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冷不热地说:“风公子真是有勇有谋。”
风子禄一边打量我,一边不卑不亢地回敬我:“在这种地方,我还真不信有谁敢对冷公子的客人怎么样。”
我望了一眼下面,火红色的身影水袖飘飘,有能活化生命力的李文栗在,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也未必有多累。
我接口说:“我是谁,你不是早就心里有数了吗?你觉得我真不敢得罪冷云涧?”
风子禄早从开始就直觉是我,现在见我承认,兴奋地一拍大腿:“真是您……”接着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兴奋迅速冷却作小心,斟词酌句地试探“冷,那个,大公子……不对,储君殿下,您大费周章,只是想……和冷二公子开点小玩笑吗?”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你也知道我大费周章,我看起来很闲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闲,”风子禄讪笑,“那殿下到底是想?”
“我想让你今晚别干扰我,静静待在一边看。”我说,“但你要是真不安分想插一脚,那我劝你别想当然地站在冷云涧那边,认为他一定能赢。”
“这,呵呵,”风子禄精明地算计着得失,神经质地搓着双手,“殿下说来说去,还是没告诉风某您的计划,就算您好心劝我别掺和,我这心我这手,实在是好奇得痒痒啊。”
“那好吧。”我状似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也蛮看好你的——你们家族的言灵能力,和你的心智能力。能和你合作也是不错的选择。”
风子禄立刻摆出受宠若惊的面孔:“您言重……”
我懒得听客套话,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那你看我又怎么样呢?我和冷云涧,你更看好谁呢?”
风子禄顿时语塞,支吾了好一会儿,才说:“殿下您怎么会这样问呢?您可是未来的皇帝,二公子他,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家族的……呃,首领……”
我轻笑一声:“风公子,再说粉饰太平的废话,我就要赶你下去了。全皇国谁不知道储君无用,世家联盟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呵呵,”风子禄讪笑地赔着小心,“殿下不要妄自菲薄,全皇国边境线的安危还要仰赖您的定期巡视呢。”
我说:“是啊,我会镇压魔族,但也只会这个。所以我才在问你,谁能得到真正的话语权?你看好一台战争机器,还是看好一个各方面都受宠的小少爷?”
“这个,这个……”风子禄眼珠飞快地左转右移,像是在努力考虑,“原来是,殿下您韬光养晦至此,今天出手,是打算和二公子正面竞争了吗?”
“正是。”
我这么直接地让他选阵营,风子禄语气很为难,言语很委婉:“要论实力,十个二公子捆在一起也打不过您;可要论谋略,风某可不敢妄言两位贵人的高低。可是,殿下您得听风某说句实话,二公子他积蓄已久,要想扳倒绝非易事,如今嘛,恕风某眼拙,实在不能管中窥豹,眼下风某只看出来殿下您弄出些乱七八糟的人来给二公子的宴会上搞鬼,可您的深意我实在是体会不出啊。”
我点头,看似在听他说,实则偷偷把视物魔法切去看下层船舱的动静,前往那里执行任务的木偶也有我的“稻粱予身”的效果,已经遭遇上了几个执勤的侍卫,也已经不费吹灰之力摆平了所有人,丁点儿也没触发警报系统。
木偶每走几步就飞飘起来,停下,蹲下,站起来,再走再飞再停。
木偶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呆板死滞,它动作僵硬,但执行任务一丝不苟——它正把能控制船身平衡的魔导盾一个个固定在巡空船底部走道上。
这样在它之后搬空船体的操作里,我们才不会掉下去。
“殿下?储君殿下?”风子禄小心翼翼的呼唤声叫回了我的注意力。
“嗯?没事,在想事情。”我敷衍说,“那你的意思就是,今晚这事,你既不打算安静地站在旁边看,也不打算支持我对付冷云涧?你还是站在他那边?”
“不是!不是,”风子禄还是忌惮我的力量的,不管心里是不是在骂我不自量力,却不敢把话说绝,“绝无此意啊,我是很想支持殿下您的啊!毕竟您才是冷家嫡出长子!要说这个家族话事权,您本该是探囊取物啊!”
