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是程平开车,程叙言坐在副驾驶上,撑着脸望向窗外。
乘着红绿灯刹车的时候程平转过头去问他:“刚刚出去干什么了?人许阿姨还想跟你聊会天,结果出去了也不知道回来。”
程叙言盯着前面的倒计时,脸上的表情远没有面对江池芜时候丰富:“刚来的时候遇见个乌龙,去找人道个歉。”
程平挑眉:“说说看。”
“唉......”程叙言闭了闭眼,艰难开口,“刚到住院部等然姐过来接我的时候见着一年轻人,手里啥也没拿,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妈手里拎着一堆大包小包,我就以为......”
“就以为那个年轻人需要教训一下,什么也不管冲上去给人说了一顿,结果发现那个年轻人才是病人?”
“嗯,差不多。”程叙言闷闷应了一声。
程平实在是被蠢到了,没忍住笑了出来:“你真是一点没变,要我早就吃一堑长一智了,也就你,永远年轻永远热血沸腾。后面怎么说?”
程叙言含糊道:“就道歉嘛,下次你再去看程阿姨的时候捎上我呗。”
“哟,我明天可还要去,你记得早起。”程平说着方向盘打了个转,“七点半啊,记得要到门口了。”
程叙言点点头:“嗯,许阿姨身体怎么样?”
程平叹了口气,难得皱起了眉头:“唉,情况不是太好,检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现在就算化疗也没什么太大作用,我能做的也就是给她送送饭聊聊天了。”
“医生有说还有多久?我刚才进去的时候然姐还提醒我不要说漏嘴。”
“哼哼,”程平毫无情绪地干笑两声,“我就是故意不告诉你具体时间,谁知道你会不会脑子一热嘴一快什么都说出去,就像今天,不仅是嘴快了,说不定还上手了吧?”
程叙言哑口无言,只能弱弱反驳:“没打人,就是上手帮人拎行李了,我这是做好事好吧,别说得好像我干了什穷凶极恶的事情一样。”
程平耸耸肩,她只是随口一问,实际上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毫不关心。
“对了,那个年轻人病得重不重?什么时候做手术?”
程叙言闻言愣了一下:“......我没问。”
即将收获一个白眼的时候他紧急开口:“我和他才认识不到一天,再说了这是人家的私事,刚认识就问这种东西才是没礼貌吧?”
“哦~原来你知道这叫没礼貌啊。”程平点点头,方向盘一转,车子驶入小区,“我还以为你觉得这叫关心人呢。”
程叙言反应过来,无语地朝老妈摊手:“不是......我和许阿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问一句怎么了?你什么意思啊我还是不是你儿子啊?防我跟防狗一样?”
“和狗说,狗不会有说漏嘴的那一天,但是你...可太有可能了。”车驶入地下车库,程平按了下喇叭,环顾四周一圈,看都没看程叙言一眼。
程叙言呵呵两声:“合着我还不如一条狗呗。”
“知道就好,下次别问这种问题,除非你是病人家属,或者病人告诉你。”程平看着后视镜,熟练进行倒车入库,“知道了吗?”
车停稳了,程叙言解下安全带,没有直接下车:“照你这么说,要是我有认识的人进了医院,我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时间,实际上到他真的离开的那一天,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这样消失了,这样就是你说的好吗?”
程平拔下车钥匙,定定看向他:“要是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应该趁着有时间多去看看她,你们之间见面的机会见一次少一次,而不是在脑子里计算着她还有多少时间,你应该什么时候去告别。”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生病中的人情绪很脆弱,更何况是严重到了住院这种程度,身边人一点点焦虑都可以随时传染给她。我假设,你是一个藏不住情绪的人,当然你在这方面确实做得并不好,生病躺在病床上的人看见你一副即将奔丧的脸谁会心情好?她很需要那一点点希望,很需要有人和她毫无芥蒂地展望未来,而不是现在就用表情和她说没几个月我就要去吃你的酒席了!”
“程叙言,我知道你毕业之后就进了高中当老师,还算优渥的家庭环境可以让你面对上级的时候毫不怯场,导致你现在养成了一个不计后果的性格,但是也请你身处象牙塔的同时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你的一言一行在面对他们的时候是放大的,不要把不礼貌当做勇敢、当做关心,错就是错了,你明天是该好好去道个歉,我会监督你的。”
程叙言本想反驳自己今天已经给人削了个苹果,这样应该也算得上是道歉了,况且人家看起来也像是已经原谅了的样子,没有小题大做的必要,但他看向妈妈严肃的表情,在心里做了一个假设。
假设江池芜和许阿姨一样,身体情况并不理想,也要依靠化疗、手术才能多维持一段时间的生命,那他今天做的事、说的话、所冤枉的,和他晚上所谓的“道歉”,根本没有相提并论的资格,就算江池芜心里没有计较,那也是对方人好,该做的弥补还是要做。
他转头打开车门:“我自己会去道歉的,不需要你来监督。”
程平点点头:“随你。”
程叙言订好了闹钟,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去医院的一路上他都在思考一会可以带点什么东西过去,但是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江池芜不在床位上。
程叙言在见到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后愣了一下,他抓过一旁的护士,在对方刀子一样射过来的眼神下,开口:“中间那张床的病人去哪里了?他,他怎么不在床上?”
护士小姐姐狠狠拍开他的手,语气很不耐烦:“去化疗了!今天都没时间过来,你要是过来看他,就应该在之前就和人家手机上约好!下次有什么事情去导医台问,不要打扰我们的正常工作。”
程叙言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太着急了,我还以为他出院了......”
护士闻言紧紧皱起了眉头:“你是小江的朋友吗?他现在的情况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你......到底是来看他的还是只是为了做戏?”
做戏?来医院看望病人怎么会有做戏呢?
为什么会做戏?
程叙言望向护士的眼神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我昨天其实才刚认识他,不小心把他旁边的妈妈错认成了病人,今天过来想要和他道个歉。”
护士小姐姐闻言了然,对他的敌意也稍稍减少:“你不知道,他前几次刚来化疗的时候对他妈妈脾气也不好,我们也误会过几次,但是后面不小心听见他妈妈是再嫁,家里除了他,还有一个小儿子,那阿姨也就看着挺心疼他这个生病的大儿子的,实际上几个星期才来看一眼,大多数时间全用在她的新家那里。”
程叙言疑惑:“可是陪护床上不还堆着人被子吗?”
护士摆摆手:“那根本不是她的被子,别的床位看小江没人陪,直接问他要过去了。”
所以江池芜其实没有人陪?
在住院的第一天,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周围的呼吸都那么陌生,第二天一早,还要去进行化疗。
喉咙好像被堵住了,程叙言张了张嘴,说话的声音哑了很多:“他的病,严重吗?”
护士叹了口气:“不是很乐观,这是他第三次化疗了,化疗周期之后大概一周要动手术,不过具体的我不能和你抖露太多,毕竟是病人的**。我还有工作,先去忙了。”
程叙言送走护士,望着空荡荡的床铺,叹了口气。
江池芜不在,他原本应该转头就走,但是看见那张被人霸占的陪护床,愤怒的小火苗立马从心底窜出来。
你怎么好意思的?医院原原本本说明了,普通病房每张床位只有一个过夜陪护名额,仗着人家脾气好就这样光明正大占位置,还有有没有公德心,有没有礼义廉耻?