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绪桐穿着月白色的常服立在院中看着她,冬日不带温度的阳光越过瓦檐照到江述银的下半张脸上,要笑不笑的模样险些晃了他的眼,许久后才回过神来开始思考她说的话。
“不会被遗忘,总会有人知道的,即便真的所有人都忘记了,我也会一辈子记得。况且就算我不说,你不是也猜出来了吗?”说到最后一句,他眼底含笑不自觉看向江述银,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似是在感叹两人之间的默契。
廊下之人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中只是摇头,“那是你做的太差劲了,只要是个聪明点的人都能看出来,哪怕那个人不是我。”半晌有些想不明白,复又道:“你说说你,做官这么多年了,竟还是连这种事都藏不住,难不成先前在朝廷做事的时候也是这样?不太妙啊不太妙。”
面对她的质疑,林绪桐只是笑着,什么也没说。
藏得住的,只是要看看对谁。
两人争执一整日最终林绪桐还是向江述银屈服,她府上不用请太多的下人,但是必须要请两个做饭的人,保证日常饮食。
她不需要人服侍,可是一日三餐是必不可少的,江述银也没有整日自己做饭的打算,思索下来觉得他这个想法还挺周全,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临走前,江述银送他到门外,立在石阶上问他:“威远将军的事情解决了,林绪桐你是不是就不必每日去上朝了?”
提起这个他露出几分轻松惬意的神色,“是啊,陛下特意提出休沐半月,待诸位大臣都休息好了再重新还朝,终于不用再每天忧心忡忡的了。”显然是被前面几个月折腾的不轻。
“如此一来,暂时也不用再回大理寺了,趁着时间充足不如多多陪伴林老爷啊。”
林绪桐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手指,声音略小,“这个啊,看机会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定然不会放过的。”早该想到的,江述银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与父亲之间的怪异关系,只是她从来都不会直接说出来罢了。
江述银站在门口许久,看着林绪桐缓缓离开的背影,日光渐弱多少会有几分孤寂,她不由开始思考,到底是怎样的原因,才会导致一对亲生父子变成现在这种模样呢?里面又是否会有那个人的手笔?
隔了两日林绪桐再次上门来,身后还带着一个妇人和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走到院中后指给江述银看,“她们是我替你选的下人,都是林府出来的,徐妈妈做饭手艺很好,平日里可以照顾你的一日三餐,青兰是徐妈妈的女儿,一直帮着她打下手,到你这里来应该也能做些打扫的事情。”
介绍完毕,两人马上对着江述银行了一礼,恭敬道:“见过江姑娘。”
江述银点点头,仔细端详她们,母女两人都是很温柔的长相,一双眼睛明亮澄澈,看人的时候分外真诚,只第一眼便让人心生欢喜。
见她没拒绝,林绪桐便让她们去熟悉府内布局,而自己却在向江述银邀功:“怎么样,我看人的眼光还不错吧,两个人不多不少刚好适合你。”
江述银没否认,也没过多夸奖他,只道:“还不错,多谢你替我找人了,这些事情实在是有些不擅长。”说完自顾自走回房间去收拾东西。
林绪桐当然知道她说的不擅长是什么意思,毕竟她的生平事件他已经看过不止一遍,在他能找到的所有信息中,每一条都在告诉他:江述银从小就是个孤儿,不善与人相处。
所以她对下人的抵触便有迹可循了,一个习惯了孤独的人,是不太容易再融入进人群中的,至于小狸,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才愿意与他交好。
不多时江述银从房间内出来,手上提着钱袋子,看动作是准备要出去。
林绪桐跟上她的脚步,追问道:“你要去哪?”
“出去买些东西,既然都在这里住下了,总不能还像在大理寺那样什么都不准备吧,我看这府里面缺的东西也不少,趁着有时间先准备一下。”江述银仔细掂了掂 ,估算着这些银子够不够。
“那我陪你一起去?”
江述银瞥了他一眼,心中的打算她一清二楚,“不必了吧?林父亲不是还在家里面吗?你不打算去看看?”
