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都繁华这话,不假。
这里四面八方皆是路,走小巷跟绕迷宫一样,来路是来路,去路是去路,每过一个岔路口都是惊喜。
不知道错过多少路径,也不知道绕过多少圈,磕磕绊绊,寻着味道,男人停在一座阁楼面前。他在左环四顾中警惕观望,直到确定没有人,才从小门钻进去。
月光撇下来的一点亮色,将那块小地方照亮,漆红色的木门,锁头用的石狮子,泛着铁锈光泽,闪闪发光。
正门向左的巷子可以连接居民区,热闹声就在这里戛然而止,独栋阁楼分割开热闹与静谧,独自坐拥万籁俱寂。
而沈明珠左手拉着一个人偷偷摸摸,右手扒拉着墙,观察那人具体动向。确定斗笠男进入阁楼,自己才连带旁边的人出了巷口,气喘吁吁缓了缓劲,顺便抹掉额头上的汗渍。
天知道跟踪一个人有多不容易,以前看话本里总写侍卫跟踪小姐,还能不被察觉。真是天生当侍卫的料,像自己这种肯定不行。
那人走时,并没有把恶臭味带着,凭借着鼻子里闻到的,以及喉咙里感觉的,看来就是当初那个在黎都城外查魔气的时候,明明诡异到不行,带个“泡菜”坛子,结果安稳度过灵石,拍拍屁股走人,末了还有一嘴谢谢。
灵石这玩意,测东西真不准。沈明珠内心“啧”了一声,开始环顾这坐楼阁,企图找点能进去的野路子。
毕竟走进门没锁,正门又不能大摇大摆进去,说自己是这里主人吧?谁信谁眼瞎,谁扮谁没脑。
几番考量下来,有几个烂点子出现在脑子里。她挑挑拣拣、筛筛选选,勉强拎出一个可行方案,抬起眼眸往墙面扫过去,心里大约估量出一条线,不由点点头。
能干。
能干是能干,沈明珠盯着墙壁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眼,就是这个高度,爬上去肯定费点力气。所以思虑片刻,她还是决定拍醒谢几度,寻找外援:“睡醒了吗?有事需要你帮忙。”
她碰着对方的肩,能感受到稍微明显的动静,不过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因为谢几度的身体很凉,像是冰窖里冻了十万年的老坛酸菜。
似乎是还在游神,他迷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回过神,紧皱眉头问:“怎么了吗?”
长时间的不说话,让嗓音听起来很哑,就像是风寒正浓郁扯出来的调子。
也不知道究竟发了多久呆,发呆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
那是第一次,沈明珠见到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久久不肯言语。不知怎么,恍惚间想起在地牢他对她敞开心扉讲了往事,这些事本该静谧地躺在角落,眼下却翻涌出冲动。
赤炼鸟说他失过忆,也就表明他知晓谢几度自己都不了解的往事,也许还要更早。
其实她大概有所猜到,谢几度思考的原因,有时候苦苦寻觅的真相摆在眼前,太容易了,容易到让人有点——怕。
可怕的原因有很多,你在怕什么呢?沈明珠从来没有看透过对方想法,哪怕他们敞开过一次心扉。
沈明珠神色愣了一下,回复自若,指着墙面提出自己想法:“我们从这里进去,其他地方没门。”
“那你等我缓一下,我头有点疼。”谢几度揉着眉心,眼睛睁开一瞬又紧闭回去。
这股疲态此时显露头角,是前些日子堆积起来,宛如山峦。凡人承受能力也就那么点,不如仙妖。自然做不到像沈明珠那般生龙活虎。
“你先上去吧,我等会儿过来。”他持续揉着眉心,缓解头疼。
但沈明珠悄咪咪动了动衣摆,动作幅度不大,谢几度顿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咳咳,就是我。”极少程度下,能够看见沈明珠扭捏,她咳嗽好几声,才道明:“爬不上去。”
“?”
“你帮帮我呗,给我当个板凳也行。”
这话脱出口,怎么听,怎么奇怪。
沉默的期间,谢几度陷入思考,沈明珠乘胜追击,结果差点没追上,半空中掉落。
没等她说出具体要求,对方果断拒绝:“不行。”
“我都还没说完呢,朋友间互帮互助,怎么不行了?”拒绝得太果断,沈明珠非常不满,横批:“冷血,无情,自私!”
