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归山 第1章 旧情

深冬时节，夜色沉沉。

“砰——”

“行，师傅，谢谢您嘞！”

随着青年润朗的声音落下，出租车缓缓驶离。

北风从苍穹深处呼啸而下，夹杂着点点冰凉的雪子儿直往人脖子里钻。

程素往手心里呵了口气，搓了搓手，这才抬头望向眼前这座漂亮的二层小楼。

小房子通体米色，带着明显的西式装修风格。屋外一圈白色的栅栏围出一个小庭院，四周低矮的树丛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在这萧瑟的冬日里竟然还郁郁葱葱。

一楼房门的左侧是一扇宽敞的落地窗，屋中橘黄色灯光透过窗帘，在夜色中显得朦胧温暖。

程素从白色羽绒服口袋里掏出口罩戴好，上前推开低矮的木质小门，拉着行李箱走进去。

刚一进去，便发现黑暗里有许多亮红色的光点，以固定的频率交替明灭，像是许多双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位深夜来访的客人。

程素认出这是用于夜间拍摄的红外摄像机，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口罩，不再停留，走上屋门前的台阶，按了下门铃。

没人响应。

他等了一会儿，又按了两次，仍然没有人开门。

程素微微侧耳听了几秒钟，然而房中一片安静，耳边只有不时刮过的呼呼风声。

是不是都睡了？程素心想。他摸出手机，给联系他的工作人员发了个消息。

“大家好像都睡了，我该怎么进去呢？”

联系他的工作人员叫小雅，是个蛮年轻的小姑娘，也很认真负责，这都十一点了，还是很快回复了程素的消息：

“susu！直接开门进去就好啦！门口鞋柜最上边白色布袋里装的有你用的拖鞋，42码对吧！你房间是上了二楼最右边那间，早点休息呦！”

和总是脆生生的语调一样，小雅发的消息也善用符号，充满干劲与生气。

程素看到消息，试探着扭了下门把手，

“吱呀——”

门果然开了，柔亮的灯光和暖气轻缓地把程素包裹住，程素把行李拖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黑沉的夜色便被紧紧隔绝在外了。

程素不知道的是，在他进入小屋后，庭院中摄像机的屏幕上浮现了一行字：

“还有人吗？好像来新嘉宾了！”

随后又涌出来零星几条弹幕：

“熬夜党报数！1！”

“2！”

“3！工作人员吧！小外们今天歇的挺早的。”

“都还没睡呢，哦不对，除了罗正昊那小子，已经睡死了；星星好像在打电话，他的镜头关了看不到；俊贤在自己屋里看书；廷廷在哄妹宝和弟宝睡觉，金哥在......在罚站？”

“为什么排挤我金哥？(狗头)”

“哈哈哈罚站好形象......妹宝被胜炫那张厌世脸吓哭好几次了，廷廷让他站角落里不许过去！”

“哈哈哈哈哈......”

程素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

华丽的水晶吊灯把屋子映照的明亮宽敞，地上铺着浅色的木质地板，在灯光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往左看去是客厅，一张象牙白的皮质沙发正对投影幕布放置。投影没关，播放器首页的推荐节目不时切换；一楼右侧布设了一个吧台，台后墙柜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酒，吧台外有一张桌子，看起来地方应该是餐厅。厨房和餐厅正对着，也开着灯，程素远远打了一眼，灶台上东西不多，大概很少使用。

房门走道直通向楼梯，能够经此去往二楼。楼梯上铺着厚实的灰底银丝地毯，低调中又透出些奢华。

拖鞋不难找，布袋上还仔仔细细贴了他在D站直播用的id名——Su。程素挑了挑眉有些稀奇，这节目对待他这样一个不知名的素人竟然都挺用心的。

程素掏出拖鞋。这是一双棉拖，鞋面是内敛温柔的白色，样式简单，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程素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鞋底帮上，却突然愣了一下——

