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有什么好逛的,杜白也不懂,集市分着几条街,卖那些吃食茶叶、药材家具、布匹成衣、古玩字画,路上有耍艺的,算卦的,什么戏楼,茶馆,书院,典当,赌场……都城不比遥西王封地那般天然质朴,两人一路走着,默赏灯红酒绿,莺歌燕舞。
杜白走在前头,孟星跟在身侧,两个都算俊的,引来不少人侧目。其实杜白没什么心思细看,魔王山上不少自产自销的,不比这里卖的差,稍微珍贵些的,很多已经从皇帝书房见识过。电视上播的古装剧早换着花样演过千百遍,原来横店那些布景也算逼真。
但逛集市自然不能只看东西,人才是集市的亮点。都城人的精神面貌与遥西地带的乡民很不一样,这里的人大多衣着艳丽,材料讲究,款式新鲜,连发型都格外细致些。人群随手抓个人来,都能跟你说书般讲一个时辰不带重复的故事。
街道另一头稍静的,时不时有马车来往,是都城里官宦人家的住处,杜白跟孟星与官场不亲,倒没什么想登门拜访的,就留在市集逛。
外面日头正旺,杜白出了一身薄汗,开始琢磨要去哪处歇歇,孟星知晓杜白意思,提议找个棋院对弈。
转过几个巷道,两人来到一家栽着樟树的棋院,一楼大堂来下棋的大多醉心于棋盘,围着看的也几乎不知外物。隔壁几间开着戏院,咿咿呀呀拉着些曲儿。孟星跟伙计要了一件厢房,付了茶水点心。这间厢房在棋院二楼,窗外绿荫幽幽,室内通风透气,光照正好,视野宽阔,与热闹的市集隔了些距离,算是清净。
杜白心道,以前偶尔去过的清吧,好像跟这差别不大。
说起兴趣爱好,杜白颇有些想念在柳妈眼底偷溜去钓鱼的日子,一边铺了棋盘,一边独笑。
孟星见他高兴,不由得问,“笑什么?”
“在都城玩几天呢?我忽然想回去钓鱼。”
“待两日吧。”
杜白对上孟星眼神,明白他意思,笑道,“好。”
两人玩的是五子棋。其实围棋也可以,杜白想着快到午饭,不习惯棋局拆开了下,于是先玩着五子棋解个闷。
下了几局,伙计敲了门打了招呼,麻利送来茶点。于是杜白跟孟星捡了棋子,准备重开一盘。
今天三个老熟人,先后跟他强调与孟星的感情,杜白于是发问,“你觉得下棋好玩么?”
孟星悠悠下了子,“你喜欢玩的,那自然是好玩的。”
“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杜白随意点了一子。
孟星轻笑了一声,“那你跟我说说?下棋哪里好玩了。”
“嗯……”杜白试着将现代语言转化为古代语言,“下棋得两个人下,一个人下,没那个意思。”
下棋是两个主体的意识进行搏斗,玩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要是一个人下,黑的知道,白的也知道,那不是下棋,那是看地图。
“嗯?”孟星等他继续说。
“棋子一黑一白,棋盘就这些格子大小,依照规则,却有万千种变化,每一局都不一样,我觉得有意思。”
黑白象征阴阳,很容易带出太极八卦那些理论,比如可将棋盘比作天地,黑白两方比作两种力量的搏斗,小可看作数量的多少,大可看作战争的布局,一方棋盘,一片天地,变化层出不穷,而怎么看待每个棋子,怎么取舍每次局势,又带来三观的思考。因着杜白的习惯,有时也看见府里的姑娘小子闲时下棋玩。
杜白心里想的,比嘴上说的要多些,孟星看他思索,知他并未把话说完。
“我时常奇怪。”孟星落了一子,方才杜白不经意丢了几个关键点,此时棋局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杜白也不气,继续执棋,好一会数棋子。
“奇怪什么?”
“……我偶尔能听到人内心渴求,初见齐帝,知道他要挟你的谋划。见到柳妈,知道她膝下无子女,当你和齐帝如亲生孩儿一般照顾。方才的伙计,不满家中商业繁杂,痴迷棋牌已久。”
“可我认识你以来,从未听过你的心声。”
杜白不语。
可能是他废话太多了吧。
又或者,现代语言跟古代语言有些隔阂?
两人执棋,黑子白子落得颇有节奏,很快填了棋盘的格子。杜白垂眸,无奈一笑,“是我输了。”
孟星忽然捉住他执棋的手。
“假如你听得见我心声……”孟星温柔中又携了几分苦涩,“你还会这么无动于衷么。”
这话颇有点女儿国国王对唐僧说的意思。
又是这个问题。从他们相识那天,就围着这个问题打转,六年过去,魔王荒漠都养出绿洲了,仍然得不出结果。
杜白起身,垂着头望孟星。也是很奇怪的,他们相处不久时,杜白常常流泪,而这两年,爱流泪的,却是孟星。
大魔王掉眼泪,杜白觉得很不应该,于是将孟星搂在怀里,轻揉他的卷发。
“心很痛么。”杜白问道,说完,心里有点酸。
“很痛。痛到,想拉你一起死掉。”孟星的声音强忍着点哭腔。
杜白苦笑。
“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是个普通人……什么也没有。”
“我讨厌你。”
“……讨厌我什么呢?”
