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岭风云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山雨

太皇太后千秋节庆典最后一日，慈宁宫，众人围着老寿星，祝福的话不要钱地撒，太皇太后兴致高涨，当着所有贵族世家的面，亲自给穆王府郡主穆霓凰和林帅之子、大梁最年轻的骁骑将军林殊赐婚！

太皇太后不问世事已久，今日当众下旨给两家赐婚，这是何等尊荣！

随后，穆琛夫妇和晋阳长公主都带着儿女谢恩。

围观的大臣命妇们齐齐恭喜两府，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真是再美满不过，当然不乏眼红者；

穆琛夫妇和晋阳长公主也因两家多年的情谊，如今再次缔结儿女亲家，而感到非常欣喜满意；

两位少年人更是自小相识，感情极好，且俱都能文擅武、本颇多共同语言，今被太皇太后当众许婚，仅片刻害羞，很快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众人恭贺。

一派其乐融融中，梁文帝嘴上说着“天作之合，朕心甚慰，还是祖母有心“，暗地里却不动声色皱起了眉头。

这皇祖母，忒是多事！正是因为他们都位高权重、正是因为太过门当户对，所以他们不应该走得太近，不应当亲如一家！

您这不是，给孙儿找不对付嘛？

皇祖母，终究是老了！

当晚，晋阳长公主兴匆匆地回府，府中早已得了喜讯，婆母薛氏已在瑞祥厅等着了。

问了几句寿宴盛况后，薛氏却又皱眉道：“晋阳啊，霓凰我们都很喜欢，小殊和霓凰，自然是极般配，但自从阿灿事情后，我就害怕……我们林府，太引人注目了，烈火烹油般的富贵啊！如今又和穆王府联姻，怕更遭多少人眼红，遭那位忌惮！“

“母亲担心得是，晋阳懂，但不能因为我们的担心，就错过了霓凰这么一个好孩子对不对？两个孩子自来两小无猜，小殊这么眼高于顶的，今日可也欢喜得紧……

“再说这次皇祖母寿盛后，霓凰就要跟着穆王去云南，明年她及笄，后年我们小殊加冠，到时候两人归来正好成亲！所以趁这时候定下，是最合适的……也省得陛下拿两个孩子的婚事作什么伐……我们日后行事更小心些。“

“你说得对！今日我思虑了很久，世人皆知我林氏富裕，自然我们还有不少资产是他人未知的，但即便如此，有财又有势，仍然太过醒目……

“从小我祖父就教我，‘财不外露贵不独行’，‘藏拙’‘藏财’，是经商之人的生存本能……我和你二婶也商量过了，准备把薛氏、钟氏名下的全数资产，林氏名下的大部资产，尽皆转移到阿灿那边去，以防万一……“

晋阳思忖了一会道：“母亲和二婶思虑周全，但林府资产这般大额转移，太过明显，恐外人发现端倪，联想到江左……

“不如这样，林府保留大部分资产，将我的部分私产、及母亲和二婶的资产，转到那里去，我的资产，有内务府记录在册的，也有不少是没有记录的……这样外界看起来，我们林府变化不大。

“母亲不用太过担心，只要皇上还信任阿羡，还依仗阿羡，就算朝内有不同声音，又能奈我何？更何况，景禹现在越发能干，又是皇长，皇上……不给他又能给谁呢？任何时候，实力最重要！他们甥舅相得，互为支撑，谁能撼动……母亲放下心来吧！“

“也好！你们心里有数就好，母亲老啦……

“前日阿羡来信，提及北境粮饷又不足，需要我们再垫付部分，我们林府里可以再垫出这部分，但这个要做出明账来，不指着朝廷还我们，但起码让人知道我们财产的去处。”

“好的，母亲放心！”

夏府如今更为萧瑟。

悬镜司夏首尊，不贪不腐，一心只为皇上办差，心中只有皇上一人，深得皇上信任，一些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担心消息泄露的、交给军队或衙门都不好办的……事务或任务，皇上就会交给悬镜司去办——悬镜司，今日就是皇帝的私产。

夏府位置较偏，原本府邸偏小，后来盘下边上一个原本荒芜了的院子改造成偏院，依然算不上深宅大院。

如今整个府内却因为空荡荡而显得更阔大起来。

府内常年只有三人，夏江、哑伯，和哑伯那个憨憨的媳妇儿。逢到年关节气，他的几个徒弟，倒会带人过来帮其打扫下，唯偏院是个禁地，只有哑伯才能进去打扫。

其实西偏院内也没有多少东西留着。夏江站在窗前往里看去，榻、被、柜……这些，都是家家户户常用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色……

