎!”
北辰目光一动。
“这不是焉暮秘术,那是?”
“奇门。”
北辰瞠目结舌,许久之后反应过来,才慌忙行礼。
“夫子,失礼了。”
又是一阵嘹亮的大笑。
“奇门之术,包罗万象。古往今来,小到相人征战,大到春秋宇宙,参悟一成可以相一国,参悟三成可以称帝王。”
“你的老师玉碎太早,只来得及教你最简单的占卜和观星。”
“不错吧?”
“夫子既是出自奇门,自然洞若观火。”
北辰垂下了眼帘。
“先师故去时我尚年幼。先师言传身教,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奇门之术向来隐秘,这些年我遣人寻访奇门之师,始终一无所获。”
北辰合手行礼。
“还请夫子不吝赐教。”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响起,像是飞鸟一样在四周盘旋。
北辰不禁抬起头,想要找到声音的出处,结果只是盲目地转着圈子。
笑声终于止息,山神的声音却冷了下来。
“你,还不够资格。”
北辰愣在原地,紧接着一股气血上涌。
他攥紧拳头,面红耳赤。
“不识夫子真面目,是北辰驽钝。可北辰自幼研习奇门之术,也曾得南乡师谬赞。”
“若夫子赐教,怎知北辰不能豁然贯通?”
“奇门一开,尽在眼前。”
北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奇门之术能算尽万事,对方既然能算到他今日会来,自然也能算到他的秉性。
只是……
北辰咬了咬嘴唇。
“那夫子为何唤我入帐。”
对方反问道:“你说呢?”
北辰眉头一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细细思索起来。
四面却是再没有声音响起,帐内陷入死寂,而他浑然不觉。
阿月警惕地看着四周。
帐外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正对面的帐帘却映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由远及近,轮廓慢慢清晰,似乎有些熟悉。
接着,只听见帐外传来喊话声。
“公子,你们的买卖谈得如何啦?”
“要是结束了,我就带公子出——”
“且慢。”
北辰抬起了头。
“夫子已经教了第一课:万事万物,皆有表象,表里未必如一。”
“商市中的书肆,无人识得的密文,看似骗局,其后却是真正的秘术;而自古忠臣含冤,看似真凭实据,其后却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无论是识物还是识人,先要分辨出表象。豁达、奸诈、谨慎、狂妄……都有可能是面具。”
“而面具下是敌是友,还要仔细分辨。”
话音刚落,外面的人影突然停下了脚步。
帐外灯光又渐渐亮起。
北辰稍稍松了口气,笑着忘了阿月一眼,冷不防看见了他脸上的面具,不由得一愣。
浑厚的声音重新响起,打断了北辰的思绪。
“哦?还有吗?”
见北辰没有回答,外面的人影又动了起来,离帐帘越来越近了。
“还有……夫子并非要将我拒之门外,只是因为眼下我思想浅薄,无法接受高深的奇门之术。”
“夫子想教我,但要我先提升资质,等到足够资格!”