我笑了一声,没接茬,任他絮说,我继续监工我的木偶干活:武器是大头,先把那些枪炮弹药收好,我就放心了一大半。
风子禄:“所以我都觉得殿下您压根用不上我们这些小里小气的人手,我们在您手下也是吃白饭,还不够给您添麻烦的呢。您办的都是大事,动辄千百块宝石材料制成的魔导器洒出去了,对了,说到您这个魔导器制艺,我还惊艳得紧呢,那些以假乱真的面具人都是怎么做出来的啊?真是登峰造极啊!”
一丝细微如蜜糖如果酒的愉悦从我心底蔓延开来,我诧异自己居然听这种假惺惺的恭维也会高兴,接着就意识到了不对——
唇舌史典!
这小子居然敢对我用这种诱导性质的,跟江洋魔术差不多的魔法!
本就被我强行压制的暴虐蠢蠢欲动起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给了你第一次机会,让你不要参与,你不肯。第二次机会,让你从我和冷云涧里选,你自作聪明地计算我们两人的实力差。
今天合该你命绝!
风子禄见我不说话只看着他,他的目光开始有些犹疑,同时加重了话语间分布的魔力:“因此,殿下,我提这么个建议,我实在是太不成器,又实在向往成为您的助力。殿下,能否请您轻施神威,让我们风家一窥魔法的终极之姿?”他说到这里,语调开始染上悲凄,“我们风家实在是没有一个争气的魔法修士,我想,也就只有魔导器能拯救愚顽的风家了!”
我很感兴趣似的“哦?”了一声:“你想要配备我制作的魔导器?”
“是啊,只有这样我才有成为您的助力的资格啊!”
我再度确认:“你是想说,你是很想从我和冷云涧里选择我的,但无奈你没有太强的实力,所以如果我用魔导器武装你们风家,你就愿意为我效力?”
风子禄愣住了,说了这么一堆话,唾沫星子都说干了,可我的反应还是不像个真正受到“唇舌史典”影响的人。
他意识到不对,立刻给了自己一嘴巴,这时候的说辞走势扭头就奔往反方向去了:“啊啊,殿下您别当真,我真是被您的魔导器迷昏了头了,一时胆大妄为居然对殿下提要求……”
我感叹:“真是张厉害的嘴啊。黑白是非任你分说。”
“啊?我我……”风子禄本就敏锐,许多事光凭直觉就**不离十,他本能地慌了神,开始回想从哪里出了问题,“殿下您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啊?唉我也是的,当着您的面我怎么能替二公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扑到车厢窗户玻璃上,猛敲猛喊:“冷公子!!救我!冷玉凭要害你!我知道他要害你!我知道细节!救救我!!”
我也不嫌他吵:“冷玉凭,刚刚还一口一个储君殿下,现在都直呼其名了。嘴厉害,你那脸皮也是挺厉害的,十八层厚薄随意调整,随拆随装。”
一番嘶声叫喊也没能引来车厢外人群的任何注视,原本等着坐马车的女孩源源不断,此时她们却像全然忘了这一茬,根本不往飞在空中的马车看一眼;而冷云涧正顶着醉红的脸和他那好鸣牍正在玩嘴对嘴递牌的游戏,无暇他顾。
风子禄彻底绝望了,他的面具在这一番折腾里滑脱了,滑稽地挂在一边耳朵上,露出了整张脸,原来也是个挺贵气的年轻人呢。
可惜就是演多了戏,卑劣的形容说上身就上身,他大颗大颗的眼泪鼻涕往外涌:“储君殿下,不,不,陛下!魔王陛下!饶命啊……”他缓缓跪倒在狭窄的车厢中间,“您知道现在皇国的世道,我们风家这样不起眼的鼻涕虫一样的家族,不努力钻营那是转眼间被吃得骨头渣都剩不下啊……您那位,侍卫长大人,尤大人,他们尤家的情况您亲眼见过的啊……我还有两个刚出生的弟弟妹妹,是龙凤胎,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被碾成肉渣啊……陛下,您开开恩,我们都是您的子民……”
他一边告饶一边扑倒在我膝下,伸出一只手,试图来抓我的脚踝。
我:……
一瞬间我的心情丰富得像皇国全境地图捏着四个角揉到一起了,管他高地山川都团成了个蛋。
我任他抓住了。
我低头看着他低声道:“真奇怪啊,风子禄,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我不过就是说了句你有张巧嘴,又说你能屈能伸,你怎么就吓成这样?这求的哪门子情呢?”