自私的谢几度还是不会同意的,选择折中办法说:“那我站在墙头拉你。”
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名俊俏少年帅气翻上墙头,接着蹲下身子去够地上的姑娘。姑娘抓住手指,借着力道费劲地扒拉着墙,等爬上去时,垂在身侧的头发揉成鸡窝。
相比起身旁这位风光霁月的少年郎,漂亮姑娘被墙面折磨的灰头土脸,估摸不知去哪儿瞎晃悠,才把脸颊划成花猫。
看着谢几度连汗都没掉几颗,沈明珠腿脚发软,忍不住吐槽:“变态。”
“是你不会爬墙好吧。”谢几度头也没回,跳下墙头,转过身撑开手臂。
这年头谁闲着没事做爬墙啊,就算爬墙,这技术谁有您这般熟练?
这话沈明珠没敢说,诚惶诚恐把内心话压下去,抬起头盯着墙下面的他。
院子里有一棵老树,枝条刚抽出没多久,嫩芽星星点点立着。那些阴影透过月光,不可思议在少年脸上留下痕迹,宛如夜间最漂亮的晨星,实则,今夜并没有星星。
从这个角度跳过去,月光实在柔和,它落在少年优越的下颌线,留下的阴影,衬得这人身形修长。
很漂亮。
她想不出别的词语,只有漂亮。
这愣神的时间太久了,她没有立刻搭上谢几度的手,对方眼底地疑惑能溢出水,却没有张嘴说话。
等待。思考的这几分钟,沈明珠给了自己时间去组织措辞,但有些时候,话明明组织好了,却总会开口忘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看他:“谢几度,你又帮了我一次。”
“这不是你要求我帮你的吗?”谢几度不理解地回答。
“……不跟你说话了。”
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氛围。沈明珠撇了一下嘴。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开了口,又道:“你看,我爬不上去的时候,是你来拉我。那若是你有困难的时候,我不就得来帮你吗?”
谢几度手指微动。
“为什么不找我帮忙,我们……不是朋友吗?”他听见沈明珠如此说道。
黑夜沉寂,这里的楼阁地处偏僻,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哪怕是蚊子翁鸣。微弱的音量,放大数倍,以波纹的形式强行横扫这里的一切。
夹杂着闹市的风勾得人心痒难耐,也许是夜太深了,又也许是这话说的太煽情。她分明低着头,却能明晃晃感受到投射过来的视线,炙热、浓烈、滚烫。耳朵边净是,湿红。
倘若恰逢三月初春,院里栽种桃树,大概混入期间,也并不会被觉察。
好半天的时间里,都只听得见风声,树叶碰撞挤压,哗啦啦的沙沙声,还有,衣袖浮动,滚出来的袍鸣。
也许有十几分钟,也许不过几秒。她记不清楚,也感受不出来。这个时候,耳畔终于响起一声---“你……”
我。
什么呢?你会想说什么呢?
可惜,字才刚落下便没了下文。
一路走来,他们度过许多日子,艰难的、痛苦的、欢快的。仿佛某一刻,只要踏出一脚,就能问出对方全部秘密,包括现在内心的小揪揪。
这面膜,差一根针,戳破近在咫尺,却悬在半空,没人戳下去。
这些话迂腐酸涩,带着老学究的文绉绉,沈明珠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都不像我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谢几度也垂下了头,他声音喑哑地开口道:“我们是朋友吗?
声音在耳边很轻,沈明珠摸了一下耳朵辩驳道:“当然。”
当然是,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风还在晃,树荫覆盖下,墙角投落下影子,影影错错。
那些斜插出来的枝条,盖过了两人的身影。
他们不约而同抬起了眼,不约而同视线相撞嗖地收回目光,然后移开,再错开。
就好像惊了一下。
就好像心底深处出现一条缝。
挤进去,满天敞亮。
逐渐加深。
如果那一天,有蝉鸣聒噪的嘈杂就好了,后来的某些时日,沈明珠回味起来,只觉得兴致缺缺。
那一天,是他们第一次向对方承认朋友,也是第一次拥有朋友。
那一天,静的不能再静。
在无声里沈明珠跳下墙角,没有落入少年怀里。
她迅速站直了身体。脖子连着耳后根的红色泛起一片潮热,反而像是熟透的红番茄。还不等对方回答,逃命似的往前冲。
她不知道,谢几度将手指收回来的时候,轻轻握住了一片落叶,然后松开。
.