“都讨厌。”
杜白觉得这样问话很没效率,于是换了个话题,“你想要什么?”
孟星起身,抚着杜白的脸深深吻了起来。
两人其实保持了很良好的习惯。遥西封地治沙项目冗长,两人忙公务不常碰面,若是见了面,至少也得亲吻两下,偶然公务都忙完了就做一次。早饭要是赶得上,孟星会等杜白起了身,等他吃完才出门。在公众场合,孟星和杜白两人也并不扭捏,大方牵彼此的手。
杜白已经习惯,因此并不躲闪。只是刚才他挑衅得猛了,待孟星放开他,眼中已有些朦胧。
杜白心道,这是棋院不是客栈,连张床都没有,刚才挑衅的还是有些急了。他喘着气,身体习惯地往孟星身上靠,“大魔王,去客栈罢。”
孟星眸色暗暗,捞着杜白飞身卷去,一阵烟似的踹开客栈一间空厢房,听到动静的伙计赶紧赶忙过来看,孟星随手丢给他几颗银锭,“住两日,无事不必敲门。”
伙计顿时笑脸盈盈,到楼下登记去了。
孟星带他进了客栈,只是抱着他在脸上亲两下,却没什么动作。
大魔王这回闹别扭,看来不好哄了。
刚才杜白挑衅的那句,孟星其实曾经回答过,只是台词过于羞耻,类似于霸总剧那种“我只想要你眼里只有我”“我就是你的全世界”的台词,只是没想到,他碰到的大魔王也是这款。
眼下大魔王不主动,意思是,要杜白来哄他。杜白推着孟星到床边,两人宽衣解带,已熟门轻路。
住在客栈这两天,杜白愣是房门都没出过。
次日,杜白那些筋骨隐隐作痛,没什么胃口,懒懒地吃了孟星带的饭菜,孟星要抱,就由着他抱。孟星要亲,就由着他亲。
大魔王真不好哄。问题是,他竟然还不满意。
“你不开心。”孟星闷闷不乐道。
“……”
“我技术不好么?”
“……”
少年,这不是技术好不好的问题,这是人与魔身体素质的差异问题。
杜白原打算讨价还价,却是孟星将他捞了起来,一路回山中别院去了。
遥西王府已经充分开发了山里的温泉资源,十二时辰全天供应的热水,已经通达数十个别院。孟星推开竹门,往热水里加了舒筋健骨的药材,做热敷药包给杜白贴。
他自己倒不急,支棱好别院里的纱帘窗户,早晨微凉的太阳照进来,是一片鸟语花香。趁药包热着,魔王开始给他洗头发。
杜白歪头看他,忽然一笑。
“你笑什么。”
“你好渣男。”
“……说我坏话的意思么?”
“嗯,你太坏了。”
大魔王叹了叹气,“我知道,你喜欢好的,不喜欢坏的。”
“哎呀,奇怪了,为什么会有人又好又坏呢。”杜白伸手,缠孟星垂落的卷发玩。
“你喜欢坏人?”
“不是所有坏人我都喜欢。”
“哦,你喜欢有的坏人。”
“我也不喜欢有的坏人。”
“哦?”孟星挑挑眉,开始舀水洗去杂质。
“我觉得,那个又好又坏的不错。”
“哦,所以你是喜欢陛下。”孟星面无表情。
“呸!鬼喜欢那个狗皇帝!”杜白气愤,皇帝当月老牵线是真,坑杜白孟星当苦力也是真。“你明知道我要说什么。”
孟星却笑了,“你倒是说啊。”笑得邪邪的,恍然间,竟如杜白跟他初次见面那般。
杜白楞楞望他,往事桩桩件件,都是孟星护他的表达。
“……你先说。”
孟星笑着叹了气,望杜白额头印了一吻,“杜白,我喜欢你。”
杜白听了心里软软的,捉住孟星扶他肩膀的手,“我也喜欢你。”
杜白的睫毛眨得孟星心底温柔,他直言道,“我想跟你再做一次。”
“……你别想。”
“明天行么。”
“后天。”
“哦……”
“一会吃什么?”
“吃你。”
“……正经点。”
“我很正经。”
这会跟孟星没法讲道理,杜白改口道,“都城烤鸭吧,再让厨房熬点粥。”
“嗯。”孟星捉着杜白的手,手指摩挲着手指,“杜白,我想你送我礼物。”
孟星很难得提了明确的要求。杜白跟他两人相识几年,魔王半句未提他如何出世,杜白不知原主生日,两人竟从未庆过生,于是问他,“孟星,你生辰在几时?”
孟星眸中颜色流动,起身拥着杜白,一人一魔头,深深抱住彼此。
“遇见你那天,就是我的生辰。”
杜白知晓孟星意思,魔王真情实意,他也不愿显得无情,温声道,“孟星,既然我为你取了名,不若你也替我定个生辰罢。”
孟星望向杜白的眼,仿佛有星斗流转。
一瞬灿烂过万年。
“……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