提到这个他就丧气,不依不饶,“先买你要的东西,其他的回来再说,你想买什么我帮你带路,上京城哪些铺子东西好我都知道。”林绪桐在后面强行推着她往前走,恨不得马上跳过这个话题。
“哦?你怎么知道的?”江述银顺着他的力道走,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大部分都是伶竹念叨的时候我听到了,别看他年纪不大,每月的月银一发下来,马上去就去买些新鲜玩意了,分毫不剩。”
“那还有一小部分呢?”
“一小部分是太子殿下偷溜出去玩发现的,转头又告诉了我,他都觉得不错的,那必是有一定的过人之处。”林绪桐毫无保留地将太子的光辉事迹公布了出来,完全不在意姜熠他本人知道后会如何。
江述银有些惊讶于二人的关系,上次去东宫,林绪桐穿得过分正式,她只以为是有事前去求见,今日再看则未必如此。
她没见过太子本人,不过是既是皇帝的儿子,她对那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出了大门走上街道,林绪桐才恢复正经模样,十分自然地跟着江述银一块走,没两步便问:“今日准备买些什么?”
江述银在心中仔细盘算着,按照轻重顺序一件件说:“先买一把剑,几杆枪,一把匕首和一副飞刀,然后去书肆买些书,若最后还有余钱再去看看米面什么的。”
最先买武器,最后余钱用来买食物?江述银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忍不住发出疑问:“为什么要买那么多刀枪?若是很需要的话,大理寺库房中还有多余的剑,可以去那里取。”他自幼时起生活便衣食无忧,几乎没有过一份钱要分成两份花的时候,即便如此他也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江述银摇头,拒绝了他,“那不一样,那是大理寺的剑,而我需要一些自己的武器,你没习武这些你不懂。”不欲多说,恰好看见了一家打铁铺,她抬脚就要进去。
“老板……”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她整个人便被林绪桐拉着跑了,不知道要去哪。
江述银在后面看着他带起风的背影,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有力气的时候跑得还挺快。
记不清跑过几条街,林绪桐在一座看起来就华贵大气的高楼前停下,江述银抬头看去,最上面的牌匾上纯银雕刻着“珍器阁”三个大字。
带她跑来的那人还在喘着气,江述银已经直起身子转头就要走了。
林绪桐忙不迭把人拉着,“哎?你别走啊,我们进去看看吧。”
江述银掏出钱袋子,顺势递到他手上让他掂量掂量,然后又指着那块匾,“你觉得我有钱能买得起里面的东西吗?就那块匾都不知道是多少袋银子了。”
他着急抢白道:“我可以……”
话未说完,直接被江述银打断,“不可以,什么都不可以。林绪桐现在要么跟我走,要么你就自己回去,你选吧。”态度坚决,分毫不让。
他果然不再坚持,乖乖跟在江述银身后,只是她这次走的方向也不是任何一家店铺,而是平远城门外。
出了平远门,又往北走了近一里路,眼前出现一条不算浅的河流,即便现在是冬日也依旧潺潺六斗柜,沿着河岸生长了不少冬青树,江述银就停在一棵冬青前,随意找了根树枝开始挖土。
林绪桐见状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但还是跟着拿树枝挖了起来。
两个人努力半晌,终于挖出个一尺有余的深坑,林绪桐再一棍子下去触及一块硬硬的地方,马上示意江述银来看。
“快来,这个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泥巴,自己却全然无觉。
江述银顺着他指的地方挖,很快就挖出来一个极长的木匣子,抬手打开里面躺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从剑鞘到剑柄无一不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除了这把剑外,匣子底部还有一下匕首和飞刀,和江述银想买的东西都对上了。
她十分轻柔地抚摸着剑鞘,而后将它取出挂在腰迹,合上匣子准备再把它埋回去。“多谢了,这就是我的剑。”
林绪桐虽然好奇还是跟着动手,一边埋一边问:“剩下的东西怎么不带走,那不也是你的武器吗?”
“不是啊,那都是我抢来的,只有这把剑是我捡来的,它们可不一样。”江述银好心地回答他的问题,语气却不是很正经。
待将土坑彻底填好,江述银还在上面踩了两下,又抱来不少雪覆盖在上面,这样才算掩盖完毕,带着林绪桐踏上回城的路。
虽然这一趟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好在也算节省了不少买武器的钱,私心里他还是挺高兴的,至少他的话有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