左右鞋底边缘各有两颗浅紫色的星星。

熟悉的配色在脑海里浮现了一瞬，程素很快回过神来，并没有在意。

他弯腰换上拖鞋，提着行李箱正准备上楼，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房门快速打开，只听见小女孩的哭喊声尖锐地冲出来。

“妈妈——”

紧接着噔噔噔噔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自上而下，程素一抬眼，正看到一个穿着奶油色棉布睡裙的小女孩从楼梯角拐出来。小女孩只顾着跑，根本没看台阶，只见她脚下一空，身体猝然前倾，眼看就要从楼梯上摔下去。

“Lucky——！”

跟着女孩前来的男生在看到这一幕时，双腿登时一软，扒着楼梯的扶手，发出惊惶地尖叫。

楼下砰的一声轻响。

“完了，”男生脑子嗡了一声，但还是强撑着打颤的腿慌张跑下去。

然而终止他此后演绎事业的一幕并没有发生，女孩被一个带着黑色口罩的高大男人稳稳抱在怀里，毫发无损。

女孩似乎被这惊险的变故吓呆了，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程素把羽绒服拉开，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女孩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口。他身上的羽绒服表面还带着凉意，但敞开的胸膛却温热宽厚，里面的米色毛衣散发出清新的洗衣粉香气，这味道让女孩想起妈妈，于是嘴巴一瘪，带着哭腔喊道：

“妈咪.......呜呜呜呜"

程素被这一声喊得一僵，但还是轻拍女孩的后背，柔声安抚：“不哭不哭啊，怎么啦？”

“呜呜呜~房间里有,有......可怕的......坏，坏人！”女孩哭的一抽一抽的，说到坏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猛地一缩，把头埋进程素怀里。

“天呐Lucky，你快把吓死哥哥了呜呜呜~”

程素闻声抬眼，一个身穿深粉睡衣，金粉头发的男生朝他，哦不，朝他怀里的Lucky扑过来。男生长相秀气，白皙皮肤带着点自然的粉红，头顶扎起一个小揪揪，发色与脸庞相映衬，像一颗美味的水蜜桃。

程素本想把小姑娘交给水蜜桃，但水蜜桃小手一推，一脸交给您我放心的表情，而后拉着程素的胳膊，带着要跟程素结拜的气势眼泪汪汪道：“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太感谢你了，对了怎么称呼您啊？”

程素哭笑不得：“我叫程.......”

"怎么回事？"

他话没说完，被一个凉凉的声音打断了。程素怔住了，他缓缓抬头。

楼梯拐角转下一道修长的身影，当那精致漂亮的脸庞完全暴露在程素视线里时，仲夏夜晚湿热的江风似乎又从窗中钻进狭窄闷热的更衣室，带来微微腥咸的味道。月光下少年的眉眼漂亮到有些妖异，嫣红的嘴唇贴着那几欲滴血的耳廓。

“我当然喜欢哥哥，那哥哥呢？哥哥......喜欢我吗？

被问询的少年身体紧绷，脊背紧紧贴在墙壁上，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黑暗中闪动的眸光，剧烈的心跳和燥热的身体共同出卖了他。

他说：“喜.......”

“不要说！”心中猝然响起一声恳求。

程素快速眨了下眼睛，夜色江风霎时消散了，瞳孔深处映照着客厅明亮的灯光，他隐秘地深吸了一口气，眼中装上一层礼貌的笑意，冲着接二连三走过来的几人介绍自己：

“你们好，我是D站美食博主Su，英文字母S，U拼起来，大家叫我su就可以了，节目组邀请我来做接下来10天的家务助理，这10天的饭菜我就包了，还会做一些家务教学，你们另外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告诉我好了。”

这时，直播间的弹幕多起来。

“原来这就是今天导演说的家务助理啊！”

“什么家务助理，这不是保姆吗，干嘛找人家素人去伺候208w啊，这节目不就是让这些明星自己做家务吗？”

“WTF，上面在酸什么啊，这个节目本来就是GM公司给ET男团办的一个休闲类团综啊，只不过主题叫“家务实习生”而已，人家素人都没说什么，你在急什么？”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助理小哥挺帅的吗？”

