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窗帘映进来,照得满室亮堂堂的。大杂院都是这样,一般最多两间屋子,一间厨房。以前和妈妈和爸爸住一间大的,见缝插针地安上大柜子和书桌做书房,她和妹妹就住那间小的。
现在她们不在了,妹妹也长大了,需要有**,得单独住一间。
池竹不大想搬进去空出的那间住,索性就整个正儿八经地当了书房,床撤出去,再搬进一个大柜子里放东西,把整个家归置的利利索索。
她自己在外间住一张小床,床前面就是门和窗户,每天都是被阳光叫醒的,她还挺喜欢。
锁骨早不疼了,她还是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她总控制不住地要回想那天晚上白露一头撞进了她怀里,就说白露是真没警惕心了,怎么能对一个爱慕她的人这样呢?
还是政策出来得太晚了。池竹心想,要是早早就出来,白露知道利害,肯定不对她像做朋友时候那么亲密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旋即又有点伤心。白露不知道利害,她又不是不知道,等做了朋友,要和白露说清。
既然知道她喜欢她,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没有顾忌了。往后就是这样的,哪怕是同个性别的人做朋友,也不能亲密得太过,往后这肯定会变成大势所趋的。
池竹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儿,自从和白露发生了这些事,她总感觉不仅一颗心,仿佛身上都具象化的松快了一些。
夏天天亮得早,离上班时间还早得很。她闭上眼,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口气,起身换衣服,敲门叫池橙,然后到院子里洗漱,这套流程已经是熟练极了。
院子里水池的龙头开着,郑白露弯着腰,浓密的长发撒在肩上,正哗啦哗啦地洗脸。
池竹前脚刚在床上想,即便往后正式做回了朋友也要保持合适距离,后脚过去,简直是习惯性的,伸手就把白露肩上的毛巾拿在了手里。
郑白露洗好,面颊**地从她手上接过毛巾,不忘提醒她:“今天周五,记得把信给我,要不然下班我可不带你去了。”
“我记着呢。”池竹说,她洗漱好,第一时间拿着信过去,郑白露不想让自己妈妈看到生了误会,就在门口等着她。
池竹远远地就看到她那张漂亮的小脸,在太阳底下直发光。方才散着的头发这会儿用一条宝蓝色的的确良头巾扎了起来,极明丽的蓝色,上面带着花朵的纹样。
郑白露接了信,小心地放进包里,抿出一个甜丝丝的微笑来,池竹穿着工服裤子,上面依然是一件无袖背心,头发和她一样低低地扎起来,不过不像她一样用头巾,只用皮筋,看着精神极了。
做工人就是这点辛苦,什么零碎的东西都不能带,池竹又是这种性格,连头发上的装饰品也从来没有。
两人都鬼使神差的,明明没什么话好说,却也都没动。突然院里帘子一响,是池橙出来洗漱了。
池竹就冲郑白露点了点头:“我先过去了,咱们晚上见。”
郑白露嗯了一声,那双水汪汪的杏核眼瞧着她,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挺郑重的。
池竹的心猛地一跳,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略带苦味的香水味和乳霜的甜香味。
有那么一刹那,池竹真的不知道,她曾经想的和白露做回朋友自己就安分了,到底是一种确定的决心,还是欺骗自己的天方夜谭。
她怎么安分得了呢?白露一天不谈恋爱,一天和她这样朝夕相处,她一天闻得到她身上和头发上的香气,她就一天也安分不了。
池竹脑海里一阵天人交战,池橙洗完脸,无忧无虑地和她一起回屋去,全然不知姐姐已经深陷在大人的烦恼里无法自拔了。
今天周五,许多年轻工友都在聊下班后和周末的安排,池竹往常对这些是一点不感兴趣的,这会儿却竖起耳朵仔细听。
之前白露说六点在院子里见,顺便去外面吃点东西,那吃什么好呢?她是一定要请客的。
她入神地听了一会儿,灵光一闪,还有哪能比“安德利”西菜馆更合适呢?这是她们鸣城唯一的西菜馆,距离机械厂和百货商场都近,服务员穿白衬衣打黑领结,牛扒做得特别好吃。
年轻人想一块去的高档餐馆绝对非这家莫属了。唯一就是……据说每张桌子的花瓶上,都会插一枝塑料做的玫瑰,这完全是约会的地方……
池竹既想请白露一顿好的,又不想让她误会,一时之间,真是纠结得不得了。
她下班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几乎是有点魂不守舍。
郑白露准时从门缝里看到了她的身影,明明大家都是穿一样的工服,郑白露却总能精准地认出池竹来。
她拎起包,飞速地打开门出来,在池竹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想什么呢?”
“白露?”池竹吓了一跳,郑白露就见不得她魂都飞了的样子,一遇到这种情况,她就非要知道池竹到底背着她想什么呢:“你想什么呢?”
池竹撒谎又骗不过她,最后老老实实地说:“我想咱们晚上去哪吃饭呢。”
郑白露扑哧一声笑了,在她看来这根本就不是值得考虑的事情:“想吃什么吃什么呗!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池竹说,“我想请你吃饭呢。”
“你想请我去哪吃饭呀?”郑白露这下来劲了,凑到她身旁,“说来听听。”
池竹又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嗯……我想,去安德利好不好?”
