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放原想和上次来质子府一样,捱到午时才蹭一顿午饭的,他爱逗人玩,只是没想到玩脱了,柳絮不讲情面地下了逐客令。
裴放无法,只好叫人呈上先前湿透的衣服,摸着还潮潮的,姑且能穿。
裴放其实也不认为将那所谓的机密告诉柳絮会出什么岔子,他又不是真的敌国质子,和皇上没什么深仇大恨,也惜命,不会做出格的事。
想来也没有大不了的。
说不准柳絮再多换几个问法,他就说了呢?
“雨还没停……”裴放道。
柳絮大方地给他送了把伞。
好吧,也算有心了。
送走了裴放,柳絮回到房中。
墨水方才裴放已经磨好了,柳絮直接用便是。
他把裴放写的字扔到一旁,之前抄了一半的帖子让他扔了,现下又重新抄。
柳絮写了几行字,把笔一搁,指甲黑黢黢的。
……刚刚裴放是在明里暗里损他么?
柳絮不信邪,拿起笔继续写,每一个字都临摹得费劲,他又去看裴放留下的那张字帖。
心想有时候也不尽然是见字如晤,见字就可以,写字的人还是不见为妙。
*
国子监承袭了大楚旧制,北昭的皇上临雍讲学,也不过效仿当年楚君。
一来二去,更像是北昭继承了楚朝的大统。
论皇权,北昭的世家早已被沈氏王朝清算,现今虽有名门望族,但大多难以为继,兵权政权皆十分集中;而南虞的世家影响仍不可小觑。
论国土,北昭又要比南虞辽阔。
前世若不是中途杀出来个兰绪明,以这样的形式发展下去,恐怕天下大势应当落到北昭沈氏手中。
前世皇上临雍讲学,碍着兰绪明质子的身份,并不强制他也到场。
柳絮无甚顾忌。
他便是不参加,今日也是要来的。
周堂欢还在等着他呢。
柳絮对国子监还算熟悉,仪仗队和护卫军都在辟雍大殿,其他地方比平日还要冷清些。
先前国子监不允许学生的侍从入学堂,梁休每次都在外面候着,这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皇上讲学上,这一面倒是抓得松了。
梁休新奇地张望,走走停停,每隔一段路就被柳絮落得远远的,反应过来又马上跟上。
柳絮走了一圈,在后院的凌水湖停了下来,而后让梁休替他向周堂欢传了口信。
“让周公子过来?”经过将近半年的相处,梁休如今在柳絮面前也不再似从前那般畏畏缩缩。
柳絮和周堂欢之间的龃龉,他是亲眼见过的。周堂欢那样蛮不讲理的人,有什么事要当面谈?
梁休惊讶道:“公子难道是打算和他冰释前嫌?”
上回闹到监丞那里,梁休不在,所以不知道柳絮和周堂欢的约会。柳絮笑笑,也没打算说出前因后果,“对,冰释前嫌。”
“可是……”梁休犹豫了,周堂欢那样蛮不讲理的人,要让他过来,他应该会过来的,但要把话说开,他能听懂人话吗?
除非柳絮伏低做小……
想到这里,梁休又在心中为柳絮打抱不平了。
“嗯?怎么还不去?”柳絮挑了岸边的阴凉处席地而坐。
梁休咬咬牙,还是遵照柳絮的指示去了。
他想自己也不是白长那么大的个子,万一周堂欢发起横来,他也能给他家公子挡一挡。
凌水湖名字里带“湖”,水位实则不深,若是踏入水中,只将将没过腰身。
柳絮俯身趴在岸边,提着袖子舀了舀水。
端午一过,鹊京就渐渐炎热起来,上午柳絮没来,下午这时日头又正毒辣,虽岸边有绿树作阴,总还是燥热的。
从前柳絮住在云平,屋子的后山上就有一条小溪,夏日炎热,他就像这样用清水洗濯双手和脸颊。
微风一吹,沾了水珠的皮肤清清凉凉的。
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周堂欢刻意为之,柳絮总觉得在岸边坐了许久,周堂欢才姗姗来迟。
他今日在大殿旁听,打扮得得正式,发冠戴得齐整,腰上的玉带都扣得严丝合缝。
柳絮冷眼瞧着:初具人形了。
柳絮随意挽了发,有几缕散落下来。树影婆娑,他仰面看过来,小痣和树影好似都交融在了一起。
“你下去吧,我和兰公子单独待着。”周堂欢擦了擦汗,对梁休道。
梁休:“这……”
柳絮笑着朝梁休摇头,示意他下去。
梁休低下头,道:“是。公子如有吩咐,随时叫我,我就在那边候着。”
梁休方转身离开,周堂欢踹了他一脚,没找到准头,踹得不重,梁休只踉跄了一下,没说什么,慢吞吞退下了。
“你踢他做什么?”柳絮眉心微蹙。
周堂欢仿佛一点儿也没察觉到柳絮的不悦,如无其事地坐在他旁边,便要去拉他的手,“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小奴才而已。”
前世周堂欢找兰绪明讨要柳絮不成,将他推倒水中,说辞也是这般。
——“不懂事的小奴才,给脸不要脸。”
那时的柳絮身份低微,无依无靠,只能红着眼,自己默默咽下委屈。
“美人,你不是说要教我吗?”