是的，她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念想，留下什么专属于她的独特印记的东西。

那日，自己在窗前榻上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头痛欲裂身心却是舒畅之极。

闭着眼睛回味了一遍昨晚的“荒唐”，乐得咧大了嘴，却又被这安静“打扰”了心绪……怎会如此安静，人呢？

起身，环顾，只见房间内整整齐齐，案几上留着一封没有火封的信，橱柜内她的衣物却已不见，她的私人物件突然全都不见了！

她在这里生活了多年，却似乎一下子了无了痕迹，似乎她从来没有来过！

自己慌了，却不知到哪里去找她！

对了，城南那个小院，院内长着一株老槐树，曾经送她去过……

到了那里，才发现全被烧毁了，连带着背靠着的整条旧街。

京兆尹和巡防营已经把那里都封了起来。

后来才听说是巡防营在城南发现了滑族间客，和禁军合作把他们一举全歼了，所有间客均被烧死，有男有女。

她消失了，再也没有消息！没有跟他道别！难道那晚的纠缠，就是她对他的道别！他心痛如绞！

难怪那晚的她都不像她了，她那么主动，让自己快意沉沦，让自己得到了这辈子从没有过的欢愉体验！

他以为她终于想通了，以为从此自己将真正拥有她！她是那么的清高独特，跟一般女子完全不同，他以为……这原来却是她的告别方式！

却是黄粱一梦。

她在信中对自己说抱歉，并说把四儿他们托付给自己，希望自己在他们遇到难关时施以援手……

但如今他们都不见了！

在这两年时间内自己参与了她的一些秘密，如今自己循着这些密线去摸索，却发现所有线路都被斩断了。

自己完全失去了她和他们的踪影，要不是那座被烧毁的小院，好像自己这些年从没有和她相交过。

武艺高强、铁骨铜身的悬镜司夏首尊突然病了，这场病来势汹汹，在床上躺了十日余仍昏昏沉沉起不来，惊动了皇帝专门安排了太医来看望。

病去抽丝，又蔫了月余才彻底好起来。

养病期间，他的人躺着起不来，但脑子一直在反复来回转动，回忆着初见她时的惊艳、她的沉稳不动声色、她偶尔表露的温柔、她在抚琴、执笔疾书、她托腮思索……她的音容笑貌，如一场场戏般在他脑子里不停地过……

她活着，是为了复仇，和复国。

自己不是她的族人，无法共情他们的仇恨；

但自己想为她复仇，只为了她！

她恨的是大梁皇帝，这个，他不能帮她杀了皇帝，因为皇帝反而是自己的伯乐、自己的恩人；

但当年去灭她国的，是黄诚、是林羡！黄诚已死，自己会让林羡不再好过的，早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为她报仇！

此刻，明明整个院子里空无一人，夏江却仿佛看到了她，她在廊下抚琴、她在案前执笔、她在对他淡淡地笑着……

近日，梁国朝堂爆出一桩丑闻，是一起军粮舞弊案，有户部官员和兵部官员勾结，把新粮好粮卖给粮商，再购进便宜的陈年粮、蛀粮运给边军。

看起来只是一桩贪腐案，但在祁王的着力追查下，后面却牵出了一系列串联着的人物和事件，甚至久远到十来年前……最后甚至再次触及到了“边军规模”这个敏感话题。

这些年来，因为风调雨顺国库充盈，祁王和林羡主张扩大边军规模。

其实这个说法，早在十多年前林羡就已提出，但皇上不允，反而生了疑虑之心，于兵粮诸事都有卡扣，磨损了几年，各边军战力自然受到了些影响，以南北两境尤为明显。

近年祁王和林羡再次联合提出后，受到了朝臣拥护，皇帝没法，折中了下，边军不扩，但增加了两处行台军，理由是行台军自己屯田，军粮半数能自给，遇到战时又能立即拉出去打仗，更符合国情；

至于国库充盈，那也要防患于未然，不能吃光用光吧？

皇上的原话：林羡是全军大元帅，边军和行台军，哪种兵不是你的兵？战时一样可用。

梁军的战力，主要由边军、行台军、禁军组成。

其余兵种如巡防营、各州府兵、厢军等，主要负责地方治安。

另外皇上身边还有三千御林军属于私兵，轮流贴身保护皇室，并负责完成一些祭典、礼仪等，更多的是象征意义。

当前梁国的边军规模，北境和西境都是七万人马的规制；

南境，规制也是七万，但是穆王府是世代传承下来的藩王府，其兵马一直超规制，原先有十万，后来迫于粮饷供给压力，不得不减员，如今规模为九万，这多出来的人马，一直是王府以自己的封地税收收入自己将养，类同于私兵。

东境以海岸线为主，只留五万规制。

五处行台军和新增的两处合并起来，共计也有三十五万。

禁军规制三万，是专门保护皇城的，听命于皇室，他们轮岗进城，轮不到的，就在西山京郊大营操练。

各处厢军，规模不大，属于各州各郡，由地方财政支出，也由地方郡守节制；

巡防营，仅五千人马，规模小，战力也弱，平素管辖京城治安巡防，由皇帝直接指定将军节制。

边军中北境赤焰军，编制七万兵马，由大元帅林羡直接掌军，其所负责的国境线是梁国最长的，相邻的又是北燕和大渝两个强国，堪称虎狼之邦。

林羡一直觉得规制人马不够，所以实际招募的在册兵丁人数是超编了万余的，但兵部不认可这个数目，为避免更多麻烦，林羡也只能就先自己养着。

但他又不像穆琛那样有封地财政税收支持，所以是靠开了些山地种粮，及在头沟镇置了点产业做转手生意，所产生的收益并入兵部、户部拨放的部分，还不够还有缺口的话，就让林府进行支援，这样多年下来，压力其实很大。

此事祁王是知道的，所以一直在争取兵部的支持，希望皇帝能同意扩大北军和南军的规模，兵部无奈，只得实话告知是皇帝一直不肯，相关奏折连看都不看……其实祁王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这又是皇上玩的“内外相制”策略。

这次借彻查军粮贪腐事件，祁王欲铲除这些蛀虫，查抄收入不小正好可以充入国库，同时又重提扩充边军规模的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