“唤我来,就是让我勿要盲目骄躁,要一日三省,日积跬步,才能真正入奇门!”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的笑声不像之前那般诡异,倒是有了几分欣慰。
“看来,公子还是可教。”
“那么,我再送你一课,你可看好了。”
北辰还要说什么,帐外的灯突然熄灭了。
灯再亮起时,却是在帐内。
帐帘已经和之前有所不同,其中一处明显是卷帘,这会正被风吹得微微掀起。
北辰略一思索,便掀开那帐帘走出去。
帐外还是帐,红衣老人端坐在正中,肩上停着一只寒皋。
见北辰进来,红衣老人微妙地一笑。
“公子请自行走出去吧。”
北辰皱了皱眉头,在帐内兜了几圈,却发现见另外三面的帐帘都是封死的。
无奈,他只好反身走回原处。
不料,在他回到原帐的时候,景象又是变了。
红衣老人依然端坐在正中,肩上停着一只寒皋。
“公子请自行走出去吧。”
北辰吃了一惊,更加谨慎地应对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绕着帐内走了几圈,不放过任何一处缝隙。
这次的帐却有两面相对的帐帘可以掀开,其中一处就是他进来的地方。北辰想了想,掀开对面的帐帘走了出去。
下一顶帐中,又是红衣老人坐在那里。
北辰后退了两步,急急退回原帐,看到也还是同样的景象。
接下来,他在这些帐中无序地穿行,每一次前进、后退看到的都是同一幅光景。
他的额上沁出了汗珠,心里也是慢慢惊慌起来。帐好像没有尽头,也没有出口。他就这样困在里面,和一个红衣老人相对……
“不可能,一定有出口,这都是幻象,是幻象……”
北辰没有意识到,他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眼里满是无措。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却也越来越没有章法,就像是无头苍蝇在里面乱窜。
“不可能……”
北辰呢喃着,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变得光怪陆离。
很快,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也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咚——”
他突然撞进了一处玄青色的墙面,却没有感到疼痛,而是一种坚实的安全感。
幻觉慢慢消失,视野又清晰起来,他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阿月。
阿月低头看着他,慢慢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阻止他继续往前。
见北辰明白了他的意思,阿月松开了手,对北辰轻轻一点头,接着就突然起势,抬腿朝正中的红衣老人头上扫过去。
北辰刚想阻止,就看到阿月的腿扫过的地方变成了一阵红烟。
红烟弥漫开来,帐内顿时陷入朦胧。
阿月却冲入烟雾,反手一擒,将混在红烟中伺机逃窜的寒皋抓在手中。
顷刻间,所有灯光消失,帐内一片黑暗。
“哈哈哈哈哈哈——”
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头顶,却越来越远,仿佛说话的人正在朝青天飞去。
“教学结束,等你慢慢参悟!”
“这位小哥破局有功,我也送你一件礼物……”
声音消弭在空气里。
北辰急忙抬头。
“我要到何处寻夫子?”
没有回音传来。
眼前适应了黑暗,微弱的光线便足以分辨了。
一面帐帘上隐隐显现出光亮的缝隙,预示着那有一道帘。
阿月拉住北辰的手腕,慢慢牵着他走到帐前,“哗”地掀开了帘。
灯火流动,耳旁满是嘈杂的人言和车马走动的声音,他们竟是又回到了街上。
北辰如梦初醒,反身进入帐中。
帐中空空如也,只有几方大小,并没有内帐。
再回到街上,两旁的毡帐都是他们先前见过的,唯独这间“书肆”,全无存在的痕迹。
阿月捏了一下北辰的手,露出了询问的神色。
北辰怅然若失。
他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寻到高人,但或许将来某天,对方觉得时机成熟,自会像今天一样现身。
他能做的,只有不停地走下去。
想到这里,北辰对阿月释然一笑,一笔一画地在阿月手中写下三个字:
“迷、魂、阵。”
阿月:?
“奇门阵法,果然名不虚传。”
北辰松开手,转身又走入人群中。
阿月却没有立刻跟上。
他的手中握着一根黑色的羽毛,上面燃烧着几个字。
“千载,难逢。”
眨眼间,火光燃起,黑羽化成了灰烬。
***
“公子,可找到你了!”
小金子急忙忙赶过来。
“怎么把骆驼拴在空帐前,人又不见了?我还以为公子被这个人拐跑了,一通好找!”
说着,他又对阿月怒目而视。
“是不是你到处乱逛?又想买酒吃?”
北辰笑着摇摇头。
“可别冤枉阿月。”
“是我刚刚上了堂课,耽误了时辰。”
小金子瞪大了眼睛。
“这城里还有学堂呢?教什么的?”
“焉暮秘术。”
“什么?!公子现在会——”
“嘘。”
北辰笑而不语。
小金子赶紧闭上了嘴,深吸了一大口气。
“住宿都办好了吗?”
北辰问道。
“办好啦。”
“公子,这回住的地方可不一般呐,公子肯定从未见过的!嚯,这会才有点外出郊游的感觉嘛!”
“怎么,你跟我两人是出来游玩的?”