这份静谧直到抵达楼阁内,才有减缓趋势。一路循着味道,沈明珠打开了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
又是黑漆漆一片,像是回到地牢。他们走到尽头发现一道石门,与楚荆门不同,这扇门推不开,被人施加过禁止。无奈之下,沈明珠重返阁内,企图寻找一部分怪异的蛛丝马迹。
在这期间。
谁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阁内除了书就是书,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调查的内容。她失望地把最后一本书叩回去,下意识转过身,张了张嘴。
静默片刻,才朝谢几度问:“你那里有什么线索吗?”
他们一个在西,一个在东。这里藏书又多又杂,不分工合作查看,是一丁点信息也找不到的。
幸好忙碌的辛劳结果不错。
谢几度手指蜷缩了一下,快速翻着书,似乎看到某个字,突然停下道:“有。”
“哪儿?”沈明珠快步跟过来看。
这本书没有书名,也没有文字描述,有的只有意味不明用线条勾勒的画。
接连好几页,线条杂乱,作画也不甚清晰。就在她疑虑的时候,谢几度体贴作出解答:“人偶制作图。这里连接的是手,这里则是头,还有这里是腿。”
沈明珠一阵恶寒:“这是制作人偶还是解剖尸体,这部分不会是身体里的东西吧。”
“很有可能。”谢几度翻着书说。
书跳着跳着,转眼到后半部分,一个熟悉且令人难忘的纹路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难道是……”沈明珠眉头紧锁仔细辨认:“村长后颈的印记?”
“一模一样。看来我们都想错了。”谢几度往后翻了几页,出现更多繁杂的花纹,“这应该不仅是咒术。”
可惜这本书只有图没有文字,谢几度将书合上,说:“剩下的内容我看不太明白,可能需要求助他人。”
这一路走来,谢几度知识面之广,她有目共睹,有时候还在想是从那里了解到这么多轶事,竟然比自己这个活了几千年的人还了解的透彻。
如果就连他也不知道,沈明珠脸色微变,在已知的人群中搜索谁才能够破解这本书的谜题。
思来想去,总是会想到某个不该出现在脑子里的人。
“假设我们现在跑回去,是不是显得我跟你脑子有病?”
谢几度才把书放进储物袋就听到这句话,手就这样顿住,因为没听见声音,沈明珠心下犹豫,果不其然看见对方欲言又止的脸。
“别骂我。”她眼疾手快,双手交叠,在身前大大打了个叉。
谢几度复杂地看着她道:“赤炼鸟不是给了你羽毛吗?”
沈明珠瞪大眼睛,问:“他那傻样真知道有用的消息?”
“……那你是打算跑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去?”
沈明珠:“……”那也大可不必,我就随便问问。
两个人争起来没完没了,刚才那股子尴尬劲总算被冲淡许多,又回归互怼模式。
仿佛这样才对,先前种种不过是错觉。
都怪自己说些文绉绉的话,直接帮不就行了。
沈明珠追悔莫及,心说只要不再提这件事,他俩就又能回归兄友弟恭的朋友状态,还有热什么的都是晚上给的错觉。
隔壁闹市区,人来人往能不热吗?
她说完话连忙走到隔壁书架去翻找书籍,谢几度看着那道背影来回穿梭,忙忙碌碌。
也就在这时,楼底下传出巨响,石门碰撞带来的震动感及其强烈,更何况是那么厚那么大的程度。
沈明珠偏过头往下看,翻书的手不由自觉停下,谢几度也是,紧盯着看了一眼,问:“下去吗?”
“下。”沈明珠抬手施了个隐身诀。
顺便也不通过正常途径走过去,闪身来到门外,碰巧撞到石门还没关上的情况。
黑暗的密室伸手不见五指,连盏灯都没有,进去的那一瞬间,他们像是被一块黑布罩住。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却因为没有光不确定有几个人。
更不能确定身旁的人是不是自己所熟知的。
直到触碰到一双冰冷的手,沈明珠惊悚地连忙移开,生怕被发现。
她呼吸都不敢喘,就安安静静站着。没想到那双手又碰了碰她。
沈明珠小心吞咽口水,尝试开口:“谢几度?”
“嗯。”谢几度“嗯”声从鼻音里出来,低低地问道:“你躲什么?”
希望老师们能给我意见,我将感激不尽!
感觉自己在单机……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木偶(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