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的梦魇。
次日的上午时分贺溪才睡醒,但即便醒了他也没有起床的心思,疲惫地躺在床上发呆。只是他没躺一会就听到楼下的讨论:住在镇东的那位贵人今天走了。
贵人走了?
听到这话,贺溪从床上起身,穿好衣服下了楼。
“镇东的那伙人走了?”贺溪故作熟稔地坐在他们旁边,伸手要了两坛酒放到他们桌上。
有着这两坛酒,哪怕那伙人不认识贺溪,现下也不得不装作认识:这吃不上饭的年头,酒可不便宜。
“走了,今儿早上走的,一大群人呢,又是车又是马的。”那些人互相对视一眼,笑呵呵将自己所听所见之事都告诉贺溪。
“他们往哪儿去了?”贺溪追问道。
“北边。谁知道怎么想不开往北去,小哥我跟你讲,我家有人在官府当差,他告诉我这些日子已经接收几十上百个从北边来的难民了,听那些难民说,还有成百上千人在往南方来。”那些人吃酒都不忘回答贺溪,就连贺溪没问的都通通告诉了他。
在对现在的灾情有所了解后,贺溪继续问道:“那你们可知道,哪儿有贩卖马匹的店家?”
“马匹啊...”那些人沉思了一下,七嘴八舌地探讨了之后才回答贺溪,“靠着西大门的老刘家,现在应该就他家还有马了。”
“多谢。”贺溪道谢后就起身上楼了,无视掉了身后那群人的窃窃私语。
得到了消息的贺溪对他们的去向已经有所猜测了,那位贵人应当是被派来赈灾的,所以才要一路向北去,而自己只要跟着他们的路线走,就能抵达北方。
如是想道,贺溪回到房间收拾好行李后,离开了客栈。
但当他找到西大门卖马的老刘家时,却大吃一惊:这马太瘦了,要是骑上去之后不知道是他先死还是马先死。
老刘是个身体还算壮实的中年人,脸色却蜡黄,像是好久没吃上好饭了;贺溪也便明白了,就没介意他的马匹,用三十两银子买下了一匹看着还行的枣红马。
买了马之后,贺溪这才动身向着北边走。
这其中,还穿插了一个小插曲:在客栈遇到的那群人偷摸跟上了贺溪想要抢夺钱财,只是他们虽有贼胆,却无傍身的能力,被贺溪全部扭捆起来送到了守门兵那里。
在朝着北方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贺溪终于在官道上看到了数道车马的印痕,看着还很新,应当就是那些“贵人”的车马留下的痕迹,贺溪便沿着车马印慢慢骑马前行。
就像那些人在客栈里说的那样,流落来药家镇的难民都被赶了出去,贺溪沿途看见不少衣衫褴褛的难民,有的还抱着孩子。
贺溪不忍去看,加快了马的脚步。
是夜。
“玦月”睁开了眼睛,看了看睡在身旁的鹊月。
今天他们走了整整一天,却没能到下一个城镇,只能在马车上将就休息一夜。车马劳顿,服侍了一天主子的鹊月睡得很沉,就连“玦月”起身的动作也都没能将她吵醒。
他将马车边窗的帘子掀开一条小缝,借着火光和月光他看清了周遭,巡逻的侍卫主要守护的是五皇子的车马,侍女的马车在他们视线所及的薄弱之处。
了然于心,“玦月”从衣袖里找出自己白日藏好的纸笔,迅速写好清晨在五皇子书房门口听到的事情;现下距离那些侍卫太近,他不可能出声呼唤信鸽,所以只能先记录下来,寻个时机将信件送出去。
跟在后面的贺溪也停在了不远处,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自己靠着树坐下,从行李中找出了自己临走前带的干粮。
今夜的夜很净,没有云,月亮将四周都照的很亮。
因此,贺溪能看见自己不远处的草丛有东西在翕动,那个动静听着并不是动物。
“出来吧,看到你了。”贺溪叹口气,放下了干粮。
话音刚落,一个蓬头垢面还很消瘦的小男孩就从草丛中钻了出来,他没说话,但却眼巴巴地看着贺溪手上的干粮。
即便是肠中饥饿,却没有失礼扑上来,贺溪觉着这孩子挺乖,便掰了一半的干粮递给了他;这小孩接过干粮后也没有狼吞虎咽,虽然很饿但吃相还是看得过去眼的。
贺溪见这小孩似乎吃的有些噎到,又给他喝了自己水袋里的水。
“你叫什么名字?你父母呢?”
“我娘喊我雀哥儿,”小孩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贺溪的话,用手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我爹死了,我娘躺着不动了,没有饭吃,我太饿了,就过来了。”
娘躺着不动了?
贺溪心知有些不妙,刚好这时小孩也吃完了手中的半块干粮,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带我去见见你娘。”
等小孩将他领至他娘所在之地时,贺溪心中的猜测便应验了:他娘是饿晕了。
这小男孩看着还好,他娘却是比孩子瘦了好多,想来应该是吃的都给了孩子吃,她才没有东西可以吃。
贺溪从行李中又掰了一小块干粮用水化开后给她喂了下去。
饿晕的人没那么快醒,贺溪便陪着雀哥儿坐在女人身旁等她苏醒。
大约半个时辰后那女人才醒,刚苏醒时还有些迷茫,但她感觉到了自己嘴旁的干粮碎渣,再加上雀哥儿正乖巧地坐在贺溪身旁听他用树叶子吹曲儿,立刻就明白了现状。
贺溪也看见女人醒了,又递给了她半块干粮:“醒了?先拿着吃吧。”
“...多谢恩人。”女人咽下想说的话,先接过了贺溪手上的干粮吃了起来。
“你们走了多久?”贺溪打探道。
“回恩人,我们应当是走了十几天。”那女人思考了一下后回道。
但贺溪听出了一些不对劲,问了一句题外话:“你是定京人?”
那女人愣了愣,然后点点头:“是...我是定京长大的。”
那便难怪了,女人的口音是定京城的,再加上她的穿着,虽然很脏但还是能看出是个很得体的,以及雀哥儿的良好家教,最起码是个识字知书的家庭。
贺溪便将自己遇到雀哥儿的经过都讲给了女人听,听完贺溪所述后女人先是又道了谢,然后还不忘拧了一把依偎在自己身上的雀哥儿的胳膊:“我什么时候教你去抢别人吃的了?”
“小孩子,可以理解。”贺溪开解道,但那女人却摇了摇头。
“恩人有所不知,我家那口子平日最喜读些过去的书,最是崇拜过去的贤士,我也喜欢他那一点,所以才不远万里嫁去他家,我俩也用过去的贤士来教导雀哥儿。”女人缓缓道。
“但现在的年代不容易,很多人都吃不上饭,这样做貌似无可厚非吧。”
那女人又摇了摇头:“可贤士之所以被称为贤士,不就正是因为他们能在困境之中保持本心?”
听到女人的回答,贺溪解颐道:“你说得对,是我有所误解了。”
那女人赶忙摆摆手:“言重了,恩人切莫笑我天真。”
“怎么会呢,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