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贞,或者说,应该称呼她为徐绘真——这是她更愿意被称呼的名字。
如今已有三十几岁,早年的经历让她显得憔悴,皮肤上已有细碎纹路,生育的经历也让她的腹部松弛。
但她很坦然地素着脸,顶着一头被剪短的齐耳短发,穿着旗袍,站起来和杨金穗握手,浑不在意她是今日在场的女性中,装扮最简单的那位。
“我叫你金穗了,你叫我绘真姨可以,叫我绘真姐也行。
我的年纪,若是当年生的孩子活下来,想必也同你差不多年纪了。不过,我们又是同行,以文相交,或许叫我姐会更方便交流。”
有个社交礼仪是这样的,能喊哥姐就不喊大名,能叫姐就不叫姨,能叫哥就不叫大爷,以及,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
所以杨金穗果断喊了对方“绘真姐”。
此外,这次茶话会,还有以下人物在场。
冯启元,一位虽然也写散文杂文,但是主要进行诗词研究的文学家,目前正在大学任教,且出版过诸如《古诗今选》《唐诗译评》等著作,还参与过国文课本的课文选编。
嗯,一句话概括,是个会让学生们恨得牙痒痒的人物。
李望川,和林芳许算是半个同行,也在进行翻译工作,同时在此时的政府担任过外语专家的职务。
因此,不同于林芳许主要翻译文学方面的书籍,李望川更多是在进行社科类书籍论文的翻译。
也就是说,杨金穗想科普吸烟的危害,找他就对了。
陈述礼,主要进行戏剧剧本的创作,而且热心于各种社会活动,算是热血中年一枚。
有个趣闻是,他是最早一批主张女性□□解放的人士,因为极力反对束胸这一陋习而参加游行、写文抨击、甚至是搞行为艺术,然后被家里长辈视为耻辱,差点没把他逐出家门。
一些世交家里也觉得他不正经,一度影响了他家中弟弟们的婚姻。
不过,后来随着社会风气的不断解禁,慢慢地,疼爱女儿的家庭反而觉得陈家是个开明而进步的家庭,反而愿意和陈家结亲了。
尤其是陈述礼的儿子们,可是抢手货呢。
不过陈述礼既然思想进步,自然也是反对订娃娃亲和父母操控子女婚姻这一点的,所以都没有同意。
自然了,他也很擅长把自己的两个兴趣结合起来,创作了很多和社会热点话题结合的戏剧,而且反响不俗,所以收入也颇丰。
秦玉汝,另一位女性作家,因为家世不错而且长辈开明,所以比徐绘真的人生顺遂太多了。
她写作风格也不像徐绘真那样沉郁和残酷,更偏向写一些现代诗,小品文,散文,风格清新自然,主旨积极昂扬。
杨金穗和她还有一点缘分是,她们都给《家庭报》供稿,《恨也依依,爱也凄凄》接档的就是秦玉汝写的长篇小说。
不过,这一点,秦玉汝是不知情的。
认识了一圈人,还都是杨金穗有所了解的资深前辈,她都觉得有点荣幸了。
这么高质量的朋友圈,就让她闯进来了?所以她应该说点什么吗?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杨金穗乖乖坐下,还要拉着连莲的手,或许是看出了杨金穗的紧张,林芳许没立刻继续之前话题,而是问:“我听说《楚惊鸿探幽录》后日终于要发售了?可真是让我们好等啊。”
“我印象里,金穗之前和我约画的时候,就说已经在印刷了,后来还给我送过一版样书,我已经和朋友们炫耀过了呢,然后就没了音信,怕是冯知明对工作不上心,才拖到了现在吧,哈哈哈。”
连尹调侃着,他和冯知明也相熟。今日本来也叫了对方,觉得这样杨金穗更自在一点,但冯知明忙着统筹后日的销售事宜,没有过来。
连尹也是因此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之前都已经打算好等书上市后多买几本赠送亲友了,结果却迟迟等不来。
然而,《京报》又早早在报纸上做了杨金穗的个人采访专题,还透露出出版书中有新增的一些内容,导致身边有听连尹炫耀过样书的朋友们,纷纷来和他借书去看。
成年人们还好,比较克制,而且没那么着迷于一本小说,即使真的借去看,也很快就还了回来。
倒是亲友家的那些小魔头们,不仅要看,还要把新章节抄下来,甚至还要呼朋唤友地叫朋友来一起看,于是,连尹手里的那本样书,都被摸旧了。
好在这些孩子还算守规矩,没有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借来的书,否则,这书怕是都不能要了。
杨金穗叹气,谁说不是呢,类似的话题,已经有很多人咨询过她了。
即使是繁忙的考试月,学校里的学生甚至是教职工们,也要一个挨一个地问为什么还不开售,他们已经准备好钱了。