小金子死死地闭上了嘴。
三个人来到了小城一隅,道路上行人渐少,两旁也不见商肆,只有连绵的沙土墙,灯火也不明亮。
小金子一直领着他们到了其中最昏暗的墙边。
北辰疑惑地看向小金子。
墙上是一扇实心木门,没有任何牌匾,也没有任何装饰。
木门仅容两人并排,里面也看不见灯光,甚至看不见里屋的屋顶。
小金子神秘一笑,随即叩响了木门。
不多久,门应声而开,里面走出来一个浑身彩纱、头戴圆帽的赤足侍女,皮肤是从未见过的蜜色,身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侍女对三人行了一个不曾见过的礼,接着便往里一指,也不说话,径直跑进去了。
“是带路的意思。”
小金子解释道。
北辰点点头,便跟着他们踏入门内。
一进门,他便吃了一惊。
这里的房屋不是建在地上,而是深陷在地面之下。沿着高高的台阶拾级而下,便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异域宫殿。
殿前是一片宽阔的地面,四处都点缀着灯和沙漠松。地上铺着的不是竹席、皮革,而是绮丽的西域织毯。住客三三两两坐于织毯之上,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我找好几个商人打听过了,都说这是城里最好的旅店。这是西域远土的商人开的,据说他们的国家离这里有几千里,富贵不逊于恒国呢!”
“他们历经十几年才从故国走到了天下,不曾想回去的时候在大漠里迷了路,索性就在大漠安身了。”
小金子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说道。
“公子可千万留心,他们的华服、珠宝、还有织毯,全是在荆国从未见过的!”
“那颜色可艳丽了,真是好看!”
北辰一边下阶梯,一边暗暗吃惊。
他所见过的华服,纵使有鲜艳的,也没见过一下把这么多浓烈的颜色一齐堆在身上的。
而这些颜色的堆叠不仅不显得俗气,反而有种冲击力极强的华丽,让人看迷了眼。
不仅如此,北辰还总觉得眼前不断有金光闪闪。
仔细一看,才发现墙上、毯上、侍者们的衣物上,都缀满了金子。
“听说西域喜欢红纱和金饰,今天也是眼见为实了。”
“倒是很惹眼,只是看久了,视线有些疲乏。”
北辰垂下眼,摆了摆手。
“快回住处吧,今天早点歇息。”
阿月悄悄看了他一眼,接着便有些懊恼地撇了撇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个人在屋里用了饭。和那些织物一样,这里的饭食也是馥郁又浓烈。
北辰收拾完,便很快躺进自己的塌上,准备睡下了。
合眼前,他依稀看到远处阿月的身影。
阿月依旧抱着破布包着的剑,带着面具,歪着头站在那里。
灯火明灭,阿月的目光看不清楚,甚至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可北辰觉得,他似乎在看着自己。
北辰眨眨眼,猛然想起一件事,瞬间清醒起来。
他裹上裘袄,起身朝阿月走去。
“今天还没教你学字呢!”
阿月果然醒着,一见北辰起身,立刻就朝他走来。
北辰也不多说,径直坐到铺着彩色毛毡的案前,左右寻找了一番,在旁边的箱子里发现了空白的简牍。
然后他蘸上墨,在木牍上一字字写起来。
阿月侧着头,没有看木牍,却看着他的脸。
北辰停下了书写,回头对上阿月的目光,却是疑惑:“怎么?”
阿月沉思了一番,拿起笔,在木牍上慢慢写下了几个字。
“玉、会碎么。”
北辰愣了愣。
刚强如玉,当然也有碎的时候。他喜欢玉,因为玉整是节,碎也是节。
就像他的老师南乡子……
北辰心潮澎湃,一时间陷入了回忆,全然不知自己已经默坐了许久。
回过神来,看到阿月始终询问的神色,北辰欲言又止。
阿月……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阿月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便伸出自己的手,放在北辰面前。
他的拇指上是北辰送的玉韘,粗看是美玉无瑕,细看,玉韘的背面却有一道窄窄的豁口,把玉韘从中截断。
原来是问这个。
北辰舒了口气。
他握住阿月的拇指,将玉韘叠在手心上。
“那我就告诉你,玉碎的故事吧。”
北辰:解锁新地图,获得未知宝箱一款。
钥匙待开。
寒皋=八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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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