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确切的说,他的下半身只是一缕浅灰色的烟。
穆奕禾即刻深呼吸,提醒自己要镇定,随后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嘴里反复念叨,“这是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中年男人见她慌乱的闭上了眼,生怕她真的从梦里醒了,于是赶忙说道,“你现在确实在梦里,我是在给你托梦,你别急着出去!”
穆奕禾躺在床上压根儿没去看他,只是努力控制着自己,想尽快从噩梦中醒来。
“你出去了,我的事没办完,我一样会再来找你的。”中年男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没再理会穆奕禾是否配合,伸手直接把穆奕禾从床上拽起来。
“我是冥府349号办事处的处长,这次托梦给你是拜托你帮件事的!”中年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这件不大的白色房间里。
一听是什么冥府办事处,穆奕禾登时了然情况不妙,当即扑通一声沿着床沿跪倒,“大人,我真的没有偷庙里的香火!那个二维码我都没来得及换呢?”
处长被穆奕禾这么一跪,当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着啼笑皆非的场景,但又被她的一番辩白狠狠吓了一跳,“什么你还想偷庙里的香火!?”
穆奕禾听他这么一喊险些哭了出来,连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了一番,“真没偷,我就是嘴贱和朋友开了个玩笑,以后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大人什么大人,大清早亡了,叫我处长!”他伸手把穆奕禾扶起来,示意她别跪了,都是什么封建糟粕。
他们冥府也早就现代化革新了一轮了,他好歹是个冥府公职人员!
冥府公务员好吧!
穆奕禾见处长态度缓和了一些,这才从床上下来,也没找着鞋子,直接赤脚怯生生地立在处长边上。
“我这里有个魂一直投不了胎,你帮他找一下往生泪”接着处长大人开始讲这只鬼的可怜生平,说他是怎么阳寿未尽就被鬼差阴差阳错带过来的,讲他为什么需要往生泪云云,穆奕禾听得云里雾里。
处长大人讲得唾沫横飞。
不对,也不知道鬼有没有口水。
见穆奕禾还是一脸茫然,处长大人正打算从头到尾再絮叨一遍,穆奕禾连忙拼凑出最关键的几个信息,“就是帮一个没法投胎的鬼找一颗眼泪是吧?”
处长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而且四个月后,不管你找没找到,到能获得相应的福报!”
一听到“福报”这两个字,穆奕禾心底不禁乐开了花,心想冥界直接承诺的福报,那肯定是好东西啊。
她强压住几乎溢满心头的喜悦,故作茫然地回复道,“福报是什么呀?”
处长大人见这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于是简单解释了一下冥府的运作规则和福报的用法,仿佛这福报是天大的恩赐。
穆奕禾越听,脸越黑,“不就是让我死了以后投胎不用排队嘛!”
处长大人满脸得意地点了点头,“总结的不错!”
穆奕禾撇过头去,重重说了一声,“我不干。”
“我要这福报有什么用,还白白带着一个鬼过四个月,万一他吸我阳气怎么办,我被他吸折寿了怎么办,还奖励我死了以后投胎不用排队,我看你们就是故意的!”
穆奕禾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有胆子蹦出这么一段话。
处长大人似乎预料到穆奕禾不会这么容易就配合,于是扶了扶额头,指着洁白的地板说道,“喏!你已经和我们签好合同了?”
“什么!?”穆奕禾惊讶地大喊,这么离谱的碰瓷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我什么时候和你签过合同了。”
她连忙查看自己的手指指腹,猜测对方可能是在她昏睡不醒时,强行让她盖的手印。
处长不屑地指了指白净的地面,“别看了,你是用脚盖的章。”
说完伸手把穆奕禾往右边拽了拽,指着她的刚刚踩过的地方。
此处,果然闪烁着淡淡的金光。
处长向她解释,“冥府不用印泥或者公章什么的,用的是阳气。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脚底的阳气最足。”
穆奕禾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些,刚打算开口替自己辩驳几句,就被忽然闪现的一阵金光晃得睁不开眼。
金光渐渐散去,穆奕禾试探性地睁开一条小缝,还没等她完全睁开眼,处长的破锣嗓又再次在他的耳畔响起,“丫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这次要照顾鬼——时彦。”
穆奕禾此时此刻非常想一拳把自己打晕。
她刚一抬手,手掌就被这只新来的鬼死死握住,那鬼和她郑重地握了握手,并冲她礼貌一笑,“穆奕禾同学,你好,今后麻烦了!”