“我家星星最帅！”

"抱走我家俊贤！"

“廷廷好，廷廷人美又心善，只有他一直在着急妹宝！”

“胜炫才帅，妹宝为什么不喜欢他啊呜呜呜”

“我们罗正昊.......算了，那小子还在睡！”

听了程素的话，拉着他水蜜桃男生‘哈’了一声，高兴道：“太好了Su哥，我以后就靠你了。”他双手握住程素的手用力晃了晃：“我叫黄廷廷，哥你以后叫我廷廷就行。”

怀里的小姑娘这时也不再哭了，但止不住的打嗝，听黄廷廷介绍自己，也连忙抬头对程素说：“妈咪，我，嗝......我是Lucky呀！”

程素低头冲她笑了笑，眼角眉梢很是温柔：“我不是妈咪哦，你可以叫我Su，或者叔叔。”

“是因为你是男生吗？”Lucky皱了皱鼻子，很是苦恼，妈妈让自己在外面遇到喜欢的阿姨就叫妈咪，但没说遇到喜欢的男生怎么办，再说他就是很像妈咪的感觉呀。

Lucky想了想，小脑袋灵光一闪：对啦，老师教过，和妈妈对应的是——

“爸爸，你是爸爸，以后我就叫你su爸爸！”

程素看着小姑娘浑然“我才不在意你怎么想，我就要这样叫”的小模样，有些无奈。

一楼左侧深处走过来一个穿着冰丝睡衣，带着金框眼镜的长发斯文男人，他手拿一本书依靠在墙边，看了一会儿，这才微笑着冲程素点头：“徐俊贤。”

程素也颔首示意。随后他自然转向站在楼梯上的那人，目光撞进那双上挑着的狐狸眼中。

和其他人一身休闲居家准备休息的样子不同，他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身上穿着红黑色V领衬衫，露出纤长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西裤勾勒出他挺翘的臀线和修长的双腿；头发乌黑，刘海像是随意夹了下，却衬得眉眼恣意飞扬，或许是喷了发胶，黑发亮亮的，仔细看能看出挑染了紫色。如果不是脚上的棉拖，没有人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去舞台表演了。

他缓步走到程素面前，昂贵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似乎是什么花香，但程素无法分辨。

那人漫不经心地抬起长长的睫羽，目不转睛地盯着程素，这双眼睛即使在没什么情绪的时候也是水波荡漾的，从前裴千山很不喜欢这双眼睛，问他原因也说不具体的，只说不太喜欢那眼里的亮光。

“太亮了，亮的看不到别人。”

可少时的程素却很喜欢，觉得这眼眸和他的主人一样，就该是光芒万丈，万众瞩目的。

而如今，这双眼睛和他曾经想象的那般，不，比他曾经想象的还要耀眼了。

程素眸光避了一下，再转过去时坦然礼貌，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开口：

“你为什么戴口罩？”

“我在直播的时候一直都带着口罩，习惯了。”

那人无声的噢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祁星。

程素在心里说。

但他摇了摇头：“抱歉！”

“哈哈哈阿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我们啦！”黄廷廷在旁边笑着勾上祁星的肩膀。

祁星深深地看了程素一眼，忽然也笑了起来：

“是啊，我太自恋了！”

程素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弹幕上——

“不是吧，怎么还有人不认识我们ET男团啊，这都红遍全宇宙了好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总有人不追星的呀！”

“别这样呀，小外自己都说没关系了。”

“小外是谁？”

“他们团叫ET男团，ET不是外星人的缩写吗？所以就叫他们小外。”

“.......”