今时不同往日了,就算周堂欢再肖想他,柳絮当真不愿,他敢动他一个指头吗?
只是现下柳絮并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周堂欢捏着他的指腹。
周堂欢色胆包天,主意打到他头上了,虽然不似对其他人那般粗鲁,但下流的话柳絮也不爱听。
正好四下无人,周堂欢又是个蠢的,柳絮本就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他,最好今后见到他都后怕。
“你手上出汗了,”柳絮抽出手,“摸得我不舒服。”
树影婆娑,周堂欢抬头挡了挡日头,好言好语道:“美人,外头热,我们要不别在这里行那种事。我的马车里放了冰鉴,那里凉快。”
柳絮眯起眼睛,问道:“行哪种事?”
“你不是说,要多喜欢我一点吗?”周堂欢掀开柳絮的衣摆,夏日的料子轻薄,他亵玩地摸上柳絮的大腿,似是还能感受到那里的凉意。
周堂欢道:“当然是做让人喜欢的事情。”
柳絮快被他恶心死了,一脚踹得周堂欢人仰马翻,他往远处挪了挪位置,背过身道:“我才不去你的马车,我就要在这里。”
周堂欢挨了一脚,换作以前早就生气了,但这回怒气还没来得及升起,又被柳絮那句话压了下去。
在这里?
周堂欢毕竟是念过书的人,野合这种事他只听说过,从来没做过。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事后清理起来麻烦,不如室内来得方便。
他没想到第一个提出要野合的,会是面前这个人。
凌水湖……倒是会挑地方。
“那就不去马车上,就在这里。”周堂欢心猿意马,手脚并用地往柳絮那里爬,待捉到那人,又被一掌推翻了。
“你先去洗手。”柳絮嗔道。
周堂欢会心一笑,走到水边的路脚底发飘,他三下五除二洗了手,又弯腰去洗脸。
他抬起头,水面上倒映出一张漂亮的脸蛋,柳絮已来到了他的身后。
虽说上过周堂欢床榻的美人如云,但要真比起来,柳絮在其中也是惹眼的存在。
只是方才受了柳絮的拳打脚踢,力道又不小,周堂欢有些担心他在那事上是不是也这么折腾,周堂欢以前可没试过这种的。
不过……真受了伤,倒也值了。
周堂欢挂着一身水,“我洗好了,来吧。”
水面上映着的那张俏脸露出笑容,“再洗洗。”
“可以了吗?”周堂欢眼睛都被水蒙得看不清。
“再洗。”
周堂欢隐忍不发,暗道柳絮这么折磨他,他待会儿要加倍奉还。
他这回把整张脸都埋到水里,正要起身,忽地一道大力将他按回了水中,周堂欢一惊,上半身重心不稳,落到湖里呛了一大口水。
“噗——哈,你干什……”周堂欢话没说完,又是一串咕噜咕噜的水泡。
柳絮不说话,如此往复几次,周堂欢渐渐挣扎不动了,柳絮才揪着他的头发把他从水里带出。
“跟我道歉”他道。
“道、道什么歉?”周堂欢好似一副要哭的表情,方才自欺欺人架起的雄风荡然无存。
柳絮道:“打从你第一天见到我起,对我做过的不敬的事,说过的不敬的话,全部一一说出来道歉。说到我满意为止。”
柳絮说着,不给周堂欢周堂欢留多少思考的时间,让他又喝了一口湖水。
“我、我不该对你见色起意、口出狂言,还对你动手动脚!”再次从水里出来时,周堂欢把自己下意识能想到的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饶了我吧!”周堂欢的五官都皱在一起,一边嚎哭一边道。
柳絮的目的并不是审犯人,周堂欢叽里咕噜说的一对他也不甚在意,他只是想让周堂欢因为自己差点死过一回,牢牢地刻在心中,以后见了他,都得磕头求饶才好。
否则让周堂欢占那么多次便宜,只得个供词,不长记性有什么用?
以后反倒还不好再下手了。
周堂欢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被柳絮死死地制服,在水中上上下下,一个劲地打歌,终于不扑腾了,人也昏了过去。
柳絮这才松开手,周堂欢便从他的手中滑落到湖中。
柳絮下手有分寸,没想真弄死周堂欢,于是也下了水,将他捞了上来。
一上来,就见到了满目震惊的梁休。
“都看到了?”柳絮的头发全然乱了,他剥下簪子,随手扔到岸边。
梁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听到周公子在哭,怕你也出了什么意外,这才过来……之前的,没看到。”
“去叫人吧。”
“啊?”
“啊什么?”柳絮道,“周堂欢不小心落水了,我只是帮忙把他捞上来。”
梁休左思右想,明白了柳絮的意思,着急去找人。
柳絮拧了拧自己的袖子,往周堂欢的肚子上踩了一脚,后者张了张嘴,“哗”地吐出来一口水。
他于是坐在地上等梁休叫人来。
凌水湖岸边有一处斜坡,地势稍高,是一片小林子。
柳絮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只是风声正起,惹得树叶摇曳。
……
“南虞的质子?”沈奉竹坐在树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垂下的树须。
隐在林子中的暗卫显出身影来,“回殿下,是。”
沈奉竹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不是个好惹的主。”
新攻火爆上架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