杨金穗为此问过好几次冯主编,对前因后果也是很清楚了,此时解释道:
“还是受前段日子的路矿工人罢工活动影响,北平的工会也加入声援队伍中了。
因为路矿当局迟迟不愿意答应工人的条件,北平的很多工人也走上街头举行罢工示威了,《京报》的印刷厂工人也加入其中了。
这是正当维权行为,冯主编也不好阻拦。
等罢工结束后,天又冷了,印刷厂的机器效能不佳,因天寒坏了好几次,坏了修,修了坏,一度还印坏了不少书。
起初都没人发现,就这么算入了可销售的合格品行列,还是冯主编心细,检查了一遍,才发现有问题,又重新安排工人加班去印刷,这才推迟了一段时间。”
周培安双手环胸,眉头紧皱,“罢工,唉,这是民众的呐喊之声啊。
当局一味地宣称这是“聚众闹事”,是“暴民冲击政府”,却总是不愿意真正睁开眼睛看看民众的生活,去听听他们的呐喊,宁愿花高价去解决报社传媒,也不愿真正去解决问题。”
陈述礼已经点燃了一支烟,杨金穗的注意力稍微转移了一点,特意看了一眼,嗯,大刀牌。
他说道:“没错,我也曾看过报纸上刊登的12项协议内容,不过是承认工人俱乐部合法地位,发放拖欠的薪资,开除工人时能给予正当理由,允许请病假等等。
这明明是再应当不过的权益了,竟然还需要各地工会纷纷响应罢工来进行施压,方能达到目的。”
徐绘真似乎是觉得冷,身体往沙发里靠了靠:
“这只是个开始,这只能是个开始,我之前为写作《纺织工厂夜话》一书时,曾和一些纺织女工接触过一段时间。
她们的生活,说句惨不忍睹也不为过,你们大概没见过她们的手罢,那很难被称为人的手,是被磨损过度的工具,是被刑具折磨的一团血肉。
当然了,当然了,是比妓女要好一些,挣的钱即使微薄也能拿到自己手中,也不必受人凌辱。
但谁又说,被日夜不停的驱赶着上工,徒手接触那些损害身体的物质,不算是种凌辱呢?”
李望川不好发表什么观点,在场诸位中,他家和连家是家世最好的,曾经家中的多数产业是土地和铺子,如今随着工业化的发展,也开始开办工厂。
他不参与管理,但也不敢说他家的工厂给工人的待遇有多好,大概只是不至于让工人聚集起来罢工的程度吧,因此,他只能简单陈述一下国外的罢工运动:
“全世界的工人,都举行过类似的争取权益的运动,结果普遍不错,算是维护了工人的权益。
像阿美利卡,纺织工人一周原本要工作56个小时,政府提出缩减工时,纺织厂主们却把本就过于微薄的工资也缩减了。
好在,他们的工人也进行了罢工运动,获得了涨薪的支持。”
徐绘真接话:“望川,或许可以将国外的罢工运动写出来,发到报纸上,能够让我们的工人进行借鉴。
我们国内的罢工运动,还是不成体系啊,很多时候,工人并不知道该怎么有效地争取自己的权益。”
杨金穗忍不住也加入了讨论:
“就是缺乏理论指导呗,想要解决工厂主们的剥削问题,但是又不知如何从根本上解决,只能一次次靠罢工运动去争取权益。
但这毕竟需要发动足够多的群体为其发声,且每次只能解决一部分工人的待遇问题,声势不够大的,获得的支持不够多的,还是会面临之前的困境。
甚至可能被工厂主在内部进行分化,从而降低他们的待遇。”
林芳许沉默了好一会儿,一直没参与讨论,此时才说话:
“是这个道理,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能看得透这些。不过,工人们并未接受过教育,又极易被煽动,一次两次或许还能得到旁人的同情和理解,次数多了,影响日常生活,难免会被排斥。
所以,罢工运动还是不可取的,或许应该采用更和平的手段,比如谈判等。”
是不可取,杨金穗想,因为这就是治标不治本嘛,罢工会让人忌惮,但归根到底还是在奢求政府的良心,其他阶层的同情。
真正能一劳永逸的,是从变革生产和分配入手,而这当然是要革命的,要流血的。
这并不是多数人愿意看到的,即使在座的各位,都属于思想进步、同情底层百姓的人士。
但他们多数都是有产者,生活稳定,家中靠工厂、土地供养,狠得下心来反对自己所处的阶级,是极为困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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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那些风流人物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