“祁星，”祁星倏然靠近，一手搭在程素肩膀上，黑色丝质衬衫的袖子顺势滑落，露出一段皓白的手腕。他定定地看着程素，一字一顿说：“你记好了。”

祁星眸底幽深，像是引人踏入的暗流，美丽又危险。然而程素只是垂下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祁星终于收起了那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然而搭在程素肩膀上的手却没有放下，另一手从Lucky身后绕过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胆小鬼，快去睡觉！”

Lucky猛地回头，气鼓鼓地正准备反驳，却看到楼梯阴影处正站着那个“坏人”。她嘤地一声，紧紧抱住程素的脖子。

“哎呦乖乖，好好好，咱们把他打跑.....诶Harry，你去哪？”黄廷廷几步上楼，作势要打站在楼梯拐角平台上那站姿笔挺面无表情的男人，却看到一个小男孩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抓着楼梯栏杆的立柱慢吞吞地往下挪。

小男孩并不理会黄廷廷的问询，同时慢吞吞拨开黄廷廷想要抱他的手，一步步挪下楼梯，又迈着小短腿移到程素脚边。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程素。

程素低头看他，一大一小的两人一低一仰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小男孩忽然弯弯眼睛，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张开小手，奶声奶气的说：“抱抱！”

这可爱的笑容让所有人的心都软了一下，程素也不例外，他无声地笑了一下，随后弯腰用另一只手把小男孩抱起来，一左一右地搂着两个小朋友。

“他是Harry，是我弟弟!”Lucky给程素认真介绍，然而被介绍者在程素的手臂上静坐了三秒后，脑袋一歪，趴在程素肩膀上陷入了睡眠。

“时间不早了，大家快去睡吧，明天胜炫和正昊还要送姐姐弟弟去上学呢!”祁星开口把大家往回赶，他边往上走边扭头对程素说：“帮忙把她们抱上去吧！”

“好。”程素低低应了声，抱着两个小朋友往楼上走。

前头的黄廷廷玩笑似的锤了几下把Lucky吓哭的人，推搡着他上楼。那人骨相分明，浓墨般地眉眼镌刻在略微苍白的脸上，而鲜红的嘴唇为他添了一抹艳色，银灰色的头发剪成狼尾，透出野性妖异的美感，怎么也不与“可怕”二字沾边。此时被黄廷廷推着走，低垂的脑袋竟然显出些委屈。

似乎是注意到了程素的目光，祁星微微偏头，清冷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他是金胜炫，团里的Rapper。”

程素闻声下意识看向祁星，旋即转开视线，哦了一声。

祁星接着往上走，片刻后突然说：“我还是主舞。”

程素脚步微顿，而后平静道：“这很好。”

祁星哼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小朋友的房间一半是粉色的公主城堡，一半被装饰成童话森林。程素把Lucky和Harry放在各自的小床上。临走时，Lucky搂着程素脖子，在他耳边悄声说：“Su爸爸，你知道我为什么害怕那个坏人吗？”

“为什么呀？”

“我在电视上看到他吸血——妈妈跟我说，如果我不好好听话，他就会把我的血吸光光。”小姑娘说着眼睛又洼了一窝水。

程素想了想，随即了然，估计是金胜炫在影视作品里演了吸血鬼的形象，被大人随手拿来吓小孩，谁知道会真的见到吸血鬼本鬼啊。

程素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顶：“可是Lucky有听话呀，所以那个哥哥不会吸Lucky的血，还会很喜欢Lucky哦！”

“真的吗？”Lucky惊喜道，但细细的眉头很快皱起来：“能不能也不要吸Harry的血啊，Harry不是不听话，他只是反应慢而已啦！”

程素笑起来，安抚道：“不会的，那个哥哥不是吸血鬼，而是惩罚坏人的天使。你想，他多么漂亮。”

小姑娘若有所思，接着问道：“那天使都很漂亮吗？”

小朋友的问题十分刁钻，程素不敢随意回答，略微思索了一下才开口：“不，天使都很善良，是善良的人都很漂亮。好啦小姑娘，快点睡觉吧。”

“最后一个问题！”Lucky从被子中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勾着程素的食指：“我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可以，我会在你醒来时，对你说：早安！小公主！”

程素抑扬顿挫的语调将小姑娘逗得咯咯直笑，而另一边小床上Harry安静绵长的呼吸声有规律地起伏。

站在门口远远看着的金胜炫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激，祁星双手插兜，左肩靠在门框上，微微失神地望着男人宽厚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