穆奕禾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一怔,也被这鬼的一副好皮囊深深折服。
这明媚的笑容一时间让她有些恍惚,仿佛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一只即将纠缠她四个月的一只鬼,而是一个真诚向学姐请教的学弟。
被鬼迷日眼片刻后,穆奕禾当即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你们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她作为一个视频主,日常奇奇怪怪的知识没少积累,据说被鬼知道了名字以后,就会被缠住。
穆奕禾心底越想越害怕,她只是把自己以前的教材买回来,怎么会摊上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情。
时彦缓缓靠近,对处长说道,“梦境的实效有限,我们现在赶紧吧app下到她的手机里去吧。”处长连连点头说是,于是丝毫理会傻呆呆杵在一旁的穆奕禾,飘到床头柜拿起穆奕禾的手机操作了一番。
穆奕禾回过神来,赶忙去夺处长手上的手机。
穆奕禾的大拇指刚触到手机屏幕,处长一个闪身,往回一转,用后背挡开了穆奕禾的手,“时彦还是你机灵,知道用这种方式让她解开自己的手机密码。”
穆奕禾正欲上前再抢,时彦张开双臂直直拦在她身前。
她的泪水蓄在眼眶里,直打转,前几天被粉丝骂的委屈,疯狂掉粉的不甘心连同此时此刻被迫签一个自己也不情愿的合同的愤怒与无能为力,多种情绪交织在她的心头,她整个人像是被炸了大坝的水库,情绪翻涌而出,她冲着两人大喊,“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这么对我。”
时彦想伸手安慰她,只见穆奕禾两眼一黑,又昏倒了。
耳畔传来一阵熟悉的女声,“今天后台又收到了几千条消息,好消息是这些人骂完你,就取关了,坏消息是取关了3000多人。”
“哎,都这么刺激你了,你怎么还不醒呢!”
穆奕禾抬起沉重的眼皮,循着声音往床头一看,是阮丝丝。
她的语气里满是轻松,可穆奕禾定睛细瞧她,却发现她满身的疲惫与惊慌。她的眼下一片青黑,嘴唇微微有些发白,唇上隐隐看得见一些死皮。
阮丝丝见她醒来,大喜过望,语气中又夹杂着一丝埋怨,“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就只能打电话给你妈妈了。”
穆奕禾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再不醒过来,粉丝就跑光了。”
阮丝丝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谁让你一天一夜都没醒过来,我不得给你来点猛药吗?”
说完又想起了医生的叮嘱,把穆奕禾的病床摇高了一些,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说道,“粉丝的事我吓你的,你就别想了。医生说,你这是思虑过重,才导致的昏迷。”
她躺在床上的那一周无时无刻不在想该怎么办,睡着的时候也在想。
语音语调不好,疯狂掉粉这件事情毒蛇似的缠绕着她。一点点收缩勒紧,压得她一点气也喘不上来。直至榨干她最后的精力,让她陷入深深的昏迷。
穆奕禾觉得这个推理合情合理,一瞬间觉得自己刚才做的怪梦也只是因为自己太累。人一累,做什么离谱的梦都是合情合理的。
阮丝丝从床头拿起一个苹果,站起身,说是给她削个苹果吃润润嗓子。
穆奕禾躺在床上,满是感激与欢喜地目送着阮丝丝背影。
吧嗒一声,病房的银灰色木门应声关上了。
忽然一个三角形的黑影映在木门上,不时摇曳晃动。
穆奕禾见状,心底忽然猛地一收紧,险些喘不过气来。
刚从近乎逼真的噩梦中醒来,穆奕禾下意识认为是刚刚的那个冥府处长、或者那个短命鬼来找她了。
她抬起沉重的身子,勉励往门口看去。
伸长了脖子看了半天,穆奕禾才最终长呼一口气,安心地躺回了病床上。
摇曳的黑影并不是什么鬼影,而是一捧有些蔫蔫的花束,不知道是病房里那个病人的,放在最靠近门那侧的门的床尾。也许是护士粗心,还是谁不小心按到了,床头灯一直亮着。
穆奕禾还没从杯弓蛇影的紧张中缓过神来,阮丝丝就带着洗净的苹果和水果刀返回了病房,坐在床头的小凳上细心地削着苹果皮。
阮丝丝的手法娴熟,一指宽的苹果皮,像一条一面红、一面白的绸带,随着银白色的水果刀旋转、落下,一点点露出淡化、水润的果肉。
病房内寂静无声,只有刀片切过果肉的轻微摩擦声,她正打算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听说周菁……”
穆奕禾像是没听见,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思思,那床边上的花是谁的?”
灵活舞动着的果皮啪哒一声骤然断开,咚地一声落入垃圾桶的正中央。
阮丝丝轻轻笑了一下,抬眼望了望角落里的花束,解释道,“可能是前一个病人留在来的吧,我送你过来的时候这花就在这了。”
阮丝丝切下一小块苹果,插上牙签递到穆奕禾嘴边。
“谢谢!”穆奕禾接过苹果小口吃了起来。
“这花好像是百合,是不是这花的香味你不喜欢。”阮丝丝抽了张纸巾,把削到三分之二处的苹果和水果刀垫在上面,迈步走向床尾。
穆奕禾连忙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看到了,好奇想问问。”其实她在提问之前,心里已经设想了一个离谱的答案,会不会是江淮。
知道不是江淮,她心里有些怅然若失,但又有几分庆幸,还好不是他。
阮丝丝见穆奕禾神情不悦,以为是这花的味道确实让她不舒服了,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把这花拿给护士,让她们处理一下。
穆奕禾又咬了一口苹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轻转了个身。
“嗷!”穆奕禾痛苦地嚎了一声。
她一分神,把舌头咬出了一个大口。
阮丝丝听到病房里的动机,连忙推门进来,“盒子,你没事吧?”
穆奕禾捂着嘴,连忙大着舌头说,“没事,就是吃苹果走神,咬到了舌头。”
说完她有心虚地往身后的床上看去,床上正坐着一个穿着灰色连帽卫衣的年轻男人,他翘着二郎腿,笑得和他身后的阳光一样灿烂。
这不就是梦里那个短命鬼吗?
“你好!我是时彦,未来的日子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