郑白露自然知道池竹是想请她去好的地方,可安德利,大部分都是约会的人才去,池竹又喜欢自己……
她难得有点害臊,又不想拒绝,以免池竹误会自己是嫌弃她,更何况谁说朋友不能去安德利了?还有一个人去安德利改善生活的呢!同事也能去,大家都能去!
“行啊。”她说,“先回家换衣服吧,别穿着工服。”
两人一路骑车回去,池橙本来要看电视,被池竹先撵进书房写作业了。她对这个妹妹的德性清楚得很,自己今天晚上肯定要晚回来了,到那时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个小橙子绝对要把电视给看冒烟!
她先换上白露给她选的那条牛仔裤,腰带就用自己平时工服用的那条棕色人造革细腰带。她知道现在流行宽腰带,带着金光闪闪的大扣才叫漂亮。不过她不懂什么时髦,也不去跳舞,一条细腰带足矣。
郑白露进了家门,一看到正在择菜的郑小芳同志,马上想起自己有个事忘了和池竹说了。
她早早地就和妈妈说了,今天晚上她和池竹出去,顺道在外面吃饭,让她和池橙一块吃。本来想今天早上就和池竹说的,结果信一拿到手,不知道怎么居然全忘了。
她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服,穿上那条新买的牛仔裙和无袖背心,重新把头发扎了扎,一秒也不耽搁,急忙要去和池竹说。
池竹动作快,要是晚了,她保不好已经出去给橙子买饭去了。
郑白露进了池家的院子,房门关着,她想也不想直接打开了。
炽烈的阳光射进来,把池竹光裸的脊背涂上一层浅浅的蜜色,她一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哐的一声用后背抵住门,死死地把门给关严了。
“橙子别出来!”池竹骇了一跳,随即已经是心如死灰般的冷静,“你怎么不敲门!”
“你怎么不锁门!”郑白露满脸晕红,很没有底气地怒道,“你不锁门干什么!怎么能怪我!”
池竹真是无话可说,她只是在床边换个衣服,锁门干什么?院子里谁来不会敲门?她真是忽略了郑白露这个变数!
她无可奈何,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刚伸长胳膊,想去拿床沿上的文胸,郑白露又小小地尖叫了一声:“你别乱动,我帮你拿!”
“咱俩该谁怕谁啊!”池竹再爱白露这会儿也没好气了,“而且你刚刚该关门退出去的,你把自己关里面是干什么!”
郑白露这下连脖颈也一块全红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把自己也关里头是想干什么呀!
这会儿自知理亏,但不妨碍她继续嘴硬:“我吓坏了,没想到嘛。”
她语气一软,池竹本来就没多生气,这会儿更是不生气了,心如死灰过后,从脸到胸脯红成一片,低声道:“嗯,你给我吧。”
郑白露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眼睛垂下来,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她平时无所顾忌,这会儿是第一次体会到了那政策的威力和池竹爱慕的威力,她再也不敢说什么都是女的怕什么了,她怕极了!
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郑白露拿起床沿上的那个文胸,红菊牌的,要是她,一定会买带暗花甚至缎面的款式,这款就是最素的白色,一看就是池竹会穿的类型。
她稀里糊涂想了一堆有的没的,这才别着头递了过去。
等池竹扣上后扣,她这才舒了一口气,眼睛终于敢抬起来了。
真漂亮的后背,又直又薄,带着一层柔滑的肌肉,做工人的,有锻炼的,真不像她们这种坐办公室的。
也不知道是肩膀宽还是腰细,还是互相映衬的,看着体态好得不得了。
她盯着池竹,看到这人伸手去拿衬衣,马上不许:“穿背心,不要穿衬衣。”
池竹是觉得自己平日就天天穿背心,即使买的新款,肯定也不如穿衬衣吧?
不过她很听话,白露让穿什么穿什么。穿好之后,她装忙了好一会儿,捋捋衣摆,抚抚那个不大常见的半高领,意不在折腾衣服,纯粹是她真不好意思转过身去面对白露。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一转身,白露像棵小花树一样站在她面前,穿着和她相似的无袖背心,一看她转过来,郑白露长长的睫毛又垂下去,盯着自己那双姐姐从美国带回来给她的孟克鞋,上头带着明亮的银色装饰扣:“这种白棉背心最配牛仔的东西,你觉得呢?”
不懂时髦的池竹根本觉不出个所以然来。郑白露自问自答:“嗯,真的挺配的。”
她又找补:“其实你想穿衬衣也可以的,你平时总穿背心,这回穿衬衣也可以的。”
“你觉得我穿这种白棉背心怎么样?”郑白露突然又问,“我挺少穿的。”
“是不是……还行?”她有点后悔了,想试验新衣服,干嘛拣今天!还非要池竹也穿,搞什么风格对比呢?“仔细想想要不还是穿吊带背心吧,我现在就换了去!”
“别换。”池竹说,浓墨重彩的眼睛亮晶晶的,一颗心不害羞了,在白露的话里和眼睛里未经她允许,自行融化了。
她很郑重,很真诚地说,“别换,特别好看……真漂亮、真漂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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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同事而已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