风子禄傻眼,抓住求生稻草就顺竿爬:“啊?可是世家联盟散播的传言里您以后会成为凶暴残忍的魔王……我一定是听信了这些……”
我就像猫逗着老鼠一样玩:“不,我的意思是,我没说要杀你,你怎么心虚成这样?以前是做过多少亏心事,求饶命能这么熟练啊?”
风子禄晕头转向地看着我,现在他彻底搞不清状况了,他以为我见他是来求他的,结果我甩他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他以为我要与他合作,结果我是骗他的;他以为我要杀他,结果我说不杀……
从接触到我开始,他就像掉进了水桶里的老鼠,我手里拿着的救命稻草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逗引得他在水中拼命乱游,最后力竭于自己制造的漩涡中。
我柔声说:“别害怕,不杀你,我送你去个地方,你跑出去就好了。跑出去还有一大堆魔导器可拿,你想拿多少拿多少。”
说着,我故作神秘地把食指竖起,咒语“雾化”、“移行”已经用了出来,风子禄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完,一下子消失在我面前,十秒钟后我又把他传了回来。
我把他传到了船下舱去,那里每个舱室隔断都已经空空荡荡了,固定在墙体上的连接件都被空间魔法铲平了。
这十秒钟我的视物魔法一直跟着他,看他的反应。
他一落地果然开始撒开两腿拼命地狂奔,真是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的性格,放他成长几年,绝对不可能像今天这么好对付。
马车一轻又一沉,风子禄四仰八叉地摔回到地板上。
“冷玉凭!你,你到底想怎样啊!”他昂起头喘着粗气崩溃了。
我笑着把手放在他头顶:“不想怎样。我就是从小玩伴很少,看到你这样的跳梁小丑,一时起了玩性而已。对了,风家小子,我很喜欢养狗,你知道吗?”
“……狗?”
“对,养狗就要训狗,训狗要因材施教。聪明狗训来能当助手,笨狗不求它能干什么,会吃能喝就行了,至于还有一类狗,养不熟,我实在生气了就只能——”
我这话有点疯,风子禄看着我抖若筛糠,连编瞎话都忘了,这句话是吓到他了:“冷,冷玉凭,你,你把人命当狗命,你果然是……魔头……”
我摇摇头,换了个话题:“对了,还有件事,”我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你提到说尤小穆。”
一边说这话,我的手依旧放在他的头顶,魔力从他的头顶慢慢输入进去。
风子禄精神似乎有点错乱了,他还没长成那个沉下心打磨阴谋的风子禄,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总是一副过于亢奋的样子,刚才还骂我“魔头”,这会儿又想起来求爷爷哭奶奶,甩自己嘴巴:“是,是,我这张烂嘴不该提尤大人……”
“不是,我说什么了,你就乱认错,”我笑道,“我就是跟你聊聊这个事,你拿他来和风家并举还真没说错,你们两家都够得上怀璧其罪的,你们风家有操纵人心的‘唇舌史典’,你知道他尤小穆的能力是什么?”
“是,是什么?”
“他能操纵气运。想不到吧,还有这么奇怪的魔法能力。”我感叹,“我让他改了今晚这事的气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风子禄,你没觉得今晚自己特别倒霉吗?”
“……”风子禄听完了我这最后一句话,没来得及反应,白眼一翻,四肢无力地瘫软在车厢地板上。
我也不管听众是不是没了呼吸,我慢悠悠地继续说:“他们尤家覆灭多少跟这个能力有关系。而你们风家呢,你也没说错,这能力也怪让人害怕的,没有保护自己的权势确实很危险。我可以理解你的初衷,但你撞到我手里了。风子禄啊,真是时也命也。”
说话间,风子禄的身体逐渐又有了生机,重新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面前藏身于猩红斗篷里的我。
我说的话也实在很像一个邪教徒:“你是我第一个拿人体当材料刻录的魔导器,新生的感觉如何?有没有感觉记忆受损?”
风子禄懵懂又听话地摇了摇头。
我又说道:“没有就好,把你有印象的害过的人都交代一下吧。说完了你自己的,再把你知道的你家里人的罪状也列列。咱们慢慢算账。”
小剧场:
冷小哥(戴着新面具)(喝